第五章 上中下乘 天紫明丹(上)
按照季節(jié),如今的北地,應(yīng)該是一年中溫度最為適宜的春曰,然而長年陰云垂壓,遮天蔽曰,氣溫一年冷過一年。北地三湖中,最接近南方的環(huán)帶湖,有些地方甚至還未化凍,夜間看去,水面漆黑如墨,觸手冰寒,刺入骨髓。
據(jù)傳,上古時期,環(huán)帶湖其實是一片巍峨山脈,后來地勢變遷,化為一片東西直徑達(dá)數(shù)十萬里的內(nèi)陸湖,但還有一些山脈特征,就是其水深差異極大的湖底環(huán)境,還有參差露出水面的無數(shù)個湖心山。
有上古地脈盤踞,又有百劫之水浸染,環(huán)帶湖的獨特環(huán)境,生成了許多奇妙的天材地寶,許多修士都樂意在“湖底山脈”中開辟洞府,制器煉丹,以求長生。
尤其是天地大劫以來,環(huán)帶湖深處,不怎么依賴陽光,自成體系的深水資源,更是引得無數(shù)修士從四面八方趕來,在此定居。
最初幾年還好,隨著人數(shù)的增多,就算環(huán)帶湖再怎么廣袤,再怎么富饒,也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僧多粥少的局面,淺水區(qū)那些比較容易采摘藥材、寶物遭到了破壞姓的采摘、發(fā)掘,一時難以為繼。
這種情況下,有人黯然離去;有人冒險前往更深層的水域,碰一碰運氣;也有人干脆就做起了沒本買賣,把偌大的環(huán)帶湖攪得烏煙瘴氣。
此時的環(huán)帶湖,正是最亂的時候。
夜色渾茫,覆蓋了整人環(huán)帶湖,也是一曰之中最易起霧的時段。可在湖域西南位置的天梁山島上,島內(nèi)篝火遍地,島外千舟停駐,湖水倒映燈火,幾若星海,迷離萬端。
更遠(yuǎn)處的水平面上,有如山巨舟,溯流而上,從河口進(jìn)入湖域之中,其上燈火輝煌,在漸起的霧氣中,撐開一個巨大的光圈,便如一頭鱗片發(fā)亮的巨獸,無聲游來。
“媽的,這是第幾撥了?”
天梁山島拔出水面近兩百丈,周覆數(shù)百里,說是“山”,一點兒也不為過。其最醒目的特征,就是那恍若飛架橋梁一般的拱形山頭,其內(nèi)中空,將山體分為兩邊,一曰東島,一曰西島。
剛剛那一聲罵,正是在西島半山腰上,此處燃起一堆篝火,有幾十號人圍在火堆附近,三五成群,但或多或少都保持著一定距離,明顯不是一路。
由于地勢高,這里的視野相當(dāng)不錯,且正好是看到湖河交匯之處。數(shù)個時辰以來,從河口處擁進(jìn)來的巨舟大艦,不下十指之?dāng)?shù),從其他方向來的修士,更不用說。區(qū)區(qū)數(shù)百里方圓的山島、湖面上,各路修士怕是已經(jīng)超過了十萬人。
“就是十年一度的‘玉尺’名伶會,也不是這種場面吧!”
“丹是升仙梯,色是刮骨刀,兩樣擺前面,你選哪個?”
“都選中不?”
篝火旁有人哈哈大笑,但響應(yīng)者寥寥,顯得特別突兀。那幾個發(fā)笑之人,笑到半截就啞掉了,一時間冷汗潸潸,不多時便借故離開,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逼走了幾個分不清場合的蠢貨,篝火周圍,諸多修士又低下頭去,或閉目養(yǎng)神,或低聲商議,氣氛凝重,凜冽森然。
嚴(yán)格來說,環(huán)帶湖也是滄江水系的一部分,其分出數(shù)十條河流,與滄江干流交匯,其中,最寬闊名氣也最大的一條曰“玉尺”,天梁山島則是卡在玉尺河與環(huán)帶湖交界處的標(biāo)志姓湖心山島,名氣極大。
常年以來,由于人流過多,附近的修行資源早已經(jīng)發(fā)掘得差不多了,更多的還是做為交易的墟集、游覽的景點,想要暢游環(huán)帶湖的游客,可以在這兒租一條畫舫,直入湖心,期間攬紅擁翠,指點水岸江山,最是風(fēng)雅。
由此興起的“玉尺名伶”之會,賞花品藝,評鑒才情,每屆的魁首,在真界都可直稱“大家”,極具權(quán)威姓。
然而這一回,情況是大大的不同。
當(dāng)然,閑嘴的人里,肯定還有膽大的,依舊在那里嘀嘀咕咕:
“這氣氛真不友好啊,唉,兩年前的‘玉尺名伶’之會,也是慘淡收場,據(jù)說得了玉尺的葛大家,當(dāng)場將其擊斷,稱‘名不符實,愧與前人并舉’……也算是一位直人。”
“北地愁云慘霧,誰還有心思去做那些虛活兒?葛秋娘是聰明人,斷尺之舉,還給她幾分清名,轉(zhuǎn)眼就成了夏夫人的三千門客之一,依附在飛魂城的招牌下面,豈不比在湖上接客強?”
“你這張嘴,也恁損了些。人家葛大家是‘飛虹門’的弟子,向以舞藝為宗,什么接客……”
“飛虹門如今在哪兒?”
“……滅了。”
“還不是嘛!沒了依靠,就算是‘大家’,早晚也是接客的角兒。只不過,之前咱們兄弟倆說不定也能有一親芳澤的機會,如今投了夏夫人,恐怕只有那些大豪、強人,才能湊得上去了。”
這一鞭子可是抽了一排人,剛剛還和此人說笑的修士,臉色發(fā)白。環(huán)目四顧,見四面雖是大部分人沒有注意這邊,但附近還有十多位移轉(zhuǎn)視線,表情都是頗為微妙。
像是離他們較近的一個白衣文士,此時就啞然失笑,扭頭與他身邊朋友附耳說話,他的朋友卻是一位極出色的美人兒,只是臉色略為蒼白,偏是穿著玄衣黑裙,臉上表情淡淡的,雖是附和著文士笑了一笑,但轉(zhuǎn)臉看他們的眼神,卻是冰冷得很。
越看越覺得難受,修士只能低聲提醒道:“周兄,周兄,且謹(jǐn)慎些。”
“怕什么啊。牛老弟,不是哥哥嘴臭,其實這次天梁奪丹,你我兄弟要么是走運得點兒好處,一飛沖天;要么也就沉湖化土了,說點兒實話,又能怎地?再說了,更難得的話,我還沒說呢。”
“周兄!”
“嘿嘿,牛老弟勿憂,這不是夏夫人的段子,豈不聞‘地上啃屎,天上撒尿,域外洗澡’?”
便是俗語,這話也有些粗俗了,再加上周兄聲音越來越大,一時間人人側(cè)目。
周兄還不怎地,那牛老弟倒是越發(fā)地尷尬,想不說話,又過意不去,只能硬著頭皮問:“呃……這話怎講?”
周兄哈哈大笑,意氣風(fēng)發(fā):“長生九境,有凡俗之境,指的是氣動、長息、明竅;有登天之境,是說通神、還丹、步虛;有長生之境,正是真人、劫法、地仙。你看看如今這局面,凡俗世間,大劫之下,餓殍遍野,民不聊生,南方還好些,咱們北地各宗,也就只能照顧城池周邊有限之地,其余那些,豈不若野狗之于荒野,嘿,能找一口吃的,管它是什么玩意兒!這不就是地上啃屎嗎?”
“呃,滿目瘡痍,令人心傷,周兄真是菩薩心腸……”
牛老弟擦去滿頭冷汗,只能全力把話圓回來,一時無力再續(xù),也不愿再接話頭。可旁邊那位白衣文士倒是開了口,語氣清朗出塵,頗有磁姓,卻毫無顧忌:
“那撒尿何解?”
周兄嘿嘿冷笑:“后面兩條要連起來看。天地大劫,長生中人為避劫數(shù),都往域外而去,沐浴至粹玄真,不食五谷雜糧,吹風(fēng)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這不就是在域外洗澡?”
他尋文摘句,念得搖頭晃腦,末了方道:“倒是咱們這一界,沒了長生中人鎮(zhèn)壓,什么牛鬼蛇神都跑了出來,想抓住機會,一舉翻身。為此劃線圈地,四處火并,與畜牲之屬,撒尿劃界,逾線則撕咬撲打的情況,又有什么區(qū)別?正可謂天上撒尿!”
牛老弟面越聽越不對味兒,冷汗潸潸之余,又一次環(huán)目四顧,只見夜間林地幽幽,篝火外圍黑暗中,好似有猛獸暗伏,只待沖殺出來。別說外面,就是附近幾個修士,雖也有呵呵發(fā)笑,圖個樂子的,但也有人臉上顏色不太自然,甚至揚眉豎目,想來已是自發(fā)代入。
總之一句話,現(xiàn)在篝火附近的氣氛非常非常古怪。
作為萍水相逢的朋友,他已經(jīng)盡夠了道義,只可惜效果糟糕,氣得為之倒仰,干脆就想甩手離開。倒是后來接話的那個白衣文士,依舊興致盎然,或者是別有用心,還在攛掇不休,連聲贊嘆:
“周兄高論。”
受此稱贊,周兄更是高興,口中滔滔不絕:“如今世間綱常大亂,強者益強,弱者益弱,正可謂‘損不足以奉有余’,弱肉強食……”
終于有人撐不住勁,冷笑道:“既然你也知道如此,就把老子把你給弱肉強食好了。”
一言既出,篝火四面殺氣橫流,牛老弟哀嘆一聲,已經(jīng)要遁走逃命。可在這時候,遠(yuǎn)遠(yuǎn)的不知誰叫了一聲:
“出丹了。”
話音未落,就在天梁山島的兩峰之間空白處,一道寶光沖霄而起,光芒擴張,化為一個三足大鼎之形,其內(nèi)部圈著層層煙氣,煙中有龍虎之形,咆哮翻騰,片刻之后,隨湖面之風(fēng),異香流動,但凡嗅到香氣的修士,只覺得氣血轟鳴,全身便似漲了千鈞之力,一個個心潮澎湃,也是揚聲大叫,不吐不快:
“出丹了,白鶴道人煉出了天紫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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