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硯，你現(xiàn)在官大了，我們楊家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了。”楊家老太說這話時，并沒有意向站起來恭迎陸司令。
    陸司令嚴(yán)峻的濃眉，確是沒有給這個老太任何好臉色看的，對老太的話，不言不語，背著手與兩個兒子踱進(jìn)來后，王海給他搬了張椅子，但他并沒有坐下。
    “怎么？嫌我這椅子不夠氣派？那是，這是殯儀館提供的，我坐著也覺得不太舒服，尤其想到樂兒的時候，我相信君兒的感覺應(yīng)該比我更強(qiáng)烈些。”楊老太瞇縫起老眼看著眼前這三個爺倆說。
    立定，陸司令看向老太，濃眉微聳，深笑是藏在不動的眉中，立的是嚴(yán)威：“你是想著小姨子坐著不太舒服，我和我兒子是想著我家的囡囡坐著不舒服。我和我兒子相信，小姨子是土里面想到囡囡的時候，都別想舒服。”
    楊老太的面色驟冷，齒間一冷笑：“你說我家樂兒不能入土為安？”
    “這個樂兒自己心里有數(shù)。”陸司令道。
    “我卻是覺得你老婆一輩子都別想安心了，我都沒有見她今天過來，身體又是不好？”慢慢磕著茶蓋子，嘴角陰陰一冷笑。
    “不是，這幾天為了接囡囡回來。家里準(zhǔn)備辦個家宴，她在忙活家宴的事，抽不出空。再想如果自己過來了，怕樂兒在地下的心里頭更不舒服了。”
    磕！
    蓋子砸在杯上，嘴角的笑愈是凝上三分冷：“那丫頭真是你家囡囡？”
    “千真萬確。22份海內(nèi)外權(quán)威機(jī)構(gòu)鑒定報(bào)告，所有檢查標(biāo)本都是陸家人專人護(hù)送。”
    “百密一疏。你不怕，這里面有人弄了貓膩，把你家真囡囡藏起來，給你送個冒充的囡囡？”
    濃眉下指揮千軍萬馬的厲眸，對準(zhǔn)楊老太：“我會連我自己的親女兒都認(rèn)不出來嗎？”
    “那可難說。之前不是錯了很多次嗎？”老態(tài)龍鐘，倚在椅背上，卻沒有絲毫的怠懈，巨滑的老眼在屹立在陸司令后面宛如兩個堅(jiān)強(qiáng)后盾的少爺臉上飄過，尤其對君爺那張冷到冰點(diǎn)的冷顏，抹過一絲冷笑。
    “你錯了。”知道楊老太叫陸司令來，實(shí)則還是針對的他，君爺回敬以老人家冷笑五分，“我家認(rèn)囡囡從沒有錯過。冒充的，一個個在我們陸家面前，都得剝掉層皮。”
    “說的像是真的一樣。若是真的囡囡，怎不帶來給我見一見，我是囡囡的太姥姥，和你們一樣想念囡囡。囡囡回來，我和樂兒比誰都高興。當(dāng)年，囡囡能平安出生，還是樂兒的功勞。這點(diǎn)你們不會忘了吧？”笑紋在老太臉上形成一條條深刻的溝壑，陰影停駐在其中，整張臉在黑暗中隱去了一半。
    “我姐不會來見你的。”陸歡沒有父親和兄長能忍，俊秀的眉毛聳立時與陸司令如出一轍，如虎添翼。
    “這能由得她嗎？晚輩不來見長輩，成體統(tǒng)嗎？”重端起的那杯茶，擱在手心里慢慢地磨，“讓她來見我吧。最少，我做老人家已經(jīng)挺大方的了，只要她給樂兒磕個頭，既往可以不究。”
    “我姐欠她什么需要給她磕頭？她是欠我姐！”
    “歡兒！”
    君爺?shù)囊宦暤秃龋屢~前一步的陸歡收回了腳。年輕氣盛的他想不通，為什么不干脆把這老太揍一頓，打得她氣孔出血，看她還能如此囂張不？
    主要是這老太壓根沒法講理的，就是欠揍欠打！
    陸司令和君爺怎會不知道，和楊老太根本不用說，更無需談判。他們這次來，不是來和老太談判的，是來刺探軍情的。
    “讓囡囡來見你不是不可以。”
    “爸！”陸歡低聲嚷，有點(diǎn)不可置信地望著父親。
    這不是把蔓蔓送入虎口嗎？
    楊老太正要咧開嘴笑著。
    接下來陸司令一句：“但是，有個條件，只要樂兒從土里出來給囡囡磕個頭，再加上你給囡囡磕個頭，我們可以考慮。”
    嘭卡啦！
    楊老太從椅子里跳了起來，之前那副仁慈高貴的老太模樣兒變成了一張猙獰的野獸：“陸賀硯，你別欺人太甚！你別忘了你老婆是楊家的人！”
    “我老婆是楊家的人。我那已入土為安的岳父岳母，也是我值得尊敬的楊家長輩。然而，我陸賀硯，是黑白分明的人。錯的楊家人，我不認(rèn)。我既是不認(rèn)，我兒子我女兒都跟著我不用認(rèn)！”陸司令最后那三個字“不用認(rèn)”，中氣十足，一聲即是一個拍板，絕不動搖。
    “那你今天來見我是為了什么？”楊老太抬起的手指住他，“既然你都無畏無懼，為什么要答應(yīng)和你兒子一起來參加樂兒的葬禮？”
    “樂兒的葬禮不是結(jié)束了嗎？”陸司令充滿挑釁的濃眉反問。
    楊老太被他的話噎到：“你是來我這里做什么？”
    陸司令嚴(yán)厲的目色，早已是擱在一邊上始終默不發(fā)聲的楊修：“我女兒的畫廊被人燒了，縱火犯是一名中年婦女。很巧，這名婦女之前剛探過她被判入獄的兒子，之后一段日子行跡不明。”
    “這么說，是你女兒自己惹的禍，導(dǎo)致被人縱火。”冷笑，“你不會是認(rèn)為這種事與誰有關(guān)吧？”
    “那再說另一件事吧。囡囡失蹤的時候，當(dāng)天當(dāng)班的衛(wèi)兵，不見了蹤影長達(dá)數(shù)年。后來據(jù)我一位老部下透露，說是這個衛(wèi)兵，是楊家人提攜的。”
    “誰說的？”楊老太臉色一絲微變。
    “誰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位提攜某人的楊家人，正好是我老婆的小哥。而我記得，小哥的兒子，現(xiàn)在和坐在這里的這個人年紀(jì)像，相貌也像。”
    聽到矛頭都指到自己身上了，楊修微微地含笑，站起來，向陸司令鞠半個躬：“大舅，我長大后這次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請?jiān)徫耶?dāng)時年紀(jì)小，對大舅的印象不深，一時未能認(rèn)出長輩。”
    “我記得你后來是過繼給了沒有兒子的你大伯。”
    “是。”
    “你大伯現(xiàn)在可還好？”
    “很好，在美國。”
    “你之前一直也在美國？”
    “是的。”
    濃眉之下兩條仔細(xì)考究的眸光，打在楊修那張白臉書生的秀氣臉，驀地收了回去，對向老太：“家宴那日，楊家可以派代表過來參加。你老人家身體不便，我們不方便邀請你。讓楊修過來吧。”
    道完這話，禮數(shù)都不用敬到，甩袖便走。
    楊老太被氣得兩條腿直抖著，眼見跟在父親后面走掉的兩個陸家少爺，紛紛都給她瞥了目意味深長的冷意。
    最終，君爺那抹冷意，與父親一樣，在楊修收起的刀子眉間斂了回來。
    等陸家一行人走了，楊老太摔坐在椅子上，久久喘不出口氣。
    聽見楊老太摔椅子的聲音，和父親一同走出門口的君爺，冷眉一提：“現(xiàn)在倒是會發(fā)脾氣了。”
    “是狗，都會咬人的，哪怕是灰溜溜地被打以后。”陸司令趁此良機(jī)，教育兩個兒子，“越是瘋狂的狗，除非打死了，不然，它永遠(yuǎn)都會重新跳起來咬你一口，哪怕它只剩一口氣。”
    陸歡的眼珠子骨碌轉(zhuǎn)了一圈，表示牢記了。
    在旁人打開車門時，陸司令對大兒子說：“你之前和她會過一次面？”
    今天楊老太對君爺?shù)氖B(tài)顯露，定是讓陸司令心里有數(shù)了，君爺沒有再瞞父親：“是。只是想確定，是楊樂兒一人所為，還是說楊家在此事上有份。”
    兒子辦事，陸司令放心。基本上，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了。要承認(rèn)，兒子比他更狠。所以怪不得現(xiàn)在那些人，怕他兒子比起他更怕。
    “你們要多照顧?quán)镟铩｀镟锖湍銈儖屢粯樱桥瞬皇悄腥恕！标懰玖羁粗鐑簜z，語氣深長，“如果將來某一天我和你們媽先走了，能保護(hù)你們的，只有你們自己和你們的兄弟姐妹，明白嗎？”
    “爸，你和媽長命百歲。”小兒子陸歡可不喜歡父親這般老氣橫秋類似傷感的話。
    相對于未長大的弟弟，君爺沒有二話，應(yīng)下父親：“我都知道怎么做的。”
    車開到半路，陸司令想起：“火災(zāi)的原因囡囡有沒有問？”
    “沒有問。”
    對這事，蔓蔓一句話都沒有問，可以說，君爺都沒法明白妹妹那顆七竅玲瓏心。
    “她可能想著，問也無濟(jì)于事。”陸司令在這點(diǎn)上，似乎比當(dāng)哥哥的君爺聰明一些，濃眉下的一雙大眼對女兒那是笑開了花，“囡囡，是很聰明的，你這做哥哥的，可千萬不要小看了她。”
    妹妹在某點(diǎn)上比他這做哥的更狠更實(shí)際，君爺“乖乖”地認(rèn)同了父親的這個觀點(diǎn)。
    到最后，陸司令百般交代這個做哥哥的大兒子：“囡囡有了身孕，本是好事，可你媽擔(dān)心，我也擔(dān)心。這個尺度你自己把握好。我們陸家不缺生兒育女，囡囡犯不著去冒這個險(xiǎn)。”
    問題是，他妹妹，比誰都要愛孩子。
    冷眸微微地?cái)亢掀饋恚锩娴捻猓谟榆嚧吧溥M(jìn)來的光色時，充滿了復(fù)雜的意味。
    蔓蔓并不是不知道縱火的人是誰，然而，這個事，她和杜宇是心照不宣，沒有對初夏講。擔(dān)心初夏把責(zé)任攬到自己頭上。當(dāng)初，雷文斌被判刑前，初夏曾經(jīng)給審判長投過一封信，稱這種敗類不除不殺雞儆猴，文藝界將蒙受的損失遠(yuǎn)不止于此。信上附有若干文藝界人士的聯(lián)名支持。
    初夏是那種性子，懲惡揚(yáng)善，說干就干，女俠風(fēng)范。
    獲人贊賞的同時，容易得罪人。
    對此事閉緊口風(fēng)，并不意味蔓蔓沒有把這個事放在心里頭琢磨。眼下畫廊的事處理完后，她要加緊開飯館。安全方面的事情不能不考慮在內(nèi)。
    在猶豫著，要找誰商量的時候。老公的一封情書解決了這個難題。
    筆跡向來瀟灑不拘的蔣大少，給老婆書寫的這第二封信，充滿了一種正經(jīng)的浪漫。
    “蔓蔓：
    每天學(xué)會如何去做好你的老公，已經(jīng)成為我每天必經(jīng)的課程并且渴望求得進(jìn)展和結(jié)果的科目。在我學(xué)藝未精的時候，現(xiàn)在，上天又給了我一個考題，怎么去做好一個爸爸。
    我承認(rèn)我忐忑，我不安，卻是，隨之心中涌起的有一種自豪感，使命感，不負(fù)榮辱的干勁。”
    蔓蔓看到這，囧：老公當(dāng)是在寫上戰(zhàn)場之前的宣言嗎？
    緊看蔣大少接下來寫的：“蔓蔓，我想成為你的避風(fēng)港，你的海灣。但是，我是個軍人，不能天天在你身邊。所以，我最希望我自己有雙千里眼，不僅能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一眼看到你，而且能看到你希望有什么，喜歡有什么，渴望有什么。
    老婆的愿望，我做老公的，希望能幫老婆達(dá)成。
    因?yàn)槲液湍阋粯樱J(rèn)為兩夫妻在做同一件事的時候，是最幸福的。
    上天給了我們孩子，不就是要讓我們努力地去做好同一件事嗎？”
    讀到這里，逐字地讀，老公寫的每一個字都打到了她心底里面去了。
    蔓蔓對老公忽然欽佩之極：你說蔣大少前面雖然寫的有些像公文化的形式，卻是在后面筆鋒一轉(zhuǎn)，寫進(jìn)她內(nèi)心里的困惑去了。整封信充滿了正經(jīng)和嚴(yán)肅的氣氛，同時不乏蔣大少固有的風(fēng)趣。饒是逗她蔓蔓一笑時，把她的心再給繞進(jìn)去了。
    有了孩子，是上天給他們夫婦的考驗(yàn)，考驗(yàn)是不是能情比金堅(jiān)，能同心同德，去為孩子做好每一件事。
    老公這話說的一點(diǎn)都沒有錯。
    所以，無論他們夫婦今后各自有什么事，他們都不能忘記會影響他們的婚姻，考驗(yàn)的標(biāo)準(zhǔn)就在于孩子。
    舔了舔筆尖，蔓蔓給老公寫的回信是：
    “阿衍：
    我愛孩子，想生下它，想好好撫育它，想做他最好的媽媽。但我知道，只有媽媽的孩子是不夠的。孩子希望有一塊疼它的媽媽和爸爸。
    阿衍你說的話都是對的。相對而言，我不是個好媽媽，但你絕對會是個好爸爸。
    在這點(diǎn)上，我這個小媳婦愿意聽老公的指示，當(dāng)一個更好的媽媽。
    今晚你不要睡客廳了，睡在我旁邊聽我和孩子的心里話，好嗎？”
    接到老婆這封當(dāng)天的回信，蔣衍快拿指頭撓破腦袋了。
    晚上，當(dāng)老公要抱枕頭出客廳時，蔓蔓拉下老公的袖口：“沒有看到信嗎？”
    這可不能讓老婆誤會了，蔣衍囧囧有神地說：“我怕把你和孩子傷到”
    蔓蔓囧：原來老公是這緣故，她還以為老公是惱了她沒有和他商量開飯館的事。
    “我在中間隔條被子，不會有事。”蔓蔓小媳婦盡心盡力為老公設(shè)置放火裝置。
    “你老公是軍人，有火線超越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