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騎射
然后兩人便跑去獵場,弗能起先也很害怕父兄豢養(yǎng)的這些狩獵用的猛獸,尤其是見猞猁一過來,她第一反應便是逃跑。遠遠的跑開,睜大眼看李世民伸出手觸在猞猁頭上,接著從頭至背部輕輕撫,它便變得很溫順。接著,李世民打著唿哨招呼鷂鷹等物,又帶著弗能在獵場上來回奔跑。
兩人正玩得開心,只聽一聲馬蹄聲響,一個身形高大,須發(fā)微白面目卻十分俊朗的年長之人矯健的縱馬過來。弗能抬頭一看,便歡快的跳起,一面張開雙臂便迎著那人跑去,口中大喊的:“耶耶……耶耶……”
那人看見弗能,已經(jīng)不年輕的臉上立即笑逐顏開,一面勒緊韁繩,降低馬速,卻并不停下。準確縱馬至弗能身邊,而后俯身彎腰,兩只手抱住弗能腋下,便將她輕輕提了上去,坐在自己身前,接著縱馬向李世民迎上來。
李世民知道這就是弗能的父親,仰首挺胸的迎了上去,抱拳為禮道:“長孫世伯好!”
長孫晟低頭慈眉善目的看著李世民微笑道:“原來是立國功德次子,你怎么同觀音婢一起在這里,不同母親在外面?”同時發(fā)現(xiàn)女兒臉上有道道劃痕和深棕色粉末間雜著顏色更深一層的臟漬,問:“你臉上怎么了,這些是什么?跟你的乳母侍女去哪里了?”
弗能仰起臉,告訴父親:“我被猞猁追受傷了,黑天哥哥給我擦藥,他還把他的藥給我了,因為我不能拿,黑天哥哥給幫我保管著……他還教我不怕猞猁的辦法……還有招引鷂鷹……”
聽她叨叨絮絮地說個不休,李世民臉紅起來,因為她臉上的臟漬其實是源于他臟臟的手。
長孫翻開女兒的手和臉看看,疼惜之情立刻毫不掩飾的出現(xiàn)在他臉上,只聽他怒道:“這幫奴仆,我平日不在家見你母親性情溫婉寬厚,便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定是不知躲到哪里偷懶去了!這回我非教訓他們不可。”
觀音婢吐吐舌頭,說:“耶耶不要生氣,我已經(jīng)不怕猞猁了!”
之后又有一個小男孩跟上來。
李世民聽見弗能喊:“哥哥……哥哥”一面便轉(zhuǎn)頭興奮地告訴李世民說:“這是我哥哥!”
她雖然詞不達意,不過李世民還是猜到了這個大概就是他說的“無忌”了,不知為什么,已經(jīng)不嫌棄她這種小孩子的表達了,向她笑著頷首表示明白,接著便向男孩望去。
這個叫無忌的男孩臉圓圓的,他顯然不太會騎馬,一路上被馬顛簸的搖搖晃晃,幾次都快要掉下來,在父親的指示下才勉強控制住馬。最后馬突然揚起前蹄,男孩兒害怕的緊緊抓住韁繩在馬上大叫。長孫晟立即縱馬奔去,一伸手,把兒子從馬上抱起。
這時候他便看見李世民也朝那匹馬跑過去,長孫晟立即喝道:“不要過來,小心馬蹶蹄!”他一手要護著前面的女兒,一手提著兒子,已經(jīng)沒有方法來制止李世民陷于危險了。緊急之中連忙將兒子放在自己馬鞍之后,回身準備去提李世民,卻見李世民一只手用力抓住馬韁向下拉控制馬首,一手盡量伸高輕輕撫摸馬首,馬漸漸安靜下來。
原本這馬便頗為溫順,只是因為無忌緊張才導致。
看著他嫻熟的御馬技巧,長孫晟很是贊許,微笑問:“你可會騎馬?”
李世民向受了侮辱一樣,立即很驕傲的說:“當然會了,男子漢大丈夫怎能連騎射都不會?”
無忌聞言眨了眨眼,笑說:“我就不會。”這時候他坐在父親身后,對自己剛才失手行為完全不介意。
長孫晟溺愛的摸摸兒子的腦袋,笑道:“你還好意思說!”一面向李世民說:“宴席還要很久才散,你要是不急,同我一道在這里練練騎射,沒有馬凳,你自己可會上馬?”
李世民于是左手牽著韁繩,右手緊扶馬鞍,左足高高抬起,踏上與他齊腰高的馬鐙,右足輕輕蹬地,很利落的翻身上馬。之后兩騎來到練習射擊之地,長孫晟遞給李世民一副小弓和一管箭筒請李世民練箭試試。李世民接過小弓背在背上,將箭筒扣在腰上,便連續(xù)射了三箭。因距離較遠,未能盡數(shù)擊中把心,但是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已經(jīng)很是少見。長孫晟看在目中贊許的點頭:“嗯,你的箭法和騎術都很不錯。”
兩個孩子都在為他歡呼,他卻感到有些自愧,遺憾的看著射偏了的那箭說:“我現(xiàn)在的箭法和騎術都還很有待提高,我耶耶的箭法那才叫厲害呢!等我長大了我是要上陣殺敵的,所以務必勤練騎射才行!”
長孫晟拂須哈哈而笑,很是贊許他小小年紀卻志氣非凡。時值長空上大雁一字飛過,長孫晟引弓向上射出一箭,無論是拉弓還是瞄準都十分迅速。短短一刻連射三箭,天上便有三只大雁脫離一字雁列,墜落下來。
看到長孫晟的箭術比自己父親還要高,李世民看得拜服不已,有些目瞪口呆。
長孫晟引射三箭后,便向李世民道:“箭法之精不僅僅在于打靶時否能夠射中把心,更重要的是速度和目標移動時是否依然能精準。你要上陣殺敵,就要知道你的敵人可不是站著不動或是只有一兩個人而已——千軍萬馬之中不僅要準更要快!”
之后,長孫晟又耐心的指出他騎射不足之處,暮氣襲來,天色漸漸變暗,長孫晟親自送李世民去外堂,交給竇夫人,并連連贊譽竇夫人教子有方。
竇夫人微笑著連連說孩子頑皮,打擾將軍。寒暄一陣后牽著李世民告辭回府。
李世民一面走一面回頭看了看,向弗能喊道:“你們下次到我家來,我?guī)闳ネ鎯骸?br /> 只見弗能將兩只手圍在臉上向他喊:“哥哥你以后再來玩兒……我有好多好吃的還沒拿給你呢!”
李世民一邊走一邊點頭:“好的……你以后不要又怕猞猁逃到花叢里去讓花刺勾住了!”
弗能便喊:“我不怕了,下次再見著猞猁我就像你一樣摸摸它……”
兩個孩子一邊走一邊喊,引得大人們都在笑,李世民最后安心的點點頭,才轉(zhuǎn)過臉去跟母親回家。
在回府的車架上他突然發(fā)現(xiàn)瓷瓶還沒給弗能,驚叫著說:“娘我們回去吧,我的藥還沒給妹妹呢!”
竇夫人微微一笑,溫言道:“妹妹家中也有很多類似之藥,你不用擔心。天已經(jīng)很晚了,爹爹他們都在家中等著我們。”
李世民低下頭點了點,握著瓷瓶默默不語,透過車簾看著外面昏暗的夜色,心里有些怔忡失落。
此事過了不久,長孫晟在一次宴席中再次提及竇夫人,并當眾說要與李氏婚配,李淵亦玩笑著說可。
這些大人們的玩笑,父親自然不會告訴年紀幼小的他。之后不久,他便再次隨父母外出赴任,再次遠離長安。頑皮淘氣的他對于自己幼齡時這個別樣的經(jīng)歷亦漸趨淡忘,等到再次見到她已經(jīng)是是個五年之后的事了。自然也不會知曉著五年之內(nèi),發(fā)生在這個一會兒哭一會兒嘀咕的小娃娃身上的事。
大業(yè)五年,長孫晟病逝。這個極其優(yōu)秀的軍事外交家,幾乎是那個時代得天獨厚的的產(chǎn)物,繼承了那個動亂時代崇尚武力的精神,又不僅僅只有勇力,奇謀異技,因機制變。體資英武,風采逼人。一箭雙雕,就是他創(chuàng)造的神話。幾度出使突厥,縱橫捭闔,詭*瞬間扭轉(zhuǎn)整個時局。在二十多年的與突厥交往當中,憑機謀應變分裂了一個強大的突厥帝國。長孫晟死后,朝廷因之以往為國所建之功,對其大肆表彰,死后哀榮不斷,家族特受皇帝撫須。而在這場父親死后盛大的哀榮里,等待高夫人母子的是更為可悲之事。
不知道是因為高夫人來到家中,取代了死去母親原有的地位,還是因為小弟小妹的出生又奪走了父親原本的愛。長孫安業(yè)似乎對繼母和弟妹出奇的不滿,父親一逝世,斬衰還在身,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將繼母及幼齡的弟妹趕出家門。
世家大族,內(nèi)部相互傾軋,年長嫡子同繼母弱弟之間的矛盾幾百年來屢見不鮮,倘若繼母家族勢力龐大,嫡子也許迫于壓力,不敢將矛盾公開化,但是高氏乃是北齊亡國宗室,在新朝力量衰微,根本無力反抗安業(yè)的惡行。
高士廉將妹妹一家接回家中,并特意收拾出一個清靜的院落給妹妹居住,視無忌及弗能如同親子親女。高氏乃是北齊宗室,文化造詣非凡,本來就不好武力的弗能在舅舅的熏陶下跟偏好書文,
但是對于弗能兄妹來說,舅氏的收留款待并不能彌補親情的不足。——無論舅氏是多么真誠的相待,自己親族的無情,讓他們原本幼稚心靈過早的體悟到了世態(tài)炎涼。幼年喪父,兄長驅(qū)逐,這份慘烈刻骨的經(jīng)歷從此在他們心間留下?lián)]之不去的陰影。
而面對這樣的家族慘烈之事,在也不是弱齡的李世民用彈弓幫助弗能出氣能夠解決的。面對兄長的憤怒,柔弱母親的哭泣,八歲的弗能漸漸變得安靜,也不再喜歡一個人偷跑出去玩,總是很乖的呆在閨閣內(nèi)靜靜看書,她臉上能夠真實反映她心緒的表情越來越少,雖然也會跟著表兄弟姐妹們笑,但是,你卻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開心,更不會像以前那樣一不開心便大聲的哭,直到引起父親注意,將她抱在懷里,在不住的托到高空而后接住的游戲中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起先很長一段時間里,高夫人都在眼淚中度過,弗能也變得很安靜,后來這種情況才稍稍有所改觀,不過,也不再喜歡一個人偷跑出去玩,總是很乖的呆在閨閣內(nèi)靜靜看書,更不會像以前那樣一不開心便大聲的哭,直到引起父親注意,將她抱在懷里,在不住的托到高空而后接住的游戲中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總之,她是變了,很少會再像以往那般恣意,過于成熟的表情時常不合時宜的出現(xiàn)在她八歲的臉上。
最后她的侍女鶯晤發(fā)現(xiàn)她偶爾會在猞猁或是鷂鷹經(jīng)過的時候,長久的注視,才會流露些許無雜質(zhì)的會心的笑,而微笑過后卻總是更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