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Chapter48
殷紅的血一滴一滴從雪亮的匕首尖滾落,在地板上匯聚成一灘,握著它的男人長著一張好看的臉,黑發(fā)在陽光的投射下,染上淡淡金色,映在小女孩此刻盈著淚水的大眼睛里,好像凝固的照片。
沈修云之所以要卸掉士兵索里的偽裝,是因為現(xiàn)在大樓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索里的樣子,太顯眼,不好脫身,而且那身軍裝實在制約行動。這么短的時間里來不及弄出新的易容,他索性恢復自己本來的面貌。原本打算在殺掉費格醫(yī)生之后通過辦公室內的排風口脫身,可是突然來了這么一個小孩,讓他很難辦。
走廊盡頭的樓梯通道里傳來混亂的腳步聲,有人來了,小女孩似乎突然驚醒,忘了哭喊,臉上掛著淚珠,跌跌撞撞轉身往外跑,沈修云想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他手中握著一把鋼釘,只要他想,在小女孩轉身的瞬間,就可以讓她永遠安靜,以爭取片刻的脫身時間,可是他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看著小孩跑走了。
沈修云前世自幼被刺客組織拐到荒島,他在島上呆了七年,曾親眼見過比自己小的幼童趁人不備挑斷別人的喉嚨,也曾見過弱質女孩趁同伴過來攙扶時一刀捅進對方心臟。這種事看得太多,他從小被灌輸?shù)乃枷刖褪牵合牖蠲?,就必須除掉一切對自己有威脅的人,沒有同伴,沒有信任,只靠自己。因此,當他踏著數(shù)不清的尸體從島中走出來,早已成為一柄合格的殺人利器。在他眼中,天下無不可殺之人,不管男女老幼病弱殘孕,只要需要,都可以死。
所以前世那人跟他說什么人能殺什么人不能殺的時候,他完全沒往心里去,可是這種話說得多了,還是難免有一兩句跑進心里。
那人說:這世上有三種人不能殺,稚子不可殺,仁名在外之人不可殺,無辜殃及之人不可殺。
他問:殺了又能如何?
那人說:會犯眾怒。
沈修云上一世只當這人放狗屁,依舊我行我素,并非他什么都不懂,只是那個時候,他手中罪孽深重,早已退無可退。一個刺客,一個為人所懼怕痛恨的殺人工具,若是突然哪一天有了人性,出手時有所顧忌,就不再是一個刺客了。他的命數(shù),也就到了盡頭。
而這一刻,沈修云沒有出手。盡管知道那個小女孩跑出去會立刻告訴別人自己的位置,大大減少他逃跑的安全時間,他仍然沒有出手。
將房門反鎖,沈修云抬頭找到室內排風口,拖過一把椅子猛地向上砸去,接連砸了數(shù)十下,排風口的裝飾性外罩被砸爛,露出里面排風通道,入口勉強容一個人通過。這時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開始有人砸門,沈修云撕下褲子上一小塊布料,掛在排風通道口的碎木茬邊上,然后就在辦公室門被撞開之前的幾秒鐘,打開窗閃身跳了出去。
“費格醫(yī)生!天啊費格醫(yī)生死了!”有人驚呼。
“快!人從排風通道口出去了!通知系統(tǒng)控制室!打開全樓排風,速率調到最大!吹也要把他吹出來!”
“那人身手很厲害,我看應該先往里面扔個□□或是迷霧彈!”
“使命兵團的人已經(jīng)把整棟大樓圍住了,諒他也逃不出去,沒必要?!?br/>
“這究竟什么人,膽子真他媽不??!”
正當眾人議論紛紛,都盯著被砸壞的排風口看時,其中一名跟上來的軍官突然注意到那扇半開的窗戶,心中一動,手握槍柄慢慢走過去,猛地推開窗戶往下一看,卻發(fā)現(xiàn)空空如也,而且樓下還有很多巡視的士兵,不禁撇嘴,暗嘆自己想象力太高,關上窗退了回去。
而就在十幾秒鐘之前,沈修云躍出窗外,只憑雙手扒住窗外不足一掌寬的水泥臺邊緣,吊住身體。他本想就這樣一層一層借著水泥臺緩沖,一路從十七層跳下去,可是低頭時看到樓下停車場搜查的士兵,情急之下,只好在六七十米的高空中一點點往邊上移動。那個軍官開窗往外看的時候,沈修云剛好移動到旁邊的窗戶外爬進去,只要再晚上那么一兩秒鐘,就會被軍官發(fā)現(xiàn)。
跳進房間,重新關好窗,沈修云落地無聲,不由心中慶幸這房間的窗戶剛剛沒有關緊,不然此時就很麻煩。他警惕打量,要是沒估計錯的話,這間房間應該就是費格醫(yī)生辦公室旁邊的,那個被玻璃門封鎖起來的房間。
不知是不是因為里面有怕見光的東西,這里的窗戶都是采用有色的弱光玻璃,房間里光線很暗,看上去既像重癥監(jiān)護病房,又有點像化學類實驗室。各種醫(yī)療器械齊全,也不知道是什么儀器正在運行,偶爾發(fā)出嘀嘀聲。各種各樣連接在儀器中的透明容器,里面盛著顏色各異的不明液體,隨著儀器運轉偶爾冒出些氣泡,讓這本來就沉悶壓抑的房間顯得幾分詭異。
沈修云蹲伏在地,見儀器旁邊有一扇屏風,悄悄靠近,貼身站起,透過屏風間的縫隙往里面瞥了一眼,見里面的病床上躺著一人,昏迷不醒,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臉上帶著氧氣面罩,而且讓沈修云驚訝的是,這人他竟然見過。
這時,房門忽然有了腳步聲,沈修云閃身躲進屏風里,發(fā)現(xiàn)和這個房間相連的還有一個子房間,這腳步聲正是從子房間里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子房間門打開,走出一個身穿白色`醫(yī)生服的年輕男人,戴著無邊眼鏡,高鼻薄唇,很英俊,卻給人一種涼薄之感。
這時外面?zhèn)鱽沓橙?,年輕男人開門出去,很快傳來對話聲:
“勞倫博士,費格醫(yī)生被人刺殺了,兇手還在醫(yī)院大樓里,請開門讓我們進來搜查?!?br/>
“費格醫(yī)生?”勞倫微微頓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不過卻并不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吃驚害怕,語調依然淡然,“哦,可我這里沒人。”
“麻煩讓我們開門檢查一下?!?br/>
“對不起,這里是醫(yī)院的秘密實驗室,涉及到軍事最高機密,沒有授權,我不能讓任何人進去?!?br/>
“勞倫博士!”
“對不起,如果要搜查,請拿院長大人的批示來?!?br/>
“院長他現(xiàn)在不在醫(yī)院!”
“哦,那我就沒辦法了?!?br/>
不管外面的人多激動,勞倫博士那平板的語調始終如一,連點起伏都沒有,活活能把人氣死。
沈修云躲在房間內的屏風里,聽著外面的動靜,不由握緊了匕首,這時他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回過頭,饒是他這樣的膽子也嚇了一跳。
那個躺在病床上的人,竟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此時正定定地看著沈修云。
沈修云和這人有過一面之緣,他正是一年多前在梅左基地自殺的omega,比沈修云高一個年級的白莫。他當初留在梅左基地上空的那封觸目驚心的遺書,到現(xiàn)在還被梅左基地的omega奉為傳奇。據(jù)說后來有軍方人員專門研究了他那用來寫遺書的信號彈,至今為止都沒人能弄明白他究竟是用了什么物質,怎么會有那么持久的高空閃光效果。
白莫看著沈修云,艱難地抬起手,將臉上的氧氣面罩拿下,沈修云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低聲警告:“不要出聲!”
白莫眨了眨眼睛,眼中毫無懼色,似乎全然不在意那隨時能取他命的匕首,哪怕上面還沾著費格醫(yī)生的血跡。依然努力地張嘴,想要說什么。他似乎很久沒說話,聲帶的肌肉都僵硬了,嘴巴開開合合了半天,也沒發(fā)出一個音,沈修云瞇起眼看著他唇形,終于從中分辨出三個字:“帶我走?!?br/>
沈修云一動不動,白莫還在努力張嘴發(fā)聲,他長得非常漂亮,盡管因為長期臥床,臉色慘白憔悴,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帶我走。”終于,在不斷嘗試之下,白莫從嘴里擠出斷斷續(xù)續(xù)的音節(jié),嗓音像破風箱一樣,斯斯啦啦沙啞干澀,“我……付錢。要多少,給多少。帶我……走。”
就在這時,房門把手一動,勞倫博士解決了外面的人進來,在儀器間走動一陣,查看了幾項數(shù)據(jù),然后隨手按了墻上的一個按鈕,圍在白莫病床邊的屏風突然自動向兩邊拉開。
勞倫博士一邊往本子上記錄東西一邊抬頭隨意瞥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藏在屏風里的沈修云。
沈修云從腰間拔`出□□,指向勞倫。
勞倫微微挑眉,不過很快又恢復了他那標準的無表情臉,目光隨之移向病床上的omega,波瀾不驚地說:“你終于肯醒過來了?!?br/>
白莫和沈修云都沒有說話,三人沉默對峙,氣氛極其緊張,但勞倫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這份緊張,將手中的記事本往實驗桌上輕輕一放,插著白大褂口袋走到旁邊的藥柜前,有條不紊戴上一次性手套,開門從柜子里拿出幾個小藥瓶,還有一個注射器。
用注射器從藥瓶中取好藥,接下來,勞倫竟然直接將針頭扎進自己的胳膊,將里面的藥推了一點進去。
沈修云皺眉,不明白這醫(yī)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勞倫給自己打完了針,將藥瓶和注射器扔在地上,在試驗臺上找了個燒杯,熟練地往里面加了幾樣試劑,做完這些,將一次性手套脫下來,丟進燒杯溶液里,只聽輕微的嗤響,一次性手套瞬間被溶液腐蝕掉了,毀尸滅跡得相當徹底。
“麻醉劑很快就會起作用?!眲趥惵曇羝降?,看了白莫一眼,又對沈修云說;“這房間后面有個秘密電梯,只有特殊身份的工作證才能開啟,里面沒有監(jiān)控。哦,順便說一句,工作證在我口袋里,你們拿的時候最好注意,不要弄臟我的衣服?!?br/>
沈修云:“……”
看著被麻醉劑麻暈過去的年輕beta男人,沈修云頭一次有點不知所措。
這是……什么情況?
“快走,時間不多。”白莫在身邊啞聲提醒,竟然自己從床上坐了起來,瘦得幾乎皮包骨的胳膊支撐著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搖搖欲墜,見沈修云沒有回應,他側過頭看向他,再次重復剛剛那句話:“帶我走,付錢給你?!?br/>
沈修云看著那雙亮得似乎有火在燃燒的眼睛,沉吟片刻,終于,抬手一劍斬斷那些連接在白莫身上的管子和電線,然后將人背起來,穿過子房間,從后門出去。
“怎么不拿工作證?”白莫趴在沈修云背上,低聲問。
沈修云在經(jīng)過勞倫說的秘密電梯時沒有停留,而是向旁邊一條走道拐過去,
“不可靠。”沈修云淡淡回答,也不知道說的究竟是人不可靠,還是電梯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