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五章 真正的俠客
煙雨如幕,梅居卻沒那么清冷。
丹青所作的“梅”字似有神力,不僅讓梅花四季環(huán)生,還能讓室內(nèi)冬暖夏涼。即便是那雨水的寒冷,也終是被驅(qū)散了。
蘭芳醒來,眼中只是迷蒙,卻是感覺身上有些異樣,驚異之時,卻是發(fā)現(xiàn)阿祖拿了傷藥正給自己涂抹著傷口,登時身體一顫。
阿祖有感,自是一笑:“你醒了?”
蘭芳感到有些窘迫,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卻是看了身上蓋了床嶄新的被褥,只是將那被褥往上提了提,才好受些。
阿祖停了涂傷藥的手,卻是有些滑稽:“你羞什么,都是男人。”
蘭芳面露苦色,心里卻是否定了這句話。面前少年不過九歲,又怎么說得上是男人……而自己這般模樣,又怎么配得上是個男人……
“你身子骨太弱了,受了風(fēng)寒,我看這幾日你還是別做活了。”阿祖自說自話,收起了那傷藥,卻又問道。“誒,對了,你身上的傷口到底是怎么弄的,我看不像是……”
話未說完,只見得蘭芳已經(jīng)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恐懼,身子都縮在了被窩里,抖得厲害。
阿祖自然是察覺的。蘭芳這一舉動,至少讓他堅信了一件事,那便是他的傷口是人為的,而且蘭芳對那個人極度恐懼。
身為文王的侍從,竟是有人敢這樣對他,究竟是誰……
阿祖沒有再問,只是說:“你得安心養(yǎng)幾日了,你住哪,我送你過去?”
蘭芳看了阿祖,這少年給他帶來的感覺是異樣的友好和平易,便是虛弱地說道:“蕭天閣……”
蕭天閣……阿祖之前曾經(jīng)問過海公公關(guān)于文王的住處,為的便是探明地點,日后好有機會行事……其實他床底下的硝石狼草,一度便是為此準(zhǔn)備的,只不過目前看來并沒有機會去用。
海公公說文王的寢處便是蕭天閣……蘭芳是文王的隨身侍從,倒也不奇怪……
“那我送你過去?”
蘭芳拒絕了,便是輕輕道:“等雨停了,我自己過去便是……”
“要不要我叫兩個小太監(jiān)來伺候你?”
見得蘭芳又是搖了搖頭,阿祖只得放棄了。只是現(xiàn)在時間尚早,外面還是下著大雨,其實也沒有去處。
蘭芳縮在被子里,不曾說話,而阿祖也只是想著事情,一時沉默。
不知幾時,少年的肚子咕咕作響,才發(fā)覺好似已是正午了。阿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東西自然是餓得慌的。
想想平時的餐飯是蘭芳負(fù)責(zé)的,看他這幅模樣,大概是下不了床的。阿祖只是喊了太監(jiān)來,讓他去打兩份飯來。
小太監(jiān)眨眨眼,看看蘭芳是躺在床上的,自然明晰。只是苦了臉說如果不是蘭芳大人親去,是進不了鳳字樓的,若是要他去,便只能去那虎字樓取飯。
那虎字樓說是尋常官員去處,看似宮中的下人應(yīng)也是去那里的,倒像是個食堂。阿祖也不曾管了那么多,只叫他去打。
不多時便打來了飯菜。阿祖擺了一份在床邊柜上,讓蘭芳自己吃,自己卻是坐上了茶座,美滋滋地吃起來。
“嗯,我倒是覺得這虎字樓的飯比那鳳字樓好吃多了……”阿祖邊吃邊嘟噥了嘴,卻是說道。“至少這分量足。”
蘭芳看了阿祖囫圇地吞了半個獅子頭,只是笑笑,也是斯文地吃起了飯。
餐畢,叫那太監(jiān)來收拾了,便又是長時的沉默。
阿祖其實也是表現(xiàn)得很喜歡交談的,可是跟蘭芳聊天有些聊不起來。有時好像是問了他的傷心事,蘭芳也就是搖搖頭不肯說,好像是得了什么心病。
窗外,雨停了……
阿祖出了梅居,看著卻是那些梅花,好像是更加艷麗了一些。聞著有點香,阿祖覺得就好像那些女人身上的香味一樣,詩詩姐,靈兒姐,還有朱櫻,她們身上都有一種奇妙的香味,很好聞。
只是想了想,蘭芳身上竟是也有香味的,讓他有些匪夷。
折了一朵梅花,細(xì)細(xì)地聞了一番,就要返身回去,卻是看得蘭芳穿上了準(zhǔn)備的換洗衣服,竟是打算走了。
阿祖驚異:“你走得動嗎?”
蘭芳看看他,只是點點頭,卻是拿了那來時的花傘。明明停了雨,竟依舊撐了傘出去。
阿祖沒有去攔,蘭芳雖然脆弱,但是很執(zhí)拗,他說走得動,應(yīng)是攔不住的。
真是個怪人……
……
一日時間,轉(zhuǎn)瞬便過去了。今日下午卻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再沒人打攪他,也再沒事擾亂他的心神。
若是沒生什么意外,明日便是那李破天要來教自己習(xí)武了……
阿祖想著,四肢百骸血氣翻涌,不知武道究竟是怎么樣的……
他對自己的修煉之路有著自信,他堅信自己的路走到盡頭,絕對不會輸給武道……可現(xiàn)在,他還遠(yuǎn)不是那李破天的對手。
李破天說過自己的武道天賦是絕世的……只是不知道,若是自己到那約定的三年之后,能否以武道擊敗他呢……
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
長林宮的夜,終歸是短暫的。政律與日夜是一起的,王府注定是不眠的地方。
翌日的清晨,也不是那蘭芳來送的早餐,風(fēng)寒確實是沒那么快好的,阿祖也曾有過體會。沒有問蘭芳的去向,阿祖吃了海公公送的早餐,只是在梅居之中安心等待。
李破天……宗師之境……
冥想之中,梅居內(nèi)悄無聲息。阿祖靈覺一動,卻是張開眼時,那李破天赫然已經(jīng)站在面前。
“你們這群習(xí)武人,都是這么神出鬼沒的?”
李破天面色不變,只是緩緩說道:“怎么,不生氣了?”
“當(dāng)然生氣,又怎么可能不生氣……”阿祖緩緩道。“只是把生氣表現(xiàn)出來,也沒有用,還不如藏著呢。”
“呵呵,果然如此……那日去六合接你,我便看出了你的一些不凡處了……”
文王不在身邊,李破天的話似是多了一些。
“你實際之上的言行舉止很老成,你的行為也很理智,不像是一個九歲孩童。”
阿祖聽著李破天的話,卻不知他為何要如此敘述。
“可你畢竟是一個孩童,你打磨了自己的言行,卻不能改變自己隱藏的心性,你太年輕了……”
阿祖看著李破天的發(fā)絲無風(fēng)自動,又是問道:“那又如何?”
李破天嘆了口氣:“年輕,就會有少年心氣……志向比天高……”
“若是有能力,志向高遠(yuǎn)自然不是壞事……可惜你只是一個孩童,你的能力匹配不了你的志向。”
“……”阿祖沉默了,卻又抬起頭,看著李破天。“你跟我說這些干什么?”
“因為我曾經(jīng)也是這么過來的……”李破天眼中的是滄桑,卻沒有那絕世高人的心氣。
“曾經(jīng)我也意氣風(fēng)發(fā),覺得能闖出一番大事業(yè),能夠在這江湖之中滾動風(fēng)云……”
“可我發(fā)現(xiàn),江湖之人,究竟還是民,民不能與官斗……單單的武藝,便是再高超,也斗不過朝廷……”
“我不曾向官府低頭,便是與文王,也是平輩相稱……可我知道,我終究只是朝廷的走狗……”
“你有修武才,日后成就遠(yuǎn)高于我……文王是想讓你當(dāng)那鹿神子,可我不曾如此想,我只想讓你,了了我的江湖夢……”
阿祖看向李破天,敘述之中仿佛帶的是真情實感,讓他有些動搖。
“你信不信我與我無關(guān)……你們這群年輕人,若是從小不學(xué)文,那心里肯定懷著俠客夢……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熱衷于武道……但我要盡心盡力地教你,無論是出于那鹿神子,還是出于我的希望……”
李破天看著阿祖,口中依舊絮絮。
“俠客夢……”阿祖復(fù)述了一便,自己的修煉之途,是否又是為了自己的俠客夢呢……
“那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俠客嗎?”李破天又是一問,卻是讓阿祖愣住了。
真正的俠客……
阿祖搖搖頭,李破天卻是又開始敘述。
“人們都以為俠客是絕世高手,武功蓋世……他們都錯了,是不是俠客,又與武藝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俠客能夠豪情萬丈,行俠仗義,靠的是那武藝嗎?他們靠的是那俠客的心性……”
“昨日那鼎中的孩童,不是被烹死的,也不是我殺的,而是自殺,你可信?”
阿祖瞳孔一縮。
李破天沒有顧忌,又是繼續(xù)說。
“我那日去了鹿園之中,未曾殺生……那鹿園之中有真鹿五百條,還有兩百裝成鹿的少年,我又怎么可能那么輕易地尋到一個人……”
“文王要的是一個交代,若是尋不到……他會清算所有人……”
“我以內(nèi)力威懾,要的是逼迫那暴露的人出來……但最終站出來的卻是一個少年,我看得他的眼睛,便知道不是他……”
“可他當(dāng)了替罪羊,我不會濫殺,他卻是不由分說地一頭碰死在石頭上……我?guī)ヌ熳謱m的,便是他的尸體。”
“你可知道……他以自己的性命救了其余一百九十九個人……他在我的眼中,就是真正的俠客……”
李破天聲音終是變了,竟是有了一絲惋惜的意思。
“人非武功蓋世就成了俠客……而是有俠客之心,才配稱得上……”
“我沒有俠客之心,我稱不上俠客……可我授你武藝,卻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俠客……”
長言敘完,李破天面色已是回了古井無波。
阿祖心中波動,卻是說不出什么話來。
“你可以當(dāng)我是偽善……我只負(fù)責(zé)教你習(xí)武,三年之后,你要不要成那鹿神子,不是我能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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