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蘇三
林阡陌的表情落入男子的眼中,令他眉頭松展,臉上的笑意更深,看了看四周,他輕聲囑咐道:“雖然這里偏僻,沒給外人看到,不過姑娘剛才露了玉,身上現(xiàn)在又帶得銀錢,怕給肖小之徒留意上,還是趕緊收拾回家去吧。”
“多謝公子提醒,既然生意做成,這就打算離去,”林阡陌攏了攏袖子,鄭重地拜了下去,惹來男子一陣驚愕。
“姑娘何須行此大禮,折殺人也!”他待要扶起林阡陌,又想到男女有別,不好碰人家姑娘,又尷尬退后一步,臉上頗有為難之色。
“公子受得,”林阡陌說道,鄭重地在地上拜了三拜,這才起身,“上一次多蒙公子相助,小女子才得以逃脫大難,還未曾謝過,不曾想今日又蒙公子伸出援手,林阡陌銘記于心,不敢稍忘,還請公子告知姓名,他日阡陌定當報答公子大恩。”
“不敢,不敢,我姓蘇名染,因排行第三,人人均喚我一聲蘇三,姑娘叫我蘇三便是。你賣我買,姑娘出的價錢也不算貴,說起來是蘇三占了便宜。”他訥訥言道。
見蘇三還是一頭霧水的模樣,林二將不久前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蘇三這才大悟,想來他經常助人,所以并不記得幫過林阡陌這一樁事,林阡陌見此情形,對他更是生起更多好感來,要知道長得漂亮的男人本就少,長得漂亮又善良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竟然讓她給碰到了,心中一時感慨萬分。
蘇三看起來也就二十六七歲,于她前世的年齡差不多,林阡陌不是那迂腐之人,聽蘇三這么說,也就隨口說道:“我姓林名阡陌,我叫你蘇三,你可叫我阡陌。”
對蘇三來說,林阡陌不過是個偶遇的陌生人,他笑了笑,也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說了家中還有事,便告辭而去。
林二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盡頭,說道:“姐,這個蘇三長得真好看,比那畫上的人還好看,難得的是心更好。”
“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阿門!”林阡陌雙手劃著十字念道。
“姐,你這是做什么?”林二問她。
“我在為蘇三祈禱呢,呵呵。”林阡陌笑道。
“對了,那玉佩你怎么不都賣了,留著一枚做什么?”
“三百兩銀子夠咱家用好久好久了,那一塊留著備用,以后咱有了錢,還得去買不是,回去告訴娘這個好消息,咱們把東頭坡上那幾塊地買下來,租出去,爹娘就不用這么累了,姐一定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林阡陌的眼堅定地望著前方,她還是那個樣子,依然是柔弱的肩,單薄的身姿,卻又似乎比以往多了那么一點東西,至于是什么,林二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如今林阡陌臉上的神情,是以前不曾見過的。
“怎么,不相信姐?”林阡陌大聲問道。
林二被她的情緒感染了,也大聲回答道:“相信,姐,我信你!”
姐弟倆一起咧開嘴笑了,林阡陌揮了揮手,豪氣地說道:“走,咱們雇輛馬車,坐車回家!”
所謂的馬車,并不是貴人們坐的那種有車篷車簾遮蓋的那種,不過是鄉(xiāng)間拉貨進城賣的馬拉板車而已,剛好要經過定河村。林阡陌給了車主兩個銅板,和林二一左一右坐在了車板上,車上捆著些新褥子,還有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正好可以靠著。趕車的是父子二人,老漢悶不吭聲地坐在車轅旁邊,小伙子十七八歲,側著身子坐在老爹身旁,拿著鞭子趕車。
在馬兒得兒得兒的蹄聲中,姐弟二人晃晃悠悠地向著家門邁進。趕車的小伙兒不像他爹整一個悶葫蘆,是個健談的人,一路上說得口水沫子飛濺,扯東聊西,林阡陌心想幸好沒答應他坐在前面,否則臉上落標點符號那是免不了的。聽他說得有趣,也不時插上幾句,鄉(xiāng)里人整日下地干活,可不像城里人那么多講究,也沒什么男女大防的忌諱,老漢一幅老實憨厚的模樣,不時咧嘴笑笑,也不說什么。
“大爹,你們進城買這么多東西,莫不是家中有喜事?”林阡陌問老漢。
林阡陌問話,不管問的誰,每次都是小伙子搶答,這次他沒吭聲,任由老漢說道:“嗯!就是我家這小子,等秋收的時候打了糧就要出嫁了。”
“恭喜恭喜,這是好事啊!”林阡陌笑嘻嘻地說,“看大爹滿面喜色,嫁的定然是好人家了。”
提起自家兒子的親事,老漢臉上浮現(xiàn)出喜色,話匣子也打開了:“家境倒是不怎么樣,可也讀過幾年書,我家莫兒嫁過去是做正夫,以后小兩口慢慢掙,這個家總能撐起來。我只是舍不得兒子……”老漢說到這里,停住不語。
在金陵國,能嫁作正夫還真是件體面的事,難怪老漢高興。小伙子見父親的樣子,咧開一口白牙沖林阡陌和林二笑了笑,解釋道:“我早年喪母,爹只有我一個兒子,這是舍不得我呢。”又轉向老漢說道:“爹,您放心,美蓮是個好女子,我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和她都商量好了,成了親就把你接過去,兩家并作一家,我們會為您養(yǎng)老送終。”
“說什么傻話,哪有帶著爹出嫁的,親家會怎么想,你們不用管我,我這身子骨還熬得住,等真動不了,再去麻煩你們。”老漢背過身去,不著痕跡地抹了抹眼角。
“大爹,您兒子兒媳真有孝心,兒子養(yǎng)老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你何必顧忌,只管去就是。”
“姑娘你不知道,那樣做會讓莫兒在媳婦家抬不起頭來,本來陪嫁就少了,再這么做,會被媳婦家嫌棄,對他不好,媳婦是個好人我知道,可她家不是只有她一個!”老漢嘆道。
這些規(guī)矩林阡陌不懂,可老漢的話讓她想起了孿生哥哥,他嫁到趙家時,不僅沒陪嫁,還向趙家要了一筆錢,他嫁過去還只是做小,在趙家的日子想必不會好過。
她安慰老漢道:“您老也別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有這么孝順的媳婦兒子,總是會有辦法的。”
老漢點頭笑了笑:“只要他們小的過得好,我受再多苦也是甘愿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想到前世的父親,林阡陌不禁深深地羨慕起這個叫莫兒的小伙子來,她覺得方才給的兩個銅板少了些,情不自禁地想要為這父子倆做點什么,所以下車的時候,她悄悄從衣袖里掏出半貫錢,放在了褥子的夾層里。
回到家將進城的經過情形一講,全家人都樂開了懷,除了那一油紙包的蔥餅,她后來又買了兩只燒雞,樂得兄弟幾個又叫又跳,林大娘也跟著笑,嗔怪道:“這孩子,有錢也不能這么亂花,就你寵著他們。”
林阡陌將銀票交給了林大娘:“這錢娘收著,明天就去商議買地的事兒,要買多少娘您比我清楚,您看著辦,反正這錢賺來就是要花的,我這兒還有一枚玉佩呢,您別惜痛錢,該花就花,談好了價錢找里正兌成現(xiàn)銀,這房子么也該修繕修繕,再加寬敞些,保證一人要有一間屋子。”
林大娘還有些責怪林阡陌把玉佩給賣了,林阡陌說道:“咱們又不是大富之家,拿著那等東西,中看不中用,不如賣成錢,好好過日子,娘若是喜歡,將來我賺了大錢,給你買更好的。”
“我喜歡啥呀,不過那是你……是林家的傳家之寶,是你的訂親之物,賣了終是可惜。”
“親事都黃了,還談什么訂親之物,不見它倒干凈。”林阡陌笑了笑,舉起手中之物在林大娘眼前晃了晃,“我賣的不過是韓家手里那一塊,我的還在。”
林大娘點了點頭,始終有銀子的喜悅蓋過了其他情緒,與兩位爹爹進里屋商議去了。他們一離開,林氏三兄弟圍了上來,嚷著要看她從城里買的寶貝,她一樣一樣地拿出來給他們看,看到那一套筆墨紙硯,林四眼睛都直了。
“這值不少錢吧?”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這紙比學堂里先生用的還要白呢。”
“沒要錢……”林二揮了揮手,又將救人之事巴拉巴拉說了一通,這事林阡陌沒提,這一說把林家三老也引了出來,聽到女兒救了縣郡大人的公子,林大娘嘴張得有雞蛋大。
“我的娘哎!陌兒你啥時候學的這些本事,發(fā)羊癲瘋你也能治?”
“你聽林二亂說,我哪里會治了,不過是幫了點忙,免得病人弄傷了自己,治病得是大夫,我不過是從書里知道那么些招數。”
林大娘紅著眼點頭:“就是,當初你還鬧著堅決不讀書了,想來現(xiàn)在知道了,讀書總是好的,總能比別人多懂些事理。”
“是啊,娘,我不會鬧著不讀書了,明天起我就進國學,接著跟先生學。”林阡陌說道。
接下來的日子,林阡陌每天早晨一點卯就起床,起來先沿著山路跑一陣,返回家吃了早飯就去學堂,聽完先生講課就回家臨字貼,一寫就直到天黑,收拾睡覺,第二天又重復昨天的故事。為了節(jié)約燈油,她一向睡得早,也不覺得累。
對先生所授的內容,她半知半解,時常在課后還去麻煩那位老婦人給她講解一番。幸好先生也聽說了她被打一事,只當她是腦子受了傷,變得比以前笨了,憐惜之下,見她如此好學,教得更是認真。林阡陌拿出了高考時背英語單詞的勁頭,把先生講的一字不漏地背了下來,再結合前世所學,也總算能弄明白個七七八八。她知道不能太過急于求成,反正自己只有十幾歲,還年輕,知識靠的是積累,只要勤奮,總有學成的一天。
慢慢地耐力越來越好,她便改了線路,每天跑到溫泉洞,泡個澡又跑回來,也許因為溫泉的作用,皮膚越來越好,人似乎比以前長得漂亮了些,身體也越來越棒,再不像以前,淋個小雨也能傷風臥床好幾天。
偶爾她會想起蘇三,那么俊的男人,想要忘記不容易,第一次見面她還當他是個夢,再次見到,他那么真實地出現(xiàn)在面前,就像一道美麗的風影,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她毛筆字寫得無比嫻熟之后,開始學習作畫,先生只當她忘了先前的一切,讓她從基礎學起,不要急躁,她也認真聽其教誨,只是在自家屋里無人之時,她悄悄地勾勒了一幅畫,畫中人只是個背影,一襲白衣飄飄,仿如要乘風歸去,當她乏力想要偷懶之時,看看畫,便又有了力氣,振奮精神繼續(xù)學習。誰也不知道林阡陌透過這幅畫,看到了一雙溫潤如玉的眼,靜靜地盯著她,眼里滿是鼓勵。
她知道他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她只是一介小農民,根本配不上他,何況以他的年紀,說不定早已成家,他只是她的一個夢,鼓勵著她為了理想而不懈努力,當有一天,她看著他不再覺得自卑之時,就是她的理想實現(xiàn)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