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樂
　　（一）
　　中山路的三味書屋曾是所有天南學生的極樂,那里有很多很多書,漫畫,武俠,科幻,各種邊緣文學,中外小說,甚至還有哲學,園藝,廚藝,服裝等等.最后一排是天南中學歷年的考題,各界學生的筆記,天南老師的評價表,人肉貢獻的復習資料.更絕得是格子最下面: 歷屆學生的手抄本小說,沒名沒姓的放在那里,大多是最后一次還書的時候趁老板不注意偷偷放上去的,開玩笑的心.

　　三味書屋的老板是個有點兒懶散神秘的男人,偏瘦的身材，手上的骨骼有些凸顯，細長眼睛，微微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對人很溫和卻不是很親切，總是把頭發(fā)剪得很短襯著他柔和的臉有些小聰明，喜歡在午后抽一根紅河,拿本書看一下午,誰來還書就自己放回去,把錢放在桌子上的小鐵盒子里完事兒.他知道學生們會把自己寫的小故事小心情甚至是身懷絕跡的大俠獨自飛越太空的幻想偷偷放在最后一個格子上,從不阻攔.而后悄悄幫他們擺好,偶爾夜里坐在地上翻出來看看覺得挺有意思.

　　這漸漸變成一個你我不說大家知道的秘密,是很多人后來溫暖的回憶。學生們會偷偷溜到最后一排去看,不時發(fā)出笑聲,恍然這樣的事在天南那如此變態(tài)的地方竟然發(fā)生過.等自己也要離開的時候,悄悄把寫過的一些東西放在后面,和老板再見,離開天南,離開中山路.

　　老板對此采取了不聞不問的態(tài)度,直到一天他發(fā)現(xiàn)格子早早就滿了,七扭八歪的胡亂塞著很多小本子,有點兒頭疼的扶扶腦門,天南的學生,天才啊…

　　跟老板熟點兒的學生偶爾會追問：老板,你玩兒樂隊那會兒跟人打過架嗎有公司找你簽過約嗎去過迷笛嗎有女朋友嗎每到這時候,老板都會笑起來,覺得他們的問題很有趣,看看外面賣涼皮的夫婦,淡淡的搖搖頭。

　　陸林覺得學生們挺有意思,問這問那卻都是別的心思,繞著彎子鬼知道他們是什么念頭。但他們的身影會讓他想起一個男孩子來,倒真是他玩兒樂隊時碰到的一件難忘的事兒.到現(xiàn)在他都不知道那孩子真名是什么,只記得他告訴他，叫可樂。

　　現(xiàn)在算來快5年了，陸林玩兒樂隊那段時間挺受歡迎，雖然也有其他酒吧來挖他們，可本著不忘老東家沒去，反正在賀蘭山他們賺到夠用的錢，最重要的是陸林的樂隊也叫賀蘭山。

　　除了陸林，其他人白天都有工作，一般到下午4,5點才過來。那短時間現(xiàn)在想來是幸福的，沒什么想法，沒什么要求，舞臺是他一個人的，吉他一彈一下午，偶爾給看順眼的客人唱一首，不想唱的，要是求的太狠他也唱的狠，兩邊都折磨得挺享受。一個男孩子總在下午2,3點的時候過來，角落里坐著，一杯可樂，發(fā)呆或者看他。最初，陸林并沒有太在意，偶爾久了遠遠看著一些人無聊逗他。晚上他也在，還是那角落，有些隱忍的態(tài)度，并不高興地表情，更多時候他的神情倒像是來忘記一切的。

　　晚上都會玩兒的瘋些，小怪是這方面的好手，挑逗帶歌講故事小小的舞臺快要裝不下他，陸林坐在那里靠在吉他上看他學小李飛刀，咻~咻~咻~咻~，笑得趴在琴上，合著音樂跟大家一起唱（往事為了和平賣笑）這樣經(jīng)典的歌，輕聲哼：不帶你笑的這樣俏好像撒嬌，往事還沒她身形飄搖，你是英雄不許慘叫，打打殺殺為了和平這姑娘有哭有笑，哈~哈~哈~哈~。。臺下也在唱大家都晃來晃去燈影下有些詭異，陸林抬眼看那角落，不禁皺眉，兩個人攏著那孩子不知道說什么，這樣的事情看在眼里就像揉著沙子有些刺痛，沒做聲跟著他們出去。

　　酒吧后面的小巷，處處散發(fā)著酒臭和人尿的餿味，近處看那兩人抽著煙正跟那孩子調笑，還好并沒有動手，似乎更想說動他。那孩子靠在墻上，雙手背在后面有些抵觸和猶豫，低頭看著地面表情模糊不定。陸林一步步走過去，眼神略微發(fā)狠，這臉色這身形還是有一定說服力的，沒費什么勁，兩人都知趣的走了，只剩下他兩一正一側站著。男孩子有些尷尬，似乎想解釋什么又覺得多余，看看他還是低下頭。挺好看一孩子，十六七歲上下，個頭還能長長，睫毛挺長，鼻子圓圓的，眼睛一直垂著猛抬起來有些焦慮，這樣的表情不該出現(xiàn)在這樣的年紀。

　　陸林點起煙靠在他身邊想想，說：我像你那么大的時候，天天凈傻樂，誰招你了，一腦門子官司。
　　這話說得男孩兒笑了，沒什么動靜，突然輕聲說：可樂，我叫可樂。
　　陸林想他可能是用這樣的方式回答他的話，不由得笑起來，這小孩兒有意思，碰碰他肩膀，問他：你怎么了？每天下午過來，不上學嗎？家里人不管你。
　　可樂略顯無奈的搖搖頭，似乎也想說些什么：沒人管我，不想上學。
　　陸林沉默了，問：你爸媽呢？
　　可樂無聊的踢踢腳邊的石子兒，撇一下嘴：我的爸媽是毛爺爺。
　　陸林明白了，把煙頭扔掉，問：你上學呢？
　　可樂點點頭，聊起來：恩，高二了，看我們老師煩，就一變態(tài)。
　　陸林突然沒了笑容，沉默著沒說話。
　　可樂等不到陸林的話，好奇的看過去，卻被陸林突然清冷的表情嚇住了。
　　陸林想想，很嚴肅的對他說：你以后別來了。
　　可樂又驚又怒，有些不解，頂回去：你管的著嘛。
　　陸林冷笑一聲，警告道：當然！這一代都別讓我看到你。回去上你的學。
　　可樂被陸林說的有些氣又找不到反駁的話，怔怔看著他。
　　陸林轉身要走，不放心，回頭強調：最煩你這樣的小孩兒，每天沒事兒敲墻，我當年為了上學把能賣的都賣了，就差賣身攢學費。你有學卻不上，招人恨，滾。
　　轉身后，陸林有些后悔話說重了，還是狠狠心沒再看那孩子，一心希望著這樣能幫到他。

　　回到酒吧里，小怪居然還在臺上唱著哈哈哈哈哈。。。陸林無奈的笑了。
　　這話奏效了，也許吧，反正可樂沒有再來賀蘭山。

　　人在年輕時候會因為看不到未來而變得無畏,陸林深信自己就是這樣。后來的2,3年他都沒什么變化，只默默的攢錢，想有一天能盤下賀蘭山，有間賀蘭山這樣的酒吧。

　　小怪在一所教育職業(yè)學院上服裝設計，夏天畢業(yè)了，讓陸林來參加他們的晚會。小怪在學校里有個小樂隊，一群小孩兒挺叛逆，看見陸林來崇拜的圍著問這問那，小怪在旁邊有些得意的看著，偶爾嘴角撇撇。幾個人商量晚上要唱的曲子，陸林和小怪搭著唱（賀蘭山下月光一笑），小小的排練室開著窗戶還是滿頭大汗，倒跟著歌詞合了大家的情緒，玩兒到高興處幾個人都搖頭晃腦的唱：何必讓你知道我武功高強不怕熊抱，何必讓我知道你狐媚飄飄不愛暖寶。他們說賀蘭山下愛情修真成道，你卻冷意寒冰僅是月光一笑。我要~哼哼哼，我要~，大俠我不能哭，大俠我不能逃。賀蘭山上，情牽霧繞，賀蘭山下，月光一笑，。大俠我不哭鬧，。。。。。。賀蘭山上，情牽霧繞，賀蘭山下，月光一笑。

　　陸林靠在墻上摸一把額頭上的汗，有點兒熱的受不了，閉閉眼睛。聽著大家在跟門口來送水的人說話。看過去，竟然是可樂。可樂先開頭沒看見他，放下幾瓶礦泉水，擦著汗跟大家說笑，和小怪說晚會的安排和變化，等陸林走近才看清楚，隨后有點兒臉紅，靦腆的笑了。

　　三年不見可樂，陸林幾乎忘了這孩子的漂亮，個子果真長高了，穿著淺灰色短袖襯衫，黑色運動短褲，隨意踏著雙涼拖，一展寬寬的肩膀，睫毛很長，眼睛閃亮亮的，還是習慣性看著地面，但表情不似3年前，顯得很有朝氣。小怪拍著他跟陸林說：學弟，學圖案設計的，明年畢業(yè)，對了，以前他去過賀蘭山。陸林沒說話看著他笑，可樂真有些不好意思了，扶扶后腦勺，忙說：我得走了，還有兩箱水沒發(fā)完。說完拎著要走。陸林過去幫他拎一箱，說：我?guī)湍悖眯菹⒁幌隆？蓸芬汇叮€是點點頭，假裝沒看見小怪稍微有點兒不高興。

　　兩人拎著水，走在熱鬧的樓道里，心里卻很安靜。
　　陸林問他：你考到這里來了？
　　可樂點點頭，笑著說：嗯，分數(shù)不夠上本科，我爸說將來可以想辦法升個本。原來有點兒失望，真來了覺得挺好。

　　陸林心情突然有些緊張，感覺自己第一次見到可樂，溫和聰明，侃侃而談，讓他覺得兩人走得這段路有些短。可樂談到小怪有些黯然，下意識說：很早就認識小怪，經(jīng)常聽他說起你，現(xiàn)在很好，也沒想過再去賀蘭山。到此，兩人有些沉默，參加晚會的學生各式各樣的從他們身邊跑過去，通道里偶爾吹過一陣暖風，汗的膩滑，粘涼粘涼的，陸林突然有些傷感，聽見可樂笑著說：我到了，陸林哥。陸林恍然站住，看著他，笑笑，把水遞過去。聽見可樂說：我還記得那首（蘋果樹下），今晚你唱嗎？陸林點點頭，兩人笑笑。

　　回到排練室，陸林想了想，提議加一首（蘋果樹下）。看看小怪透著小精明的目光，好笑的揉揉他的頭發(fā)，趁人不注意，低頭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畢業(yè)晚會很熱鬧，唱了（賀蘭山下月光一笑），（蘋果樹下），人們還不讓走，叫著再來。陸林站在臺上看到臺下的可樂，還是白天的灰色短袖襯衫，換了淺色牛仔褲，帆布運動鞋，剛沖涼頭發(fā)上的水珠稀落滑下來，簡單清爽的站在人群最前面抬著頭有些淚光，燈光映著紅紅的臉，想起那年的小巷，不由眼一熱，笑著清唱起來：年代久遠記起蘋果樹下吻你的臉，日落到清晨沒人把你的歌忘掉，沿海岸奔跑望見淚光建起的橋，醒來到睡去都能哼你拼出的調，姑娘，你在蘋果樹下，姑娘，我到蘋果樹下，我們的故事還沒明了，只是這樣的夜，它靜悄悄。。。。

　　陸林的聲音有些暗啞清涼穿過禮堂回廊，大家都靜了，輕輕晃著身體跟著他哼。再低頭看可樂，心里一疼。可樂哭了，匆匆一摸臉，低頭轉身很快消失在禮堂的深處，沒了身影。陸林站在燈光深處，聽著人們合著他無意識的歌詞：這樣的夜，靜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