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奉雷一聲“大哥過年好”周罪還沒什么反應(yīng), 陸小北先不干了,伸手做了個停的動作,站起來說:“這可不能瞎叫, 這是我大哥, 你叫不合適,你得叫周老師。”
“別那么小心眼兒, ”奉雷一笑,從懷里拿了個紅包扔陸小北身上,看那厚度估計里邊得有一整沓,“多大了你還護食。”
陸小北紅包到手就又扔回去了,說:“不要,咱倆平輩兒,你給不著我。”
周罪指了指另一邊的沙發(fā), 說:“坐。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天剛回,我東西放下就先過來您這兒了。”奉雷過去坐在周罪旁邊,靠在沙發(fā)上抹了把臉, 長長舒了口氣, “太累了, 真是歲數(shù)大了,火車幾個小時坐著都覺得累。”
“別扯了,”陸小北“嗤”了聲, “你一搞紋身的說你坐著累, 敢情奉雷老師平時都蹲著干活兒?”
“小北你歇會兒。”周罪給了他個眼神, 讓他消停會兒。
蕭刻看出來這人應(yīng)該是個老熟人,估計有話說, 他這么在這兒也不太合適。蕭刻打算上樓去看看周罪的畫, 結(jié)果剛要走讓周罪給叫住了:“蕭老師。”
“嗯?”蕭刻回頭看他, 然后笑了笑,“你們聊。”
周罪看著他,拍了拍旁邊的沙發(fā),說:“過來坐。”
蕭刻眨了下眼睛,之后笑了:“行。”
他走過來坐下,周罪這邊的胳膊就抬了起來,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人也很放松地向后靠著。
奉雷視線這才落在蕭刻身上,問:“這位是?”
陸小北在旁邊看熱鬧,等著聽周罪怎么答。蕭刻剛想主動開口,周罪就側(cè)過頭看了蕭刻一眼,然后眼里帶了淡淡的笑意,說:“是我領(lǐng)導(dǎo)。”
“哎那真是失敬了,”他伸手過來,笑著說:“以前沒見過,我是奉雷。”
蕭刻跟他握了握手,說:“你好,蕭刻。”
陸小北在旁邊“嘖”了兩聲,瞟了蕭刻兩眼,用口型跟他重復(fù)著:領(lǐng)——導(dǎo)——
蕭刻沒搭理他,笑了下。
“我每次看見小北都覺得挺恍惚,”奉雷看著陸小北,搖了搖頭說,“那時候他才多大啊,還沒長胡子呢,不過這發(fā)型倒是一直沒變。”
奉雷像是單純地就是過來看看,專門來敘舊的。他跟過周罪三年,以學(xué)徒的身份。那時候跟陸小北一樣管周罪叫大哥,但那會兒陸小北還小,很護食,不讓他叫。
陸小北面無表情地說:“那時候你也小啊,再說你那會兒也不叫奉雷。”
奉雷本命叫奉春陽,聽著可沒現(xiàn)在這么大氣。當(dāng)初他還跟著周罪的時候陸小北就看不上他,不過陸小北天天眼睛長在頭頂上要不也看不上誰。那時候他最煩奉雷管周罪叫大哥,別人都叫老師,怎么就你那么能湊近乎。
“不改名兒不行啊,”奉雷笑了聲,“哥那名兒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夠響亮。”
陸小北撇了撇嘴說:“那怕什么的,你有圖啊,你那圖到哪兒都能叫得響。”
周罪又看了他一眼,陸小北才閉了嘴。陸小北就是擺明面上擠兌他,心里這事兒一直都覺得很膈應(yīng)。
當(dāng)年奉雷走的時候幾乎把周罪的稿都帶走了。
每一個紋身師都有大量完整的手稿,不是只有紋在別人身上了的才叫作品,那些完整的手稿是每個紋身師的私藏。很多紋身室墻上掛了一堆圖,等著高價讓人領(lǐng)走。那是最強烈的靈感爆發(fā)時候做出的圖,它有可能是一個紋身師心里最想表達的東西,自己最滿意的東西,這些圖不是放圖集里等人挑的,是等著紋身師去挑人的,去挑氣質(zhì),挑磁場。
周罪以前做圖很看眼緣,他自己喜歡的設(shè)計一定要真合得上來的人才給做。所以他有很多自己特別中意的稿,舍不得隨便給誰做。
那些奉雷都帶走了。
他走之前沒打招呼,就打了個電話,說他爸病了。走的時候大概得拍了幾百張圖,不只是那些私藏,還有周罪平時隨手畫的稿,還有電腦里存的周罪做過的作品。
奉雷的成名作,給北京一個電影大佬做的半身圖,那就是周罪以前挺喜歡的一張。周罪和湯亞寧其實當(dāng)初在紋身上很多看法是一致的,他們要做自己的東西。不是只能做歐美,做日系,做其他國家的東西。這倆人曾經(jīng)花很長一段時間去琢磨,去融合和創(chuàng)新,要創(chuàng)造出區(qū)別于當(dāng)代以模仿為主的紋身形式。
奉雷帶走的那些就是周罪琢磨出來的最精華的東西。
那張圖讓奉雷在北京紋身圈兒立住了,甚至還說他“扛起了內(nèi)地紋身的大旗,新時代紋身的領(lǐng)路者”。
這事兒他們原本不知道,還是陸小北有一次在網(wǎng)上看見了才知道。當(dāng)時陸小北還上高中呢,看著視頻整個人都傻了,在網(wǎng)上搜“奉雷”,搜出來的那些圖讓陸小北把鍵盤鼠標什么的都摔了,狠狠罵了聲:“領(lǐng)你媽了個B!”
陸小北當(dāng)時都氣哭了,就沒那么生氣過。
這么多年過去其實什么都淡了,但是陸小北還是忍不住要嘲諷他。周罪這人一生都不在意名利這些,要不也不會始終不和外界交流,不去那些紋身大賽。但那不代表他的東西就該被人拿走,不管它是不是能帶來名氣。因為那東西就是周罪的,只能是他的。
從那之后周罪的圖陸小北都會收起來,外人一張都看不著。
奉雷讓陸小北嗆了一聲也不生氣,臉上還是掛著之前的笑,跟周罪說:“小北這是還生我氣呢。”
周罪淡淡笑著,很不在意地說了句:“小孩兒脾氣。”
奉雷嘆了口氣,臉上很真誠,搓著手背說:“大哥,我之前就跟你說過,這些年我心里一直過不去。我知道你其實不在乎那些圖,我拍照的時候就想著吧,以后我不在你身邊兒了,別忘了你教我的那些,我就拍起來帶著。后來北京那地方活著太難了,我為了留下來必須得拿出本事,我就給用了。”
周罪還是那副不在意的樣子,搭在蕭刻椅背的那只手甚至還碰了碰蕭刻的耳朵:“靠圖靠不了一輩子,你能在北京留下來還是有真本事。不說那些了。”
蕭刻聽到這兒算是才聽明白,敢情這是個白眼狼的故事。看穿著白眼狼現(xiàn)在混得不錯,身上已經(jīng)起范兒了,有那種圈里大佬的氣場。
“我哪有什么真本事。”奉雷自嘲一笑,“什么東西做精了都是靠天賦的,我壓根兒沒天賦,糊弄糊弄圈外人的事兒。”
他這就把自己擺得很低了,這都踩進土里了。以奉雷老師在北京紋身界現(xiàn)在的地位可真說不出這話了,這么說就還是有后話。
果然,后面奉雷就說了這趟來的意思。
他想做公司,做品牌連鎖,做大。他想讓周罪跟他一起做,周罪什么都不用出,投資,運營,這些都用不著他,他需要做的事兒只有一個,就是創(chuàng)意輸出。倒是一點兒不摳,開口就是三成股份。
他說的時候周罪沒打斷他,聽完了。
“大哥你好好考慮一下,別急著拒絕我。”奉雷喝了口徐雯送過來的茶,跟周罪說,“現(xiàn)在市場難做,我知道你不看重這些。但是錢不燒手,你說是不是。大魚吃小魚,咱們要是不爭就早晚有人得把咱們吞了。”
他都說完了周罪才笑了笑,搖了搖頭說:“當(dāng)不起,你太看得起我了。”
“你要是當(dāng)不起就沒人當(dāng)?shù)闷鹆耍鋵嵨液献魅擞胁簧伲倚睦镎娴臎]底。”奉雷說,“我說句實話吧大哥,我到現(xiàn)在都經(jīng)常從你這兒找靈感,去扒你的圖。國內(nèi)紋身師我只認你,其他的我真信不著。”
周罪換了個姿勢,坐直了說:“不考慮了,心意領(lǐng)了。年紀大了,只想按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活著。至于大魚吃小魚……誰想吞我誰就來。沒什么本事,但是誰要是能靠紋身把我吞了……那也是好事兒了,說明紋身圈兒是真的發(fā)展了,是吧。”
他說完這兩句還側(cè)頭看了看蕭刻,對他笑了下,然后慢慢說:“何況我領(lǐng)導(dǎo)本地人,我去不了北京,哪兒都不去了,我就在這扎根兒。”
好好說著話突然搞這么一出,把陸小北雷得當(dāng)場站了起來。連蕭刻都沒忍住笑,低著頭樂了半天。
老男人要是想發(fā)浪誰也攔不住,最近這老東西也是很可愛了。蕭刻心里想。
那天奉雷還是讓周罪再考慮考慮,說就算他不去北京也不是不行。周罪口頭答應(yīng)了他會考慮,但也就只是口頭答應(yīng)了。
奉雷臨走之前陸小北在門口問他:“你知道當(dāng)年我為什么不讓你叫大哥嗎?”
“怎么說?”奉雷挑眉笑著看他。
陸小北說:“你們都只能叫老師,學(xué)完滾蛋了,滾的時候還得帶走點他東西。只有我能叫大哥,叫一聲哥一輩子都是哥,我永遠不會走。當(dāng)年我小,知道你偷他東西冠自己名兒我只能哭,罵你兩句拉倒了。”
他蹭了蹭鼻尖,看了眼奉雷接著說:“放現(xiàn)在你再試試。有人說我是他養(yǎng)的狗,沒毛病,誰要再敢惦記我們家東西,就等著我咬你,咱們不死不休。”
奉雷走了之后陸小北半天都沒再進來,就在門口蹲著抽煙。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周罪沒聽見,但是蕭刻聽見了。他出來陪陸小北蹲了會兒,說:“北哥霸氣。”
陸小北一邊抽煙一邊斜眼看他:“以后北哥也罩你。”
“謝北哥。”蕭刻笑著摸了把他光禿禿的腦殼,說了句。
這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人沒影響周罪,這人后半天還是照常給人紋身,蕭刻坐在他旁邊,偶爾跟他說幾句話。倒是讓陸小北一整天都很喪,給人紋身的時候也戴著口罩一句話都不說。
蕭刻小聲跟周罪說:“可把我北爺氣壞了。”
“沒事兒,”周罪也小聲回他,“這些年只要聽見跟奉雷有關(guān)的事兒他就炸,親眼見著就更生氣了,明天就好了。”
蕭刻問他:“那你生氣嗎?”
周罪想都沒想就搖了頭:“不生氣,當(dāng)初知道的時候也只是覺得很可惜,可惜了我的那些圖,但是沒覺得生氣。”
他說的這話其實蕭刻是信的。接觸到現(xiàn)在了,周罪這人他也挺了解了,其實這人看起來不跟人溝通,很冷漠。但其實他根本就沒脾氣,壓根兒不會生氣。可能就是對什么都沒在意過,所以也夠不上讓他生氣的標準。
這性格蕭刻還是很滿意的,大氣,沉穩(wěn)。
那晚蕭刻回去之后想了想今天聽到的那些,憋屈是挺憋屈的,但是蕭刻其實也沒怎么當(dāng)回事兒,他能理解周罪是哪種心情。
無非就是些圖,再畫就完了。別人是用這圖賺著名利了,但也沒真的影響著周罪什么。周罪那種豁達的心態(tài)讓蕭刻很喜歡。
曖昧也曖昧了挺久,今天周罪那兩聲“領(lǐng)導(dǎo)”確實是戳著蕭刻心了。而且當(dāng)時他要上樓的時候周罪沒讓,讓他坐到了旁邊,那是周罪的改變,他拿出來的誠意。
這塊蛋糕蕭刻攢挺久了,有點忍不住了。
所以他洗完澡坐在床上,給周罪發(fā)了條消息:周老師,我記得你明天沒排客戶是嗎?
周罪回復(fù)他:是。
蕭刻說:那周老師對咱們倆現(xiàn)在的這個關(guān)系有什么想法嗎?
蕭刻放下手機,決定給自己抹個面膜。一把年紀了還是得注意一下自己的皮膚,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要跟人親密接觸了,提前做個準備。
等他弄完之后看手機,上面是周罪很實誠的幾句話,蕭刻看完直接就笑出了聲。
——有。
——想確定一下關(guān)系,想過個明路了。
——但是都聽你的,領(lǐng)導(d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