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蕭縱怔了怔,手腕處一痛,卻是秦王收緊了五指。
“陛下,你借臣這把刀,砍了朝堂一個大毒瘤,又能召回幾部兵權(quán),不對臣道聲謝么?”沉沉的聲音低緩平靜,眼一挑,眸光犀利如劍。
蕭縱迎著他,平靜漠然,不說話。
“這世上想取臣性命的人不少,臣也相信溫庭是巴不得我死。”秦王冷笑,“但不到走投無路,他不敢做什么。”松開了蕭縱的手腕,握住修長的手,盯著看了半晌,挑起唇角,“真精致。”
蕭縱皺了皺眉,掙了掙,沒掙開。
握住他手的大掌,狀似無意,實則滿含力量。
“放開。”
秦王挑眉,不知道是挑釁還是怎樣,蕭縱只覺得幾根略是粗糙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刮了幾下,握得更緊了。
“你在臣的湯藥里參入安魂香,教臣每日昏昏沉沉躺在榻上管不了事,誘孟和對付溫庭。孟和并不容易上當(dāng),陛下,你真能干。”秦王扯著薄唇輕笑:“怎么不說話?臣說的可有差錯?”
蕭縱沉默了片刻,道:“你把話都說了,還想聽朕說什么?”溫氏當(dāng)誅,無可非議,他確實借刀殺人。他的圣旨,□□的聲勢,溫庭必死。他也知道此計瞞不過秦王,不然也不會用上安魂香。
事成定局,他但愿眼前這個男人別氣暈了理智,直接造反。
秦王微瞇著眼,“陛下把孟和玩于指掌,□□傻里傻氣當(dāng)了回棋子,臣還從來沒有這么憋屈過。嘖嘖,當(dāng)真不舒坦。”看著蕭縱,眉眼微挑,“皇上,你說該怎么辦?”神色凌厲,語氣卻帶著幾分輕佻。
蕭縱嚼不透他的心思,只皺著眉。卻不知秦王是否真的被‘封魂’封住了魂魄,還是躺得太久糊涂了,竟然拿他的手往唇上湊。
指尖驟然濕漉溫?zé)幔捒v跟被蛇咬了一樣,猛力一甩手,退后數(shù)步,驚嚇著惱羞成怒:“放肆!”
一陣低沉暗啞地笑遂傳來,“臣失敬。”誠意沒幾分,調(diào)笑之意倒是十成十。
蕭縱很快平靜,他看著笑得邪氣十足的男人,半晌,鎮(zhèn)定地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巾,將剛才被戲弄之處來回擦了數(shù)遍,再把帕巾棄在一旁。
秦王緩緩靠回軟枕上,狹長飛挑的眼毫不避諱直視天子那張溫淡的龍顏,眸光漸沉,面上隱隱的戲謔散去,最終現(xiàn)出一張冷峻精湛的面孔。“皇上不但睿智過人,脾氣也跟傳聞里不盡相同。”
蕭縱微笑道:“傳聞也沒說秦王如此肆意輕浮。”
秦王面色微變,頓了許久,也輕輕笑了聲,只是這笑,陰不陰陽不陽,說冷不冷說熱不熱,搭著一張刀刻斧鑿的臉,讓蕭縱好不舒坦。秦王道:“皇上這么說,臣似乎應(yīng)該在這信陽宮里多住上些時日,跟皇上多親近親近。陛下與其道聽途說,不如親眼看一看臣是個什么樣的人。”
蕭縱想,這人又開始說胡話了。扶了扶額,剛想說秦王還是盡早離宮罷,一抬眼皮,這話便默默地咽了回去。
秦王從榻上起身,站在榻邊旁若無人解腰帶,脫衣袍,大大方方露出一身彪悍的肌肉。
蕭縱眼皮抖了抖。
秦王悠閑自若,不緊不慢換下衣袍,披了件干凈黑綢袍子在身,負手欺身上前,“皇上順便再親眼看看,臣是不是當(dāng)真輕浮。”
醇厚的氣息迎面撲來,一陣一陣,蕭縱皺了皺眉,默默退了半步,側(cè)轉(zhuǎn)過身。
“皇上是在怕臣么?”
蕭縱眉頭擰得更深了,輕咳了一聲:“朕尚有國務(wù)在身,秦王你自便。”轉(zhuǎn)身便朝外殿走。
他走得有些急,臉色還不太自然,秦王看著忽然心情大好,唇一揚,跟在了后面。蕭縱這便走得更急了。
蕭縱走得急是有緣由的,這個緣由當(dāng)然不會是秦王想的這樣那樣。大周朝頗受人非議的天子其實心性上有些潔癖,受不得跟不熟悉的人靠太近,他的龍鼻子不同一般,總能聞到別人聞不出的味兒,并且大多時候那味兒都不怎么樣。比如剛被誅了族的溫庭,他一直能在其身上聞出一股豬油味兒。
這項異能,蕭縱覺得直說出來很傷人,他一直很含蓄。
秦王再怎么神通廣大也不會知道天子跑這么快,是因為受不住他的體味。他跟在蕭縱身后,以為把人耍弄得正在要領(lǐng)上,多少有些得意。
這便難為了蕭縱,他之前已經(jīng)忍過秦王幾回,但今天那味道似乎特別濃郁,熏得他不離遠些不行。
出了內(nèi)殿,見人還在身后幾步處跟著,蕭縱忍不住道:“秦王歇著罷,你……想在信陽宮多住幾日就幾日。”
他就是不說這話,秦王也已經(jīng)把信陽宮征做了自己的地盤,根本不打算回行館里去。可聽了蕭縱這樣亟不可待地妥協(xié),他還是假惺惺地說了句:“多謝皇上。”
蕭縱眼不見為凈,轉(zhuǎn)身就走。一腳剛踏出殿門,就聽身后道:“皇上怎么不干脆把謀害臣的罪名扣在楚王頭上?只把溫庭斬除了,不覺得糟蹋了難得的機會?”
蕭縱腳下一滯,側(cè)身,就見秦王已經(jīng)坐到了椅子里,靠著扶手,淺淺酌了口酒,淡淡道:“我要是你,就拉司馬氏下水,挑一挑秦楚之間的事端。借此給西北二十萬鐵騎點一把火,煽動群情,南征楚地。秦楚相爭,必定兩敗俱傷。”壓了口酒,接著道:“削了兩王,坐收漁利,一勞永逸。”飛挑的眼鋒芒畢露,與片刻之前戲弄人的輕佻樣判若兩人。
“信陽宮里的‘秦王’,自然是不能留的。”秦王淡淡說道,出口之狠厲似乎與己毫不相干。
蕭縱默然片刻,道:“秦王既然有此顧慮,怎么還強闖進宮把性命連同□□一起交給朕?”
拓跋鋒輕晃著酒杯:“皇上就權(quán)當(dāng)臣中毒神志不清罷。”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半分波瀾,狹長雙眼,薄光微斂,斂不住懾人銳意。
“為什么不嫁禍給楚王?你權(quán)謀如此了得,不會想不到還有這條路可走。”
蕭縱迎著秦王的目光,半晌,一句話沒說,淡然轉(zhuǎn)身。
挑撥兩王,袖手做漁翁。這一計,一箭雙雕,一絕后患,他確實有想過。只是……心下微嘆,只是,他終究不夠狠辣,不夠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