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別讓我一個人醉(2)
沈慎d步履蹣跚, 臉上有著紅暈, 轉身關上門,手指一勾,玄色的披風被他解下拋在一邊, 姿態(tài)瀟灑,搖搖晃晃之間白衣飄飄, 不僅不難看,還多了一分謫仙之姿。
待他走近, 林阡陌聞到了他身上傳來的酒香, 問道:“你吃酒了?”
“不多,”不知是不是燈光的關系,沈慎d的眼睛顯得比平日亮了許多, 他曲著大拇指, 另外四根手指豎起,“四斛酒, 呵呵, 醉不了人!你不是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么,難得在浦城遇到兒時玩伴,心中喜悅,定然要一醉方休。”
林阡陌微愕:“你醉了?”還想與他好好談談, 若是醉了,只怕明日醒來,壓根不記得今日說過的話, 那豈不是白費功夫?
他英挺的眉一挑,看向林阡陌,慢慢地搖了搖頭,眼里的笑意忽然斂了去,輕笑一聲,說道:“本想醉個痛快,可他有了疼他的妻,怕他醉了難受,不過喝了幾斛,還未盡興便收了去,我醉什么醉,不過是借著酒勁,學人做個姿態(tài)罷了。”繞過林阡陌靠到軟榻上,他閉上了眼,又補充了一句,“他們真般配,郎才女貌,又是青梅竹馬,真正天作之合。”
林阡陌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輕聲問道:“沈大哥,你有心事?”
沈慎d睜開眼看看她,噗哧一笑,搖頭道:“我會有什么心事,古人說一醉解千愁,或許正因為沒有愁緒,這才怎么都喝不醉,你既然來了,有沒有興趣陪我喝幾盅?”他側身摸了摸桌上的酒壺,“爐火還未熄,尚可溫酒。”
“我酒量不好,不過若是大哥想喝,舍命陪君子便是。”林阡陌說道。兩人雖然都開了口,相互間的那點尷尬依舊存在,喝酒是個好主意,中華人慣于在酒桌上拉近關系,和諧氛圍,這是個歷史悠久的傳統(tǒng),在這里也一樣行得通。
“好好好!我就知道阡陌是爽快之人,來,拿大斛來,咱們今日好好斗斗酒。”他拿起銀斛,滿斟綠醑,以無比灑脫的姿勢向著林阡陌一揖,“多謝林妹妹一向對我的信賴,與你談詩論文,我亦受益不少。”仰頭喝盡斛中酒,滿上一斛遞到林阡陌面前,“我敬你!”
林阡陌慌忙接過:“應該我先敬沈大哥才是,你是我的良師益友,若無你指點,阡陌說不定誤入歧途,走了偏路,何談將來大考取得好成績。”
“能認識你,是我沈慎d三生有幸!”他說罷,又自斟上,滿飲一大斛。酒入喉,就像他的心情,苦而辣。他不停地讓林阡陌幫忙斟酒,一斛又一斛,將苦辣盡數(shù)咽下了肚,所有的悲傷都隨著這澀澀的細流滑入腹中,無聲無息地被掩藏在內心深處。接酒時與她指尖相觸,他心潮澎湃,抬頭看她,他面如止水,笑意依然。
林阡陌確實酒量不行,才喝了兩斛便有了醉意,有了醉意便控制不住自己,本來是斟給沈慎d的酒便流入了自己口中。“沈大哥,這酒雖然有些苦,有些辣,不過喝了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她呵呵地傻笑著,瞇著眼睛輕輕抿一口,辣得直吐舌頭。
沈慎d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再難掩飾眼中的情意,可惜她醉意當頭,并未察覺,抬起頭看向他,嘻嘻笑道:“你……你怎么有兩個頭?”
沈慎d失笑:“傻丫頭,你醉了!”
林阡陌湊了過來,順手奪過他手中的酒斛:“你才醉了,我沒醉,不信我喝給你看。”一仰脖子,滿滿一大斛酒就被她灌進了嘴里,喝得急了,嗆得直咳嗽。
看她眼淚都嗆出來了,沈慎d酒也醒了大半,又痛又急地拍著她的后背:“我又不和你搶,你急什么,可是難受得緊?要不要喝水?”
林阡陌咳嗽了半晌才緩過勁來,走了一步,只覺腿腳發(fā)軟,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哎呀,你怎么晃來晃去,不要亂動嘛!”
沈慎d好笑地按住她摸到自己臉上的手,柔聲說道:“可不是醉了,明明是你自己晃,還怪別個。”眼神落在林阡陌身上,只覺得她現(xiàn)在的樣子好可愛,紅撲撲的臉,嬌美的笑容,呼吸間有溫暖的熱氣噴在他的下巴上。沈慎d的心臟忽然收緊,一動不動地站著,生怕稍稍一動,這份感覺就會消失。
林阡陌這時忘了所處的地方,恢復了原本的辣女本色,她捧著沈慎d的臉,毫不顧忌地仔細端詳,說道:“哥兒們,我發(fā)現(xiàn)你長得還真是帥,帥呆了!”她眼中的沈慎d,眼簾半垂,目光中洋溢著一層氤氳的水意,半是憂傷半是欣喜地看著她,微薄的唇緊抿著,臉上線條明朗,棱角分明,一頭長發(fā)像是墨寶齋最好的端鏡墨,黑得發(fā)亮。
她拉過一縷頭發(fā),與自己的比了比,不滿意地嘟了嘟嘴:“你用什么洗發(fā),怎么比我的還要黑?”沈慎d還沒開口回答,她的心思又轉到了別的地方。笑意盈盈地在他耳邊哈了一口氣,“帥哥,你有沒有女朋友?”
沈慎d如果清醒,可能反倒不理解她所說的話,可是他也是半醉,這會兒林阡陌離得他那么近,更是全身如同火燒,頭腦也不清醒了,醉意朦朧間,林阡陌的臉在他面前晃動,清澈如水的眼里映著他與她相似的醉顏。抬起手,略帶涼意的手指劃過林阡陌挺直的鼻梁、殷紅的朱唇,低沉的嗓音帶著蠱惑:“阡陌,別讓我一個人醉。”
“你說什么,我聽不清,再說一遍。”林阡陌揪著他的衣領,臉幾乎貼到了他的臉上,“是不是你們男人都喜歡直接點的女人?如果我不是那么矜持,是不是會保住我的戀愛?”她自說自話,回憶起了從前,腦海中閃過一段段情傷,“為那種人不值得,不過你不同,像你這樣的……”
話語聲消失了,不知是她主動,還是沈慎d受不了堵上了躁音的發(fā)源地,他摟著她嬌小的身子,她伸手勾住了他的頸子,兩個人緊緊相擁,無比契合。迷亂間林阡陌似乎叫了一聲“蘇三”,沈慎d的手輕輕頓了一下,掠過她的身后,將她抱得更緊。
林阡陌醒過來時,人躺在墨寶齋的后堂,那張大大的檀木雕床是沈慎d的,他只偶爾住到外祖母家,大多數(shù)時候就住在這里。她盯著床帳,神智還在迷糊,全身都在痛,頭痛,腰痛,還有……那里!
林阡陌無法保持冷靜,她驀然側首,映入眼簾的是如墨的黑,那不是她的發(fā),背對著她的,是個男人!
“天啊!我做了什么!”她胸中激蕩,捶著自己的頭喊出了聲,聲音喑啞,竟似帶著一種說不明的曖昧。
她醒來時的動靜驚醒了沈慎d,他沒有轉過頭,背對著她,眼中慢慢地泛起一絲冷意:“你放心,這件事沒人知道,我不會要你負責!”
林阡陌一愣,這才想起這里不同于后世,她在為失了貞而自責,認真追究起來,這事對她來說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反倒是沈慎d……
好好地喝酒,怎么會喝到了床上?她實在是想不通,對于昨夜發(fā)生過什么,一點也記不起來。金陵的男子在兒時就會用特制的藥汁在胸口正中點一顆朱砂痣,顏色艷麗,紅如血滴,一旦與女人有了第一次關系,原有的艷紅就會變成淡淡的一點印跡,最終慢慢消失,再也不能點上去。
她緩緩拉起錦被,果然看到了沈慎d胸前那變淡了的印記。他轉過頭,朝著她笑了笑,不知是漆黑的長發(fā)襯的,還是光線的原因,那臉色顯得很白,睫毛微顫,竟然比平日多了絲秀麗,看起來俊美異常。
“你別慌,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這只是一場意外,昨晚,我們都醉了。”沈慎d說道,神色淡然。
林阡陌愣住,呆呆地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可……可是你……”沈慎d眨了一下眼,笑道:“我沒事,你哭喪著個臉做什么?有件事忘了告訴你,三日后我就要離開浦城回京,家里為我訂了親,我馬上就要嫁了,她是個縣郡,我很快要成為官老爺。所以,這件事不能讓人知曉,你就當沒有發(fā)生過。”
“怎么能當沒有發(fā)生過?”林阡陌伸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感到了他身上的熱力,臉上一紅,很快縮了回來。
“這個么?我有辦法,你就不用操心了。”沈慎d說道,“我食言了,不能參加你的婚禮,我為那天的話道歉,不該想要拆散你們,你說的對,只要兩人真心相守,再大的困難也不是困難,我祝福你和蘇染,如果有事,別忘了我這個大哥,托人捎個信,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應該是我給沈大哥道歉才對,那天是我態(tài)度不對,說話不該這么不經思考,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林阡陌說了半截,再也接不下去,兩個男女,這樣躺在一張床上說著抱歉的話,怎么看怎么詭異。
沈慎d躺在外面,先一步起身,將衣裳穿好,背對著她,他的面上是一片悲涼。林阡陌不知道昨夜的自己是多么地吸引人,她不斷地在他耳邊說著愛他,還念了一大堆詩句,有古人之作,有當朝名家之作,也有沈慎d從沒聽過的,他想那應該是出自她的本心。她說“天不老,情難絕”,她說“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時長”,她說“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她喃喃說了很多,很奇怪,他雖然也醉了,卻全都記得,一字字都聽到了耳里,記在了心上,只是她失神時喊的那個名字,卻不是他!
如果林阡陌提過他一次,只要一次,他必定不顧一切告訴她,他愛她,愿意跟她在一起,一生一世。可惜她愛的人不是他,他怯于出口,怕聽到的結果是失望,如今更不可能再說出來,他不要她為了責任而娶自己,沈慎d一向自傲,他也有本事自傲,自然也有一身傲骨。
能得一夜繾綣,對他來說已是奢侈,至少這一夜夠他回憶一輩子。伸出細長的手指,揩去了眼角一滴淚,他在心底說:“謝謝你,阡陌,沒有讓我一個人醉!”
從此后,天高地遠,她自娶他人,他自為人夫,這份情再不能延續(xù),也許在未來的日子里,憑著這一夜的回憶,他不至于寂寞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