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今日更~~一直以來蕭縱在朝臣們眼里除了好色但不肯承認這一點讓他們很難做,每回聽到選秀女就裝得跟圣人一樣坐懷不亂,死要面子活受罪,讓他們跟著也受點小罪之外,其他還是很容易伺候的。脾性溫和,城府不深,從不喜怒無常亂砍人腦袋,心思比較好猜,他們完全生不出伴君如伴虎的敬畏。
本來是這樣沒錯,但這次聽過三道圣旨之后,眾人有些沒底了。武將升任當(dāng)了宰相,一個代管禮部的倒去披甲上馬統(tǒng)領(lǐng)十萬兵將。天子的心思突然好像變得很難看透。
李繼是個什么樣的人,誰都清楚個一二。要說上陣打仗,他勉強能湊合,要他統(tǒng)領(lǐng)百官打理朝政,這……實在不好實話實說。
下朝之后,出宮的路上,眾人一邊三五成群朝新相說恭喜,一邊抑制不住暗暗嘀咕,天子到底在尋思些什么,竟然下了這么一道旨意,武夫掌相印豈不是給張飛一根繡花針要他繡出一幅百鳥朝鳳圖?——繡得出來,那才是天下奇聞。
李繼本人并不認為自己是張飛。他半輩子入軍籍,年輕的時候確實打過幾場漂亮的仗,從校尉升遷至將軍最后掌管兵部,算得上功成名就。眼下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棺材,只要他愿意馬上便能滋滋潤潤頤養(yǎng)天年。但他一直覺得兵部尚書不該是他人生輝煌的終點,他在朝堂里永遠屈居第二,不是他真的有哪里不如溫庭,姓溫的不過得了祖上庇佑,發(fā)跡的比他早比他好罷了。
李繼抱著這樣的忿忿等了不少年,終于如他長久以來所堅信的那樣,溫庭確實死在了他前頭。
溫庭一死,他正當(dāng)想該他大展拳腳了,首要的就是拉攏一批文臣,文臣雖然他一向不待見,卻是玩弄朝堂之必須,他之前就是太沒把人當(dāng)回事,吃了不少虧……拉攏人可以投其所好可以施恩可以威嚇……怎么也拉攏不來的,就只好殺了……時機一到,百官之首這個位置非他莫屬。
李繼籌劃了幾日,覺得差不多該付諸實施了,圣旨這時從天而降,直接把他封了相。他什么都沒做就如愿以償了,應(yīng)該滿意又得意,但卻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很不踏實。
接連幾日,李繼把蕭縱的三道旨意來回琢磨,弄的自己頭暈?zāi)X脹也沒踏實下來,倒是常會驀地想到溫庭的下場,驀地渾身發(fā)涼。
御花園一角的觀云亭里,蕭縱與韓溯在石桌邊坐著喝茶。
“李繼近來心神似乎恍惚。”韓溯擱下茶杯,道。他今日本是為政務(wù)進宮,不料被天子硬拉來此地品茶。這亭內(nèi)涼風(fēng)習(xí)習(xí),亭外花木繁盛,玉簪開得正濃,泰王蕭弘領(lǐng)著幾個娃蹲在不遠處墻角不知道干什么,玩得挺歡,向來不跟他們?yōu)槲榈念M跏雷釉谝惶幙盏卮蛉殑Γ徽幸皇郊軇菔恪R慌善胶蜔崛谟崎e好景,連他都不禁要沉醉了。
蕭縱端著茶杯看蕭橫耍劍,越發(fā)覺得他大侄子很出息,半晌才淡淡道:“他不是看準(zhǔn)了相位,躍躍欲試么?朕給他就是,省得他費神。”
“那兵部尚書一職空了出來,皇上可有人選補上?”韓溯邊倒茶邊道。
蕭縱轉(zhuǎn)過眼,笑道:“太傅不妨猜一猜?”
韓溯不知道為什么,下意識避開了天子那雙溫如黑玉的眼,看著杯中的茶水:“裴老將軍?”
蕭縱搖頭,“裴掣是個將才,雖然頑固了點,對天家的忠誠毋庸置疑,可到底年紀(jì)在那里,再說他還掌管著朕五萬禁軍,權(quán)勢夠重了。”
“皇上意屬……”
啜了口茶,蕭縱道:“朕等著任不悔盡快給朕一個好消息。”
韓溯抬眼,一句話沖出口:“皇上果真十分中意任……驃騎將軍。”說出口頓時覺得十分不得勁,忙解釋:“不悔雖然也是武狀元,但那已經(jīng)是六七年前的事,中間隔了這么長時間他……沒做正經(jīng)事,皇上這么看重他,臣,只是有些詫異,并非不悔他不好……其實他是個文武全才。”
一陣悶笑。
韓溯頓時閉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一句話說偏,越解釋越不著邊。尷尬地端起茶水喝了幾口。
斯文板正的韓太傅難得無措一回,蕭縱看得心情大好,他記得十年前在內(nèi)閣書房迫不得已戲弄初任太傅的韓大夫子時,每一回他都能見到一張憋紅的臉,手足無措的叫他滾。
憶起舊事,蕭縱忍不住又多笑了幾聲,旁邊韓溯剛想抬起頭,聽見,只好又低下去。
蕭縱悶笑夠了,放下茶杯道:“朕對任不悔委以重任,太傅功不可沒。他荒誕了這么些年,你都視他為至交,若非是個人物,你肯跟十三不靠的人沾邊?你的為人朕清楚,你看人的眼光朕也信得過。”
韓溯眸光微動,吶吶:“臣不敢當(dāng)。”
蕭縱道:“任不悔只要能順利接掌那十萬兵馬,他就是朕的兵部尚書。李繼,朕也就徹底架空了。”淡淡望著天邊一線溜長的浮云,漆黑眼底一抹堅韌執(zhí)著,目光平靜卻犀利。
誰說儒者不能君臨天下。
韓溯失神了片刻,回過神來倍覺心定神安,天子這脾性看似不慍不火,實則謀定后動,出手必定是一舉拿下,不給人翻身的機會。溫庭如此,李繼也是這個命。
如此手段,大周起死回生,繁華再現(xiàn),并非不能。
韓溯微微瞥了瞥眼,天子今兒不但沒束冠,發(fā)都未綁,一襲輕薄錦緞華袍,月白色澤,龍紋打底,鴉發(fā)在清風(fēng)里輕撩,他扶了扶額,忽然不敢再看了。
“不舒服?”蕭縱一轉(zhuǎn)頭,就見太傅皺眉撐著額,湊近關(guān)切地問了一句,“朕宣太醫(yī)過來。”
韓溯差點從椅子里跳起來,“臣無恙,謝陛下關(guān)心。”坐直了身子,端著茶水喝了幾口。
蕭縱有些不明就里,但見他確實不像哪里欠佳,沒多追問,只笑了笑:“太傅可得保重身子,朝中諸事朕還指著你輔助,下個月的恩科,文試朕交給你才放心。至于武官的選拔,任不悔現(xiàn)在怕是分|身乏術(shù),朕已經(jīng)召裴掣回京,就由他主事。武試在文試之后,到時你也去看看。”
韓溯驚訝,“臣?”
蕭縱點了點頭,“你知道裴掣的脾氣,有時候簡直可以說是冥頑不靈,朕要用的人并非都要騎射武藝兵法樣樣精通,那些只握一技之長的,只要夠出挑,朕照常封官加爵。但裴掣,”無奈地嘆了口氣,“就是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站在他面前,但那人若是寫不出一篇策論來,也是白搭。”
韓溯想了想,裴老將軍確實是這么個愣主,“臣知道該怎么做。”
眼看茶已經(jīng)喝得差不多,天子也沒什么再要交代,韓溯正打算請辭。這時,蹲墻角半天的蕭弘興沖沖跑了過來,身后顛顛跟著蕭鑒。韓溯忙起身見禮。
蕭弘跑到蕭縱跟前,咧嘴笑,伸手遞出一尊泥人:“哥,給你。”
蕭縱接過來看了看,那泥塑坐在圓石凳子上,長發(fā)垂肩,端著杯茶喝水狀,半尺大小,眉目輪廓卻十分清晰。
“哥,像不像你?”
蕭縱抬眼看著人高馬大,笑得一臉燦爛的弟弟,“像,很像。”站起身抬袖子幫曬得滿頭大汗的皇弟擦汗,蕭弘笑得更燦爛了。
“叔……,戴花,給泥人戴花。”
低頭,小侄兒扒著他的衣袍,舉著一支玉簪花,大眼忽閃閃,“帶花……”蕭縱接過玉簪,倒沒真打算插在泥人頭上。
“哥,那邊開了很多花,我們?nèi)タ础!崩捒v就要往亭外去。
蕭縱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先去,哥哥跟太傅還有事。”
蕭弘似乎這才看著韓溯,側(cè)頭瞅兩眼,不笑了,皺起刀一樣利索的眉,半晌,“哥,你不喜歡弘,喜歡他!”指著韓溯。
韓溯立刻干咳了兩聲,面色不大自然。蕭縱見了,臉色也跟著不自然。
“哥,是不是?”蕭弘本就是個臭脾氣,一急,嗓門拔老高,臉孔一拉,挺磣人。蕭縱就怕這個祖宗來這出,忙道:“當(dāng)然不是,哥哥自然最喜歡你。”
這廂蕭弘得了保證,臭脾氣上的快去的更快,又開心起來。蕭縱剛舒了口氣,就聽腳邊細聲細氣委委屈屈一聲稚嫩哭腔:“叔……,叔,昨天你說鑒兒才是心頭肉。”小娃兒一手扒著他叔大腿,一手放在嘴邊吮,仰頭眨巴幾下眼,“嗚嗚嗚……”
蕭縱看看他,再看看弟弟,舌頭打結(jié)了。
“兩位殿下,”一旁韓溯微微躬身,面色不大自然地笑道:“皇上心頭長了兩塊肉,一塊是皇弟殿下,另一塊是小殿下。”
一大一小互相看了看,都有些靦腆,下一刻樂顛顛跑去玩了。
蕭縱轉(zhuǎn)眼看韓溯,韓溯微微嘆氣:“皇上,哄小娃不用想得太復(fù)雜。”
蕭縱又朝他瞥了兩眼,心不在焉坐回到石桌邊,片刻沉默,他悠悠道:“太傅,有些話朕今兒在此說白了罷,也省得真假摻和在一起,不清不楚。”
韓溯忽然眼皮一抖,心漏跳一拍。
“朕對你如何,你應(yīng)該明白的罷。”
韓溯杵在一邊,渾身怔了怔,感覺從腳趾到面皮都僵了,耳根子抑制不住一點一點發(fā)熱,腦中亂成一團。“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