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毒人毒計(jì)
一盞燈,燈光照著燕南天的臉。燕南天只覺得這盞燈似乎在他眼前不停地旋轉(zhuǎn),他想伸手掩住眼睛,但手腳卻絲毫不能動彈。他頭疼欲裂,喉嚨里更似被火燒一般,他咬一咬牙用力瞪眼,瞧著這盞燈——燈哪里在轉(zhuǎn)?
于是他瞧見燈光后的那張笑臉。
哈哈兒大笑道:“好,好,燕大俠果然醒來了,這里有幾位朋友,都在等著瞧瞧天下第一神劍的風(fēng)采。”
燕南天也已瞧見高高矮矮的幾條人影,但燈火刺著他的眼睛,根本瞧不清這幾人長得是何模樣。
只聽哈哈兒笑道:“這幾位朋友,不知道燕大俠可認(rèn)得么?哈哈,待在下引見引見,這位便是‘血手’杜殺。”
一個(gè)冷冰冰的聲音道:“二十年前,杜某便已見過燕大俠一面,只可惜那一次在下身有要事,來不及領(lǐng)教燕大俠的功夫。”
這人身子又瘦又長,一身雪白的長袍,雙手縮在袖中,面色蒼白,白得已幾乎如冰一般變得透明了。
燕南天忍著頭疼,厲聲狂笑道:“二十年前,我若不是看你才被‘南天大俠’路仲遠(yuǎn)所傷,不屑與你動手,你又怎會活到今日?”
杜殺面色不變,冷冷道:“在下已活到今日,而且還要活下去,而燕大俠你卻快要死了。”
哈哈兒大笑道:“但燕大俠臨死之前,還能笑得出來,這一點(diǎn)倒和我哈哈兒有些相似——哈哈,這一位便是‘不吃人頭’李大嘴,燕大俠可聽說過么?”
一個(gè)洪亮的語聲笑道:“久聞燕大俠銅筋鐵骨,這一身肉想必和牛肉干一樣,要細(xì)嚼慢咽,才能嘗得出滋味,在下少時(shí)定要仔細(xì)品嘗。”
哈哈兒笑道:“李大嘴怎地三句不離本行,我為你引見名滿天下的燕大俠,你也該客氣兩句才對,怎地一張口就是要吃人肉。”
“我說燕大俠的肉好吃,這正是我李大嘴口中最最奉承的贊美之詞,你們這些只會吃豬肉的俗人知道什么!”
“說起來,豬又臟又臭,的確沒有人肉干凈,我哈哈兒委實(shí)也要嘗嘗燕大俠的肉是何滋味,哈哈,卻又怕燕大俠肉太粗了,哈哈哈……”
李大嘴道:“你又不懂了,粗肉有粗肉的滋味,細(xì)肉有細(xì)肉的滋味,和尚肉有和尚肉的滋味,尼姑肉有尼姑肉的滋味,那當(dāng)真是各有千秋,各有好處。”
一個(gè)嬌美的語聲突然道:“和尚的肉你也吃過么?”
李大嘴道:“嘿,吃得多了,最有名的一個(gè)便是五臺山的鐵肩和尚,我整整吃了他三天……吃名人的肉,滋味便似特別香些。”
那嬌美的語聲笑道:“你到底吃過多少人?”
“可數(shù)不清了。”
“誰的肉最好吃?”
“若論最香最嫩的,當(dāng)真要數(shù)我昔日那老婆,她一身細(xì)皮白肉……哈哈,我現(xiàn)在想起來還要流口水。”
哈哈兒大笑道:“好了好了,莫要說了,你們瞧燕大俠已氣成如此模樣……”
“正是,不可再讓燕大俠生氣,人一生氣,肉便酸了,此乃我苦心研究所得,各位不可不知。”
哈哈兒又道:“這位便是‘不男不女’屠嬌嬌……”
那嬌美的語聲接口笑道:“我方才還替燕大俠端過菜,倒過酒,燕大俠早已認(rèn)得我了,還用你來介紹什么!”
燕南天心頭一凜,暗道:“原來方才那綠衣少女,竟然就是‘不男不女’屠嬌嬌,這惡魔成名已有二十年,此刻扮成十六七歲的少女,不想竟還能如此神似。”
杜殺的血手、李大嘴的吃人,都未能令這一代名俠吃驚,但屠嬌嬌這鬼神不知的易容術(shù),當(dāng)真令他變了顏色。
忽聽一人道:“哈哈兒怎地如此啰唆,難道要將谷中的人全介紹給他不成,還不快些問話,問完了也好到陰間來與我做伴。”
話聲縹縹緲緲,斷斷續(xù)續(xù),第一句話明明在左邊說的,第二句話聽來便像是在右,別人說話縱然陰陽怪氣,一口中氣總是有的,但此人說話卻是陽氣全無,既像是大病垂死,更像是死人在棺材里說出來的。
就連燕南天都不禁聽得寒毛直豎,暗道:“好一個(gè)‘半人半鬼’陰九幽,真的連說話都帶七分鬼氣。”
哈哈兒笑道:“哈哈,陰老九做鬼也不甘寂寞,燕大俠既已來了,你還怕他不去陪你。”
陰九幽道:“我等不及了。”
話聲未了,燕南天忽覺一只手掌從背后伸進(jìn)了他的脖子,這只手簡直比冰還冷,燕南天被這只手輕輕一摸,已自背脊冷到足底。
李大嘴大喝道:“陰老九,拿開你的鬼手,被你的鬼手一摸,這肉還能吃么?”
陰九幽冷冷笑道:“你來動手也未嘗不可,只是要快些。”
“血手”杜殺突然道:“且慢,我還有話問他。”
屠嬌嬌笑道:“問呀,又沒有人攔著你。”
杜殺道:“燕南天,你此番可是為著杜某才到這里來的?”
燕南天道:“你還不配。”
杜殺居然也不動氣,冷冷道:“杜某不配,誰配?”
“江琴。”
“江琴?誰聽說過這名字?”
哈哈兒道:“哈哈,惡人谷中可沒有這樣的無名小卒。”
燕南天切齒道:“這廝雖無名,但卻比你們還要壞上十倍,只要你們將這廝交出,燕某今日便放過你們。”
哈哈兒大笑道:“妙極妙極,各位可聽到燕大俠說的話了么?燕大俠說今日要饒了咱們,咱們還不趕緊謝謝。”
話未說完,哈哈、嘻嘻、吃吃,各式各樣的笑聲,全都響起,一個(gè)比一個(gè)笑得難聽。
燕南天沉聲道:“各位如此好笑么?”
屠嬌嬌吃吃笑道:“你此刻被咱們用十三道牛索線捆住,又被杜老大點(diǎn)了四處穴道,你不求咱們饒你,反說要饒?jiān)蹅儯煜掠斜冗@更好笑的事么?”
燕南天道:“哼!”
屠嬌嬌道:“但我也不妨告訴你,谷中的確沒有江琴這個(gè)人,你必定是被人騙了,那人想必是叫你來送死的。”
哈哈兒大笑道:“可笑你居然真的聽信了那人的話。哈哈!燕南天活了這么大,不想竟像個(gè)小孩子!”
忽聽燕南天暴喝一聲,道:“好惡賊!”
這一聲大喝,宛如晴空里擊下個(gè)霹靂,眾人耳朵都被震麻了,屠嬌嬌失聲道:“不好,這廝中氣又足了起來,莫非杜老大的點(diǎn)穴手法,已被他方才在暗中行功破去了?”
燕南天狂笑道:“你猜得不錯(cuò)!”一句話未完,身子突然暴立而起,雙臂振處,捆在他身上的十三道牛筋鐵線,一寸寸斷落,撒了滿地。
陰九幽呼嘯道:“不好,死鬼還魂了!”
短短七個(gè)字說完,話聲已在十余丈外,此人自夸輕功第一,逃得果然不慢,卻苦了別人。
只聽“咕咚”一聲,哈哈兒撞倒了桌子,在地上連滾幾滾,突然不見了,原來已滾入了地道。
屠嬌嬌呼道:“好女不跟男斗,我要脫衣裳了!”
竟真的脫下件衣裳,拋向燕南天。燕南天揮掌震去衣裳,她人也不見了。
李大嘴逃得最慢,只得挺住,大笑道:“好,燕南天,李某且來和你較量較量!”
嘴里說著話,突然一閃身,到了杜殺背后,道:“不過還是杜老大的功夫好,小弟不敢和老大爭鋒。”
其實(shí)燕南天人雖站起,真氣尚未凝聚,這幾人若是同心協(xié)力,齊地出手,燕南天還是難逃活命。但他算準(zhǔn)了這些人欺軟怕硬,自私自利,若要他們齊來吃肉,那是容易得很,若要他們齊來拼命,卻是難如登天。但見陰九幽、屠嬌嬌、哈哈兒、李大嘴,果然一個(gè)個(gè)全都逃得干干凈凈,只留下杜殺木頭般站在那里。
燕南天真氣已聚,目光逼視,卻仍未出手,只是厲聲道:“你為何不逃?”
“杜某一生對敵,從未逃過。”
“你居然敢和燕某一拼?”
“正是。”語聲未了,身形暴起,衣衫飄飄,有如一團(tuán)雪花,但雪花中卻閃動著兩只血紅的掌影。
追魂血手。
無論招式如何,這聲勢已先奪人。
燕南天狂笑道:“來得好!”奮起雙拳,直向那兩只血掌擊回去。杜殺心頭不禁狂喜,要知他以“血手”威震江湖,只因他手掌上戴著的,乃是一雙以百毒之血淬金煉成的手套。這手套遍布芒刺,只要?jiǎng)澠苿e人身上一絲油皮,那人便再也休想活過半個(gè)時(shí)辰,當(dāng)真是見血封喉,其毒絕倫。
而此刻燕南天竟以赤手來接,這豈非有如送死。
一聲暴喝,一聲驚呼。接著,“咔嚓”一響。
燕南天雙拳明明是迎著“血掌”擊出,哪知到了中途,不知怎地,明明不可能再變的招式,居然變了,杜殺掌力突然失了消泄之處,這感覺正如行路時(shí)突然一足踏空,心里又是驚惶,又覺飄飄忽忽。就在這時(shí),他雙腕已被捉住,一聲驚呼尚未出口,“咔嚓”聲響,他右腕已被生生折斷。
燕南天不容他身形倒地,一把抓住他衣襟,厲聲道:“谷中可有江琴其人?”
杜殺疼得死去活來,咬緊牙關(guān),嘶聲道:“沒有就是沒有!”
“我那孩子在何處?”
“不……不知道,你殺了我吧!”
“憐你也算是條硬漢,饒你一命!”
手掌一震,將杜殺拋了出去。
好杜殺,果然不愧武林高手,此時(shí)此刻,猶自能穩(wěn)得住,凌空一個(gè)翻身,飄落在地居然未曾跌倒。他雪白的衣衫上已滿是血花,左手捧著右手,嘶聲道:“此刻你饒我,片刻后我卻不會饒你!”
燕南天笑道:“燕南天幾時(shí)要人饒過!”
杜殺跺腳道:“好!”轉(zhuǎn)身踉蹌去了。
燕南天厲聲喝道:“先還我的孩子來,否則燕某將此谷毀得干干凈凈!”
喝聲直上云霄,四下卻寂無應(yīng)聲。燕南天大怒之下,“砰”地一腳將桌子踢得粉碎,“咚”的一拳,將粉壁擊穿個(gè)大洞。他一路打了出去,桌子、椅子、墻壁、門、窗……無論什么,只要他拳腳一到,立刻就變得粉碎。方才那精致雅觀的房子,立刻就變得一塌糊涂,不成模樣,但惡人谷里的人卻像已全死光了,沒有一個(gè)露頭的。
燕南天厲喝道:“好,我看你們能躲到幾時(shí)!”
沖出門,身形一轉(zhuǎn),飛起一腳,旁邊的一扇門也倒了,門里有兩個(gè)人,瞧見他兇神般撞進(jìn)來,轉(zhuǎn)身就逃。
燕南天一個(gè)箭步躥過去,一把抓住那人的后背。
那人一身武功也還不弱,但也不知怎地,此刻竟絲毫施展不出,乖乖地被燕南天凌空提起。暴喝聲中,反臂一掄,那人腦袋撞上墻壁,雪白的墻壁上,立刻像是畫滿了桃花。另一人駭?shù)媚_都軟了,雖還在逃,但未逃出兩步,便“噗”地倒在地上,燕南天一把抓起。
那人突然大叫道:“且慢,我有話說。”
他還當(dāng)這人要說出那孩子下落,是以立刻住手。
哪知這人卻道:“我等與你有何仇恨,你要下此毒手?”
“惡人谷中,俱是萬惡之徒,殺光了也不冤枉!”
“不錯(cuò),我萬春流昔年確是惡人,但卻早已改過自新,你為何還要?dú)⑽遥俊銘{什么還要?dú)⑽遥俊?br/>
燕南天怔了半晌,喃喃道:“我為何要多殺無辜?我為何不能容人改過?惡人谷雖盡是惡人,也并非全無改過自新之輩。”
手掌剛剛放松,輕叱道:“去吧!”
那人掙扎著爬起,頭也不回,一拐一拐地去了。燕南天瞧著他走出了門,長長嘆息一聲,喃喃道:“多殺無辜又有何用?燕南天呀燕南天,你二弟只有此一遺孤,你若不定下心神,熟思對策,你若還是如此暴躁,你二弟只怕就要絕后了,那時(shí)你縱然殺盡了惡人谷中的人,又有何用……”
一念至此,但覺火氣全消,于是他也就發(fā)現(xiàn)了此間的許多奇異之處。
這是間極大的房子,四面堆滿各式各樣的藥草,占據(jù)了屋子十之五六,其余地方,放了十幾具火爐,爐火都燒得正旺,爐子上燒著的有的是銅壺,有的是銅鍋,還有的是奇形怪狀、說不出名目的紫銅器,每一件銅器中,都有一陣陣濃烈的藥香傳出。
燕南天流浪江湖多年,不但見多識廣,而且對醫(yī)藥頗有研究,閑時(shí)荒山采藥,也曾配制過幾種獨(dú)門傷藥。但此間,這屋子里的藥草,無論是堆在屋角的也好,煮在壺里的也好,燕南天最多也不過識得其中二三。
他這才吃了一驚:“原來萬春流醫(yī)道如此高明,幸好我未殺他,他若未改過,又怎會致力于濟(jì)世活人的醫(yī)術(shù)?”
濃烈的藥香,化做一團(tuán)團(tuán)蒸氣,彌漫了屋子,有如迷霧一般,平添了這屋子的神秘。突然間,一條人影被月光投落進(jìn)來,月光下,一個(gè)高瘦的黑衣人,一步步走了過來,走入了迷霧。他腳步比貓還輕,動作比貓還輕,那一雙眼睛,也比貓更狡黠,更邪異,更靈活,更明亮。
燕南天沉住了氣,凝視著他,沒有說話。
黑衣人居然走進(jìn)了這屋子,居然站到燕南天面前,他目中閃動著狡黠的光芒,嘴角也帶著狡黠的微笑。
他拱了拱手,笑道:“燕大俠,你好。”
燕南天道:“哼。”
黑衣人道:“在下‘穿腸劍’司馬煙!”
“原來是你!原來你已來了。”
“燕大俠還未來,在下便已來了,但燕大俠近日的故事,在下已有耳聞,所以燕大俠一來,此間便已知道。”
燕南天瞪著他,瞪了足足有半盞茶工夫之久,突然厲聲道:“你憑什么認(rèn)為燕某不敢殺你?這倒有些奇怪。”
司馬煙笑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
燕南天皺眉道:“你是誰的使者?”
“在下奉命而來,要請問燕大俠一句話。”
燕南天動容道:“可是有關(guān)那孩子?”
“不錯(cuò)。”
燕南天一把抓住他衣襟,嘶聲道:“孩子在哪里?”
司馬煙也不答話,只是含笑瞧著燕南天的手,燕南天咬一咬牙,終于放松了手掌,司馬煙這才笑道:“在下奉命來請問燕大俠,若是他們將孩子交回,又當(dāng)如何?”
燕南天一震,道:“這個(gè)……”
“燕大俠是否可以立刻就走,永不再來?”
“為了孩子,我答應(yīng)你。”
“一言既出。”
“燕某說出來的話,永無更改。”
“好。燕大俠請隨我來。”
兩人一先一后,走了出去,夜色正靜靜地籠罩著這惡人谷,月光下的惡人谷,看來更是平和、安靜。司馬煙走在灑滿銀光的街道上,腳步輕得沒有一絲聲音,他腳步不停,走到長街盡頭一棟孤立的小屋。
屋門半掩,有燈光透出。
司馬煙道:“那孩子便在屋里,但望燕大俠抱出孩子后,立刻原路退回,燕大俠乘來的馬車,已在谷口相候。”
燕南天情急如火,不等他話說完,就箭步躥了進(jìn)去。
屋子的中央,有張圓桌,那孩子果然就在圓桌上。
燕南天熱血如沸,一步躥過去,抱起孩子,慘然道:“孩子,苦了!”
一句話未說完,突然將那孩子重重摔在地上,狂吼道:“好惡賊!”
孩子?這哪里是什么孩子,這只是個(gè)木偶!但燕南天發(fā)覺時(shí)已太遲了,滿屋風(fēng)聲驟響,數(shù)百點(diǎn)銀光烏芒,已四面八方,暴雨般向他射了過來。暗器風(fēng)聲,又尖銳,又迅急,又強(qiáng)勁,顯然這數(shù)百點(diǎn)暗器,無一不是高手所發(fā),正是必欲將燕南天置于死地。這些暗器將屋子每一個(gè)角落全都占滿,當(dāng)真已算準(zhǔn)了燕南天委實(shí)再沒有可以閃避之地。
哪知燕南天狂嘯一聲,身子拔起,只聽“嘩啦啦”一聲暴響,他身子已撞破了屋頂,飛了出去。
屋子四周暗影中,驚呼不絕,十余條人影,四下飛奔逃命,燕南天狂嘯聲中,身形如神龍夭矯,凌空而轉(zhuǎn)。但聽“咚砰、噗”幾響,幾聲慘呼,一人被他撞上屋脊,一人被他拋落街心,一人被他插入屋瓦。
三個(gè)俱是腦袋迸裂,血漿四濺,立時(shí)斃命,但別的人還是逃了開去,眨眼間便逃得蹤影不見。
燕南天躍落街心,厲聲狂吼道:“如此暗算,豈能奈何燕某?若是想要燕某的命,何妨出來動手!”
吼聲遠(yuǎn)達(dá)四山,四山回音不絕,只聽“何妨出來動手……出來動手!動手!”之聲良久不息。
燕南天龍行虎步,走過長街,叫罵不絕。但惡人谷中卻沒有一個(gè)人敢探出腦袋。孤身一人的燕南天,竟駭?shù)脨喝斯人袗喝藳]有一個(gè)敢出頭,這是何等威風(fēng),何等豪氣。但燕南天心中卻無絲毫得意,他心中有的只是焦急、痛苦、悲憤。他腳步雖輕,心情卻無比沉重。
谷中的燈光,不知在何時(shí)全都熄了,雖有星光月亮,但谷中仍是黑暗得令人心膽欲裂。
突然間,一道刀光,自黑暗的屋角后直劈而下。
這一刀顯然也是刀法名家的手腳,無論時(shí)間、部位,都拿捏得準(zhǔn)而又準(zhǔn),算準(zhǔn)了一刀便可將燕南天的腦袋劈成兩半。這一刀刀勢雖猛,刀風(fēng)卻不厲,正也算準(zhǔn)了燕南天絕難防范。哪知看來必定猝不及防的燕南天,不知怎地,身子突然一縮,刀光堪堪自他面前劈下,竟未傷及他毫發(fā)。
“當(dāng)”,鋼刀用力過猛,砍在地上,火星四射。
燕南天出手如電,已抓住了持刀人的手腕,厲喝道:“出來!我問你!”
突覺手上力道一輕,那只手雖被他拉了出來,卻只是血淋淋一條斷臂,那人竟以左手一刀砍下自己的右臂。好狠的人,他竟連哼也未哼一聲。燕南天又驚、又急、又怒、又恨,取下鋼刀,拋卻斷臂,隨手一刀劈了出去,一扇門應(yīng)手而裂。
但門里卻瞧不見一條人影。燕南天有如瘋狂,一間間屋子闖了過去,每間屋子里都瞧不見一條人影,他急得要瘋,但瘋又有何用。
他鋼牙幾已咬碎,雙目已紅赤,嘶聲道:“好!你們躲,我倒要看你們能躲到幾時(shí)!”
竟搬了張椅子出來,坐在街中央,月光,照著他身子,照著他身上的血,血一般的月光……
惡人谷中的若是惡鬼,燕南天便是鎮(zhèn)鬼的兇神。
忽聽一人大笑道:“這臭孩子又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就還給你!”
燕南天狂吼而起,撲了過去。
只見黑暗中人影一閃,一件東西被拋了出來,看來正是個(gè)襁褓中的孩子,燕南天不由得伸手接過。
但他指尖方自觸及此物,突然厲喝道:“惡賊,還給你!”
手掌一震,那包袱又筆直飛了回去,撞上墻壁,“轟”的一聲,竟將那屋子炸崩了一半。
這襁褓中包的竟是包*!
回聲響過,四下又復(fù)靜寂如死,燕南天想到自己方才若非反應(yīng)靈敏,指尖觸熱,便將襁褓擲回,此刻豈非已被炸得粉身碎骨?他一死縱不足惜,但那孩子……燕南天捏緊拳頭,掌心已滿是冷汗。
毒計(jì)——惡人谷果然有層出不窮的毒計(jì)。縱是天大的英雄,只要稍一不慎,就難免死在此地。燕南天雖已逃過數(shù)劫,但他還能再逃幾次?他精力終是有限,難道真能不眠不休,和他們拼到底?
突然間,他心中靈機(jī)一閃,暗道:“他們能利用這黑暗暗算于我,我難道不能利用這黑暗來搜尋他們?”
想到這里,燕南天又不覺精神一振,再不遲疑,微一縱身,也掠入黑暗里,消失不見。
這正是以牙還牙,以毒攻毒,一時(shí)間他縱然尋不著那孩子,但惡人谷中的惡人,也再難暗算他了。
燕南天身子潛行在黑暗中,就像蛇,就像貓——就算別人有著貓一般的耳朵,也休想聽出他的聲音;就算那人有著貓一般的眼睛,也休想瞧見他身影,有這樣的敵人隨時(shí)會到身畔,惡人谷怎不膽戰(zhàn)心驚?
只是燕南天卻也找不著他們。
每間屋子,似乎都是空的,人,竟不知到哪里去了。燕南天沉住氣,一間間房子找了過去,他這才發(fā)覺這惡人谷里,屋子當(dāng)真有不少。
夜,很靜,很靜。整個(gè)惡人谷,就像是座墳?zāi)埂?br/>
風(fēng),自山那邊吹過來,已有了寒意。突然,風(fēng)中似乎有了聲音,有了種奇異的聲音,似乎是人語。
燕南天的心一跳,屏息靜氣,潛行過去。
果然有極輕極輕的人語,自一棟屋子里傳出來。
一人道:“小屠果然有兩手,竟將這孩子弄睡著了。”
這人雖沒有笑,卻顯然是哈哈兒的聲音。
另一人道:“幸好有這孩子作人質(zhì),否則……”
忽聽屠嬌嬌的語聲道:“李大嘴,你要做什么?”
李大嘴輕笑道:“我瞧這女的尸身皮肉細(xì)嫩,倒和昔日我那老婆相似。”
屠嬌嬌道:“但這尸身已死了好幾天了呀!”
李大嘴道:“只要保養(yǎng)得好,還是可以吃的。”
“好,你吃了她也好,這想必就是燕南天那廝的弟媳婦,你吃了她,也可替杜老大出口氣。”
燕南天怒火早已升到咽喉,哪里還忍耐得住,狂吼一聲,閃電般掠下,一腳踢開了房門。
屋子里連聲驚呼,人影四散,李大嘴喝道:“給你吃吧!”竟舉起那棺材,直擲過來。
棺材里香料落了一地,尸身也掉在地上。
黑暗中,只聽哈哈兒狂笑道:“好,燕南天,算你狠,居然找到了咱們,但你莫忘了,孩子還在咱們手中,只要你追出來,哼哼!哈哈!哈哈!”
燕南天身形已撲起,聽得這語聲,頹然而落,心中更是悲憤填膺,他方才一時(shí)不能忍耐,又壞了大事。
月光自窗戶外照進(jìn)來,照著地上的尸身。這是孩子的母親,那蒼白而浮腫的臉,凌亂而無光的頭發(fā),被慘白的月光一映,真是說不出的恐怖凄涼。
燕南天慘然道:“二弟,我對不起你,我,我……我非但不能妥為照顧你的孩子,甚至連……連你們的尸身……”他語聲哽咽,實(shí)已無法再說下去,他跺了跺腳,扶正棺材,俯身雙手托起那尸身,小心地放回棺材去。他熱淚盈眶,委實(shí)不忍再瞧他弟媳的尸身一眼。
他黯然閉起眼睛,喃喃道:“但愿你從此安息。”
冷月,寒棺,無邊的黑暗,可怖的艷尸……
這尸身竟突然自燕南天懷中躍起!
只聽“砰、砰、砰、砰”四響,這“尸身”雙手雙腳,都著著實(shí)實(shí)地?fù)糁辛搜嗄咸斓纳碜印?br/>
燕南天縱是天大的英雄,縱有無敵的武功,無敵的機(jī)智,卻怎么也想不到有此一驚人的變化。
他驚呼尚未出口,左肩“中府”、右肋“靈墟”、前胸“巨闕”、腹下“沖門”四處大穴已被擊中。
這一代英雄終于仰天倒了下去。
那“尸身”已落地,咯咯大笑道:“燕南天呀燕南天,如今可知道我的手段!”
得意的笑聲中,隨手在頭上扯了幾扯,扯下了一堆亂發(fā)。月光,照著她的臉,那不是屠嬌嬌是誰。
燈光,忽然亮起。哈哈兒、李大嘴、陰九幽、司馬煙全都現(xiàn)身而出,縱然是在燈光下,這幾人的模樣還是和惡鬼相差不多。
哈哈兒大笑道:“燕南天,你只當(dāng)方才真是你找著咱們的么……哈哈,這不過是咱們的妙計(jì)而已,好教你自己送上門來。”
李大嘴怪笑道:“燕南天,你只當(dāng)方才真是咱們怕了你么?哈哈,那只不過是咱們知道你必已難逃性命,又何苦費(fèi)力與你動手!”幾個(gè)人言來語去,得意的笑聲,再也停不住。
燕南天嘆息一聲,閉起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此番再也難逃毒手了。
只聽陰九幽道:“你們還等什么?難道還要等他再跳起來?”
屠嬌嬌叱道:“且慢!我出力最多,要?dú)⑺撚晌襾韯邮植攀恰!?br/>
陰九幽冷森森道:“若是早聽我的,他此刻早已死了,哪里還需費(fèi)這許多手腳,我瞧你們還是讓我動手吧。”
李大嘴大聲道:“不行,你們不會殺人,一個(gè)殺不好他的肉就酸了,吃不得的,自然還是該我動手才是。”
幾個(gè)人七嘴八舌,要爭著動手——能令天下第一劍客死在自己手下,自然是極大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