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xué)……能聽見我說話嗎同學(xué)。”
    “奇了怪了，怎么還不醒。”
    “你不是說他沒什么問題嗎，既然好端端的，怎么叫不醒？”
    “都檢查過了，這確實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
    “……”
    這些聲音好像隔著一層膜，不太清晰地傳進許盛耳朵里。
    “哎，顧主任你別急。”
    “什么別急，他倆一塊兒躺在墻下躺著，瞅著跟兩具尸體似的，我能不急嗎！他身上真沒有打斗痕跡？不是許盛那小子干的？”
    聽到自己的名字，許盛意識清醒了些，伴隨而來的還有劇烈的頭疼，那份抽搐感一直延續(xù)到大腦神經(jīng)末梢，導(dǎo)致他沒有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名字出現(xiàn)的角度似乎有些不對。
    年級主任姓顧，江湖人稱顧閻王，在臨江六中頗有威望，號稱沒有他治不好的學(xué)生。直到他教學(xué)生涯里撞見了許盛。
    許盛整個高一都在和顧閻王斗智斗勇，顧閻王讓他往東他就往西，檢討臺上互嗆那都是常規(guī)操作，一句“我錯了，我下次不保證不再犯”把顧閻王氣得當(dāng)場暴走。
    “許盛你他媽給我回來，老子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是不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你給我站好了——”
    然而顧閻王此刻語氣堪稱溫柔，用一種許盛從未聽過，并且很容易讓人起一地雞皮疙瘩的語氣在他耳邊說：“孩子啊……”
    許盛徹底清醒了。
    “醒了醒了，我就說沒事吧！”校醫(yī)驚喜道。
    許盛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陌生寢室里，面前是顧閻王放大版的臉，中年男人略微發(fā)福的面龐，神情滿是擔(dān)憂：“你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嗎。”
    許盛：“……”
    真不是想打我一頓讓我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而是擔(dān)心嗎。
    許盛剛醒，整個人都有點懵，腦子轉(zhuǎn)不過彎來，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疼的地方是后腦勺，緊接著才慢半拍地想：不過兩米高的墻，最多也只是崴個腳，他居然暈過去了？
    顧閻王的目光越發(fā)慈愛：“你趕緊動動胳膊，動動腿，看看有沒有哪里傷著，頭疼不疼？渴嗎，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許盛受寵若驚，然而一出聲，被自己發(fā)出的聲音震住。
    顧閻王：“你這孩子，跟我客氣什么。”
    許盛撐著床板，坐起身：“我真不……”不想喝水，也不勞駕您給我倒。
    如果剛才可能是意外幻聽的話，那他這回確定了，這不是他聲音。
    許盛后知后覺地抬起手。
    他的手長得相比其他男生來說細(xì)了些，小時候總被老媽說跟個小姑娘似的，還曾一度有逆反心理過，然而面前這雙手骨節(jié)修長，手指挺直分明，膚色是冷淡的白。
    許盛目光往下移半寸，入目是他從入學(xué)第一天起就沒有穿過的六中標(biāo)志性藍灰色校服。
    顧閻王還真去倒了杯水，他從飲水機下面拿出一次性紙杯，并且十分貼心地在冷水里兌了點熱水：“可把嚇我一跳，他們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下班，說你和……”
    許盛沒有理會他，他猛地下了床，寢室墻上有一面鏡子，估計是上一屆學(xué)生留下來的，平時不怎么使用，看著有些舊。
    他沖到鏡子前，鏡子里赫然是一張熟悉且高冷到仿佛寫著“滾開”這兩個字的臉。
    顧閻王松開熱水按鈕，說出后半句話：“說你和許盛兩個人躺在地上，你老實和我說，是不是許盛那小子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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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國偉已經(jīng)在許盛宿舍里轉(zhuǎn)三圈了，他雙手背在身后，萬分焦灼，等“許盛”醒的時候，他反而已經(jīng)冷靜下來，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你是不是打人了。”
    “我說了多少遍，要遵紀(jì)守法，同學(xué)之間相互友善，怎么能……”孟國偉這句話說得艱難，“怎么能動手呢，還把人打得躺在地上，結(jié)果兩敗俱傷，多大仇啊這是。”
    打人？
    打什么人。
    邵湛睜開眼就背上“不遵紀(jì)守法把同學(xué)打趴在地”的罪名。
    邵湛壓根聽不懂孟國偉在說些什么，他試圖回憶被砸暈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個場景——是許盛帶著風(fēng)往他身上撞，鼻梁狠狠撞在他胸口，他被撞得沒支撐住，兩人齊齊倒下。
    邵湛想到這里，不知道為什么感覺鼻梁也跟著隱隱作痛。
    幾秒后，他發(fā)現(xiàn)這疼痛居然是真實的。
    孟國偉還在繼續(xù)細(xì)數(shù)罪狀：“你平時上課睡覺，成績考得一團糟，這些也就算了，現(xiàn)在居然還對同學(xué)使用暴力！”
    邵湛：“……”
    孟國偉對這位問題少年談不上討厭，除了許盛倔起來一副“你別管我”刀槍不入的樣子，其他時間還是嬉皮笑臉、你說什么他都沒意見，畢竟是自己班學(xué)生，生氣之余也略有些偏心：“這事連顧主任都驚動了，就是校長來了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邵湛在短短數(shù)十秒之間理清了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寢室沒錯，但顯然不是他的寢室——他不會往寢室墻上貼漫畫海報。
    書桌上也不會一本練習(xí)題都沒有。
    更別提他身上穿著的，好像是許盛的衣服。
    許盛平時夸張的行事作風(fēng)完全貫徹在穿衣這件事上了。從不穿校服，身上這件白t恤很難不引人注意。
    孟國偉：“我們臨江六中的校訓(xùn)是什么，是什么！是文明、和諧！”
    邵湛打斷他：“這是哪兒？”
    邵湛這話一說出口，準(zhǔn)確說是少年清亮、張揚的音色一出來，甚至不需要孟國偉回答，所有疑問都自覺指向了某個最為奇幻、也最不可能的答案。
    “你自己寢室都不認(rèn)識了？”孟國偉愣了一秒，之后出奇地憤怒了：“你別跟我裝傻！犯錯了就要認(rèn)，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你起來，去跟邵湛同學(xué)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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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許盛還在做最后的掙扎，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鏡子前那張臉，根本沒辦法接受自己跳個墻就跳到別人身體里去了這件事：“顧閻……顧主任，今天周幾？”
    顧閻王說：“周三啊。”
    “人類進程發(fā)展到了哪一年？”許盛閉上眼，腦海里一下閃過好幾部科幻大片，領(lǐng)軍的有《迷失在時空夾縫的那些年》，“今年是2019年？”
    顧閻王憂心忡忡：“……今年不光是2019年，你現(xiàn)在在臨江六中，咱們剛考完摸底考你還記得嗎，你是不是撞壞腦子了。”
    “……”
    許盛確認(rèn)了他是不是在做夢。
    顧閻王看著一向冷靜理智的邵湛同學(xué)突然間開始胡言亂語，對罪魁禍?zhǔn)赘巧類和唇^：“這許盛真是干什么什么不行，惹事總是第一名。”
    不管時空夾縫是不是存在，也不管他有沒有在做夢，但有一點是人的本能。邵湛跟在孟國偉身后進對面寢室的時候，許盛已經(jīng)跟顧閻王聊了有七八分鐘。
    “我現(xiàn)在這個情況跟他沒關(guān)系，顧主任，你誤會他了，我得為許盛同學(xué)正名，他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桀驁，但優(yōu)點也不少。”
    “長得帥這就不用提了。”
    “當(dāng)然除了這點，他身上也有很多精神品質(zhì)，比如內(nèi)心其實很善良，平時對同學(xué)十分友善，樂于助人，”許盛說得挺像那么回事，“啊，還有一點，與眾不同，很有個性，我很欣賞他。”
    許盛最后簡單地做了一番總結(jié)：“所以說許盛這個人，不是你想的那樣。”
    顧閻王聽得恍恍惚惚：“是嗎……”我們認(rèn)識的是同一個人嗎。
    正一把推開門的孟國偉：“……”
    跟在后面的邵湛：“……”
    任誰發(fā)生了這種事都冷靜不下來，邵湛剛把自己從崩潰邊緣拽回來，一下又被許盛踢了回去，他站在門口說：“你出來。”
    許盛頭一回發(fā)現(xiàn)自己那張臉能冷成這個溫度。
    顧閻王和孟國偉兩個都弄不懂這是個什么情況，但剛才聽邵湛夸許盛夸那么半天，夸得他都開始錯亂了，又看這兩人看起來精神狀態(tài)不錯的樣子，心想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
    “也行，那你們倆回去好好休息，”顧閻王說完又說，“對了，打架這事是老師誤會你了，但翻墻這事你躲不過去，明天交三千五百字檢討上來。”
    邵湛僵了僵，隔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顧閻王這話是對他說的。
    這他媽還得寫三千五百字檢討。
    許盛一時間不知道該同情誰。
    兩人最后去的是許盛寢室，許盛這才知道兩人住的是對門，門關(guān)上之后，兩人面對面干站著，想說什么又說不出。
    最后是許盛先爆了一句臟話。
    “操，”許盛說，“這怎么回事？”
    邵湛聽不得許盛用自己的聲音罵臟話：“別罵臟話。”
    “行，”許盛不太舒服地抬手把校服紐扣解開一顆，然后翻開自己書桌抽屜，掏出一疊a4紙，外加一只黑色水筆，“那先寫檢討。”
    邵湛看他這架勢，不像是要自己寫檢討的樣子：“誰寫？”
    雖然現(xiàn)在情況非常操蛋，但撇開這些不談，許盛算是找到機會報那一墻之仇了：“誰是許盛誰寫，你要覺得你現(xiàn)在不是，出去喊一嗓子看看有人應(yīng)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