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不好啦,大夫人讓人捉住二姑娘打,老夫人差點被氣暈過去,老爺快來勸勸吧!”
“甚么?!”
出了禁中,坐在回家的馬車?yán)铮絽⑴c越筑父子倆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一進(jìn)家門屁|股都沒坐熱,又被越筠兒房里的大丫鬟撲到面前,一通哭喊著告狀,二人只好匆匆往江夫人院子里跑。
“這個孽障,孽障!”越參以右手敲著左手掌心,罵完,又問,“打壞了沒有?”
大丫鬟答:“沒有捉到,只打翻了兩架子佛經(jīng)佛像。”
“沒傷到人就好,”越筑拍拍胸|脯,先行一步,同越參道,“我先去把妹妹叫出來,阿耶且慢點走,看好腳下。”
說完,越筑又拎過大丫鬟,放在越參旁邊,吩咐道:“你先去給老爺?shù)贡杷疂櫇櫳ぷ印!?br/>
饒是這樣火燒眉毛的時候,越筑依舊泰然自若,雖有疲態(tài)卻語氣沉穩(wěn),且同下人說話時從不拿腔捏調(diào),不擺少爺姿態(tài),大丫鬟一抬頭,看見他承自柳素娥的風(fēng)流眉眼,臉頰漲紅半截,忽而也不急了,乖巧地挽住越參,還安撫了越老爺兩句。
只可惜,越筑這樣的巧勁兒在妹妹身上不起作用。
佛堂前滿地狼藉。
經(jīng)書散開數(shù)頁隨風(fēng)飛,碎瓷片撒在地上無人撿。
越筠兒叉著腳站在鎏金水缸邊沿上,叫囂道:“您著人打死我,我才算真的出世了,從此兩眼一抹黑,誰也管不著,否則哪能有您的覺悟,瞪著眼睛裝看不見?”
江夫人震怒,支使左右:“給我打死這個小畜生!”
越筑一跑進(jìn)來就聽見這兩句,狠狠捏了把汗,道:“筠兒不得胡言亂語,再說摔到怎么辦?慢些下來賠罪先。”
可越筠兒上躥下跳,比猴兒還靈活,他也抓不住,只能先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年紀(jì)大,但身子骨格外硬朗,腦子也精明得很,越家是傍著越貴妃和南陵江氏平地起來的,之前一窮二白,她是既管不了兒子,也管不了兒媳婦,遇見這種情況就兩眼一翻,裝病在旁,呼哧亂喘,越筑過來給她把過脈,確定沒事,才給觀棋使了個顏色,讓觀棋把老太太攙回去穩(wěn)住越參。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yuǎn)親,越府上還住著三房投奔來的“家人”,此時才是真正的裝聾作啞,貓在自己院兒里一聲不出。
只有孫姨娘帶著大姑娘越箏兒趕來看了這場熱鬧。
越箏兒模樣身段都出落得十分標(biāo)志,不比越筠兒遜色,但常年困在宅子里,被一個“庶”字壓得喘不過氣,沒有甚么性格,旁人只夸她美,卻從來夸不出個美法,眼界從小就窄,心眼也隨之窄,現(xiàn)在趕上嫡女出家,還跟家里打了起來,臉上頓時容光煥發(fā),竭力控制才沒笑出聲來。
她邁著小碎步飄到江夫人身邊,卻沖著越筠兒勸了兩句廢話:“太太如此包容妹妹、寵愛妹妹,已是叫多少人艷羨不來的,我若是你,還不知如何感念這潑天的福分,妹妹怎可說這些做這樣讓太太傷心,還不快下來磕頭?”
越筠兒冷哼一聲,道:“假惺惺。你們真為我阿娘好,怎么平日里一個人也見不到?逢年過節(jié)要介紹人認(rèn)識了才來托我阿娘周旋,當(dāng)江家的親戚是這么好攀的嗎?端兩盤果子奉承兩句好話就要大太太給你跑腿做媒,美的你。太太不喜人情俗務(wù),我都不舍得勞動她去結(jié)交外人,是在盡孝才勸太太和離,有你插話的份?”
越箏兒被她一番話嗆得落淚,拿帕子遮住臉,向江夫人抽噎道:“與我有甚么關(guān)系?她惹得家里沒臉,出家落得輕省,還要家里人給她遮遮掩掩,我都犯愁在踏春宴上遇見小姐妹要怎么給她圓謊呢,她倒反過來罵我。”
大姑娘這是終于沒了陰影,叫委屈都要帶上兩句對越筠兒的奚落。
孫姨娘卻連忙拉住她,把她扯回自己身邊,邊扯還邊用氣聲在她耳邊勸道:“大姑娘氣歸氣,可萬萬不能說二姑娘閑話,切記,切記!”
越箏兒怒道:“從前我忍就忍了,現(xiàn)在她憑甚么耍橫?出了家后,家里同她無關(guān),東宮的親事也黃了,姨娘不要攔我,我現(xiàn)在就去撕破她的臉皮也沒人能管!”
孫姨娘急道:“傻姑娘,你也不想想,她為甚么出家?”
越箏兒先被她說住了,也不再哭,抽抽嗒嗒想了一會兒,猛然遮住嘴巴,“啊”了一聲,睜圓了雙腫泡眼。
是啊。
她出家,黃的是太子殿下的親事,能是誰的主意?
這時,越參安頓好了老太太,也進(jìn)院兒來,見到越筠兒站得那么高,嚇得張開手臂兜在她腳邊,勸道:“你身子才剛好,道長說不能再受驚嚇,先下來我們一切好說!”
江夫人見越參來了,胸|前起伏幾次,甩袖不再管事,只落下一句:“這就是你慣出來的好女兒。”
越筠兒看到江氏這就走了,連架都吵不起來,覺出沒勁,又看越參想接著她的姿勢有些滑稽,鼻子里不由酸澀難耐,跳下水缸,緊緊抱住了越參。
“阿耶,”她輕聲道,“我這就去觀里,不給你添麻煩了。你在家休息休息,好生幫大哥收拾行李,幫大姐挑門親事吧。我?guī)筒簧夏愕臅r候,孫姨娘又不頂用,就叫柳姨娘回府來執(zhí)掌中饋,別自己累壞了。”
越參一疊聲應(yīng)道:“哎,哎……哎?你、素娘?”
越筑也是一驚,問道:“你見過我娘了?”
“旁的我不清楚,過日子柳姨娘是在行的,我見過她了,從前都是我不懂事,阿耶代我給姨娘賠個禮吧。”越筠兒松開越參,又靈活地轉(zhuǎn)頭奔向佛堂里,同江夫人喊了一句,“阿娘,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兒,兒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只想讓阿娘幸福快樂是真。”
言盡于此,越筠兒帶上幕離,離開越府。
走到門前時,她將頭抬得高高的,仿佛隔著幕離看不見藍(lán)天,才將淚水盡數(shù)收藏眼底,輕聲強(qiáng)笑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二姑娘?”
遠(yuǎn)處走來一個輕裘,不早不晚,正到越府這面常進(jìn)出的側(cè)門前。
“這是怎么了?”
輕裘手里拿著一些瓶瓶罐罐,小心地問。
“沒甚么,”越筠兒勉強(qiáng)止住顫音,道,“你來做甚么?”
觀棋還跟在越筠兒旁邊,輕裘便看了觀棋一眼,將懷里的東西一股腦分給他,騰出手來,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布包。
“當(dāng)然是長公主讓我來看二姑娘身體的,這不帶了恁多傷藥嗎?”輕裘打開布包,露出里面一把嵌滿寶石的精巧匕首,遞給越筠兒,悄聲道,“還有這個,是韓大人托我?guī)Ыo姑娘的。”
越筠兒接過匕首,撫摸刀鞘,眼淚終于砸在寶石上面。
·
這天夜里,越筠兒宿在小道觀中,輾轉(zhuǎn)反側(cè)。
倒不是因為白天的事,畢竟這種場面她也不是第一次鬧,而是因為換了床鋪,沒有家里的寬闊,縱使觀南照顧得細(xì)致,一應(yīng)被褥都端了過來,也還是不太習(xí)慣。
直到后半夜,觀棋來敲門時,越筠兒還醒著。
她披上衣服與觀南提燈出來,還疑惑又有甚么事端,結(jié)果竟是越筑來了,騎著馬,行李單薄,也沒有照明。
“我這就走了,”越筑提了只食盒給她,道,“箏兒做了點吃的讓我拿給你,你也不要記她的仇,她性子不像你,整日里沒有別的消遣,左不過跟姐妹們比來比去,必然少明些事理。”
“哦,”越筠兒揉了揉眼睛,道,“我也是氣話,同她計較不著。你這就去劍寧了?大半夜的趕路,有這么急嗎?”
越筑頓了一瞬,道:“我走之后,你記住,不要入宮。”
他說完這句便走了。
越筠兒打開食盒,見是一碟三層玉帶糕,小時越箏兒常做給她吃的,便默默吃了兩塊,分給觀南一塊,觀棋一塊,守夜的四名家丁各一塊,正好吃完,再漱了口,才回屋抱著自己的寶貝匕首睡下。
·
距離越筠兒同家里大吵這一架又過去十來天。
天氣愈加和煦,景平的貴女們都買起鮮花,裁起新裙子,去赴新安公主的踏春宴了。
往年宴會上,大家投壺、打秋千、行酒令,誰也別想贏,全被越筠兒率領(lǐng)兩位公主大包大攬,今年就不同了,據(jù)說越筠兒被沈春池打得心服口服,在家修行起道法,足不出戶,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越箏兒一早聯(lián)絡(luò)起永真公主,準(zhǔn)備組隊博個頭籌。
結(jié)果永真公主推說病了,也不來了。
越箏兒與新安公主的親戚隔得忒遠(yuǎn),孤零零站在草地上,一時不知怎么伸手搭線。
好在越筠兒早讓觀南捎話,著家里熟識公主府的大丫鬟帶越箏兒見過輕裘,引到新安公主面前,托公主幫忙“給長姐相看”、“介紹幾個姊妹”。
許是剛輸了馬球場,新安公主也沒有甚么興致,整個人懶洋洋的,心不在焉,半躺在花叢中獨自飲著酒,問越箏兒道:“以前怎么不見你,只見越筠兒呢?”
越箏兒緊張道:“大夫人管得嚴(yán),我平日就隨太太們禮佛、做女紅。”
“怎么就管不嚴(yán)那個混世魔王呢?”新安公主咬牙罵完越筠兒,才道,“我阿娘也愛禮佛,你們有的說的,端午你進(jìn)宮來,我引薦給你認(rèn)識幾個王家的姐妹。”
越箏兒這便千恩萬謝,感激涕零,陪著奉承了幾句公主的首飾衣著。
本就無聊的宴會更顯無聊透頂。
“那混世魔王又在做甚么?”新安公主支著頭,飲下杯酒,問,“可還安分?”
越箏兒捂嘴笑答:“可安分!最近請了兩位道長學(xué)習(xí)丹方,鉆研草藥,筠兒天生敏慧過人,連背了十?dāng)?shù)本書,把一位道長給嚇走了,直說‘這小神仙我可教不得’。”
新安公主不禁也勾起嘴角。
但很快,她嘴角就又掉了下來。
整片草地上的姑娘們忽然掀起陣陣笑聲,你推我搡。
越箏兒也不免看得癡了。
只見筵席所在的河畔對岸,一隊雄姿英發(fā)、氣宇軒昂的金甲少年郎正騎馬巡視路過,落在最后的兩騎被幾枝鮮花砸中,笑著回頭,沖這邊打了個招呼,那領(lǐng)頭的卻不茍言笑,只循聲向?qū)γ嫱艘谎郏谎郾闩c新安公主對上視線,相看兩厭,別過頭去。
正是沒去成三川也沒去成劍寧的“閑散公子”,劉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