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越筠兒平日不喜調(diào)脂弄粉,輕裘也手腳利落,很快就為她梳洗完畢,帶著出了二門。
“駙馬呢?”路上,越筠兒低聲問輕裘道,“昨夜不曾回來嗎?”
輕裘答她:“二姑娘不必?fù)?dān)心,駙馬凌晨才回家來,現(xiàn)在跪在佛堂呢,也不曉得犯了什么錯事。”
越筠兒驚恐不定,再無時間思謀,馬上見到了等在廳內(nèi)的當(dāng)今皇帝——高瞻。
高瞻上面幾個皇兄死的死殘的殘,皇位基本上是撿的,因著是先帝小兒子,現(xiàn)今也才三十多歲,相當(dāng)年輕,但他從十年前開始信|教煉丹,燒制并服用了許多不明石粉,所以面相竟有四五十歲還多,而且后宮充盈,膝下卻只有王皇后所出的太子高梧、新安公主高桐,姜貴妃所出二皇子高榆,以及越貴妃那最小的永真公主高桃,攏共四個,全是擠擠挨挨,生在皇帝少未修道時的。
也正因子嗣凋敝,他才待越筠兒如待公主般寵溺。
一見到越筠兒出來,皇帝便對永真公主攤手道:“喏,筠兒醒了,我不能帶你了。”
永真公主氣得趴在案上,卻又不敢多說什么。
“帶你什么?”越筠兒如只雀兒般撲來,道,“見過陛下。”
“帶你打球,”新安公主掂著一桿球桿,對她眨了下左眼,道,“阿耶帶了幾個北司府兵陪著,來試我新買的球場。”
“哦呦,”這下越筠兒更驚了,雙手覆面,“那可好玩了。”
平日里男子打球,是絕不會帶女子的。上次皇帝同北司打球時,越筠兒恰巧在她姑母越貴妃處蹭飯,因此見過,當(dāng)時就說手癢,還被皇帝好個嘲笑,叫她自去玩驢鞠、錘丸。
這次竟主動帶兵來了,看架勢當(dāng)真在賠不是。
“我聽聞李季臣同你阿姐大婚之前,你就不太樂意?”皇帝遞來一盤櫻桃,以盤子撥開越筠兒的雙手,嘆道,“如今看來,我的眼光竟不如你個黃毛丫頭,委屈你們?nèi)趟@么久了。”
越筠兒眼珠一轉(zhuǎn),納過悶來。
種種跡象表明,昨夜點花魁的爛賬定然是記在了李季臣的頭上。
花魁月娘子是他的相好,纏頭又都是公主府的物什,不怨他怨誰?
太子表哥處理得好啊,秒啊。
越筠兒想通后,只覺心安理得,開始蹬鼻子上臉,同皇帝拿喬。
“我倒無甚怨言,只是苦了我表姐,金枝玉葉,竟要看人臉色過活,天家顏面何在啊?”她打起扇子,偷眼瞅皇帝臉色道,“想必若被表哥得知,又要咳上許多天都不能夠好。”
婚是皇帝指的,媒卻是太子搭的,昨夜太子表哥為越筠兒留在雨金小筑收拾爛攤子,似乎也未曾逃跑,不知眼下怎么樣了。
果然,皇帝聽后眉頭一皺,即刻道:“連自己府上詹士都拿捏不住,還提他做什么?直是敗興,今日再不提他。”
此言一出,兩位公主也悄沒了聲息。
與高梧一母同胞的新安公主不必多說,越家與高梧有姻親,越筠兒和越貴妃的永真公主自然也不敢多說,原本好好的氣氛于是僵住,叫人尷尬。
“榆兒球技亦是精湛,”皇帝只好自己找了個臺階,接自己話茬道,“今日先看看桐兒這球場收拾得如何,若果真不錯,便叫榆兒來陪你們玩耍。”
王皇后與越貴妃都是受過寵的,只是時候已過,現(xiàn)在姜貴妃獨占鰲頭,二皇子高榆才是皇帝的心頭肉。
高榆遠(yuǎn)不及高梧挺拔俊朗、能詩會賦,但也不似高梧仿佛風(fēng)吹就倒,霽月清流,從不與兵油子們同流合污。他勝在膘肥體盤,又愛溜須拍馬,能陪皇帝一起打球,還引薦了一批北司的騎兵,暗中協(xié)力為皇帝送分,哄得皇帝開心。
可惜三位娘子都不喜高榆為人,均不作聲,簇?fù)碇实垡宦烦聊貋淼焦鞲男鲞叄实垡膊缓迷偬帷?br/>
越筠兒見話頭截住,料想高梧無甚大礙。
皇帝是知輕重的,縱使寵溺二皇子,也從不難為太子,待過幾天端午時,這事估摸也就翻篇了,由此可見,昨夜幸好有高梧來替,救了她們,不然傳了出去是越參老頭子也不好兜住的,真是好險,好險。
·
周朝尚武,太宗有一半血脈承自關(guān)外雜胡,又曾賴以皇后一統(tǒng)草原各部,是以巾幗亦可修習(xí)騎射,新安公主府上即有校場,場后毗鄰左武侯府,如今已使財力收入囊中,移為球場,收拾得極盡精致,平望若砥,下望猶鏡,微露滴而不聞,纖塵飛而不映。
眾人步入鮮妍錦繡堆中,舉目驚艷,皆嘆為觀止。
“何如?”
新安公主擼下腕上玉鐲,清凈首飾,得意道:“這里著實花費不小,兒既情場不順,球場今日是必要得意的,阿耶可不得吝嗇,要為我添夠彩頭。”
皇帝本就是來道歉的,自然當(dāng)仁不讓,揮手差宮人捧上了兩盆丈八的菩提寶樹,黃金為根,白銀為身,琉璃為枝,水晶為梢,琥珀為葉,美玉為華,瑪瑙為果,榮色光曜。
越筠兒登時睜大眼睛,咽了口口水,問道:“誰贏算誰的?”
這是皇帝同王皇后大婚時,萬邦來朝進(jìn)獻(xiàn)的禮物中最貴那樣兒,越筠兒小時候就喜歡得不得了,凡去王皇后宮中同新安公主玩捉迷藏,就總要躲在這后面,還曾因不小心掰斷過一截水晶梢被禁足兩月有余。
可新安公主卻仍不滿足,撇嘴道:“我既不是那李季臣,不能將阿耶的恩寵變作銀錢花用了去,贏了它又有何用呢?”
說來也是,這東西從前還在王皇后私庫里的,沒能給嫡長公主陪嫁已是不該了。
皇帝只好拉下臉來,問:“那你要什么?”
新安公主沉吟片刻,答:“兒要沁芳園。”
一時間,眾人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皇帝更是大驚失色,連連擺手:“不可不可!”
沁芳園不是平常園子,而是歷經(jīng)三朝幾番修葺過的皇家御苑,京城外數(shù)千里內(nèi)唯一的消暑勝地,占地有十?dāng)?shù)個公主府之大,是皇后和太子都不敢要的,怎么可能輪得到公主?
“有何不可?”新安公主卻道,“我阿娘長住在沁芳園內(nèi)吃齋念佛已有十幾載了,送與不送給我于阿耶又有何分別?”
皇帝還是搖頭:“這分別可大了,你切莫妄想。”
越筠兒也沒想到新安公主竟能這般膽大,簡直要比自己的膽子還大,普天之下竟有人有比自己膽大的當(dāng)口,可實在稀奇,頓時聽得心癢難耐,使用激將法幫腔道:“久聞陛下球技驚人,北司更是個頂個的好手,還能怕了我們這幫黃毛丫頭不成?”
皇帝心性畢竟年輕,最吃激將,直以眼神將越筠兒膾做一盤兒,抬手沖她指指點點,道:“好你個越筠兒,你想組個女隊,同被朕與北司校尉打個落花流水,叫天下人恥笑,最終還得逼朕再送上庭園與你們道歉。”
越筠兒忍俊不禁,回道:“我同表姐,加上永真兒,不過三個,如何能湊成一隊?不如再叫上太子哥哥,共計四人,有男有女,壓上這座馬球場子,若果真能贏過北司,陛下可不得吝嗇。”
這馬場如此光鮮,又坐落在這么個位置,已是京城獨一處的,要真輸出去新安公主自是不舍,但想想沁芳園便壓下了此間心思。
皇帝亦被動搖,吹起胡子,踱了兩步,一揮袖道:“傳太子。”
如此一來,太子昨夜的事就算徹底過去了,越筠兒知道皇帝天性好玩,最同自己玩得到一起去,兩句話就將昨夜的過錯一筆勾銷,愈加興奮起來,可轉(zhuǎn)念想到恐被表哥看見自己打球姿勢不雅,又開始扭扭捏捏。
皇帝也又踱了兩步,補充道:“再傳二皇子,快。”
·
待得兩位皇子來到期間,皇帝已點了兩名北司府兵,身上具無官職的,只是膀壯腰圓,口齒伶俐會奉承,并入在皇帝隊內(nèi),同三位娘子各換上青、紅二色錦襖,折上了翹腳紗羅幞頭,連皇帝也不例外,待皇子來到府上,亦是被先帶去換好兩隊球服。
越筠兒手快腳快,早已穿戴利索,便百無聊賴,在場子里騎著自己的踢云馬兒來回溜達(dá),間或活動一下手腕、脖子,松泛松泛頸肩,壓壓腿甚么的。
饒是對峙四位男子,她也勝券在握。
畢竟自小打球長大的,通衢胡街,林間花馬,甚么場子她不曾打過,怎會懼他?
相比之下,兩位公主便少了許多從容。
“你有沒有譜?”新安公主是緊張的,問道,“我能搞到這個馬場,錢都是小事,你知道左侯府的中郎將有多難纏嗎?”
“聽說過一點,鐵板子劉二公子嘛,”越筠兒拍她肩膀道,“南衙最硬的一塊骨頭你都啃下來了,還怕北司這幾坨囊肉?”
“我是臭球簍子,”永真公主則是害怕的,問道,“輸了你們不會怪我吧?”
“你躲著我們跑就是了,”越筠兒指點道,“看見紅色就繞,看見藍(lán)色就沖,準(zhǔn)保他們摸不清你的動向。”
公主們這才微微厘清思緒,心神稍定。
不多時,錦繡堆里由宮人打簾,走出一位韓掾般的紅衣人,正是太子殿下高梧,越筠兒一見之下便轉(zhuǎn)過身子,既不看他,也不看別人,只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那塊地了。
公主們的心又猛懸了起來。
她到底行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