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凡以加班為由第一百八十次拒絕了同事們的邀請，在公司待到八點多，才拎著公文包下樓打出租車回家。
　　倒也不是他社恐或者故作清高，只是聚會上必須要喝酒，而且向領(lǐng)導(dǎo)拍馬屁什么的不是他的強項，萬一拍到馬腿上，那可真是冤都沒處訴。
　　路上果不其然又堵車了。
　　顧凡被堵在市中心最繁華的路段，搖下車窗看了眼前方長長的車隊，又把玻璃升了起來。
　　窗玻璃上映出一個臉色蒼白身型消瘦的男人的模樣，他苦笑了一聲。
　　——笑自己年近三十，卻依舊孑然一身。
　　曾有知道顧凡性向的人向他介紹對象，對方一上來就說他“好看”，他只覺得人家輕浮，從此不了了之了。況且這張臉……他怎么看怎么覺得平庸又毫無特色，夸他好看的恐怕需要去醫(yī)院掛個眼科。
　　不過說到這個，從前倒真有那么一個人天天夸他好看，那人是他的初戀。
　　這是他們分手的第九個年頭。
　　顧凡盯著外面的萬家燈火，緩緩地靠在后座的靠背上，任由自己沒入沉沉的黑暗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司機師傅突然慌慌張張地叫醒了他:“小伙子，我們家里出了點兒急事，我兒媳婦生孩子需要趕緊去醫(yī)院。你看我這……”
　　顧凡從黑甜的夢中醒來，下意識地攥住司機的袖子，反應(yīng)了幾秒才松手道:“哦，人之常情，您快去吧。我待會兒重新打一輛車。”
　　“好嘞，回頭我把錢退給你。”
　　“不用了。”顧凡笑笑，下了車，“給您兒媳婦多買點營養(yǎng)品吧。”
　　不等司機再說什么，他已經(jīng)快步走遠(yuǎn)了。
　　顧凡在市南二環(huán)上班，租的房子卻在北三環(huán)的郊區(qū)，一般情況都是坐公交車上下班，每天擠公交不僅累還費時間。好在這些年他四處打拼，存下了一些積蓄，工作到明年開春就足夠在南二環(huán)買套房子了。
　　司機師傅把他載到了北二環(huán)附近，離家僅三公里，顧凡打算步行回去，就當(dāng)鍛煉身體了。
　　初夏的夜晚還沒有那么悶熱，迎面吹過來一陣涼風(fēng)，偶爾夾雜著早蟬的叫聲。雖說這里是郊區(qū)，但平日里也時常見到路上的行人，怎么今天就一個人也沒看到……顧凡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他加快腳步往家走。
　　在他看不到的轉(zhuǎn)角處，一輛黑色大G慢慢跟了上來，與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車上的人死死地盯著顧凡的背影，半晌向司機吩咐道:“繼續(xù)跟著。”
　　司機不敢多嘴，心里吐槽了一下老板的變態(tài)程度，對這位被盯上的年輕人感到十分同情。
　　老板一直潔身自好，這還是頭一次……
　　就是不知道是玩玩還是認(rèn)真了。
　　顧凡很快到了樓下，他當(dāng)初為了便宜租的頂層七樓——沒有電梯，當(dāng)然便宜。后來每天跑上跑下也煩了，計劃換一套房子租，又因為工作上的種種原因而擱淺。
　　他進樓后便松了口氣，后知后覺地感覺自己有點神經(jīng)兮兮的，不由得在心里嘲笑了一聲。
　　然而這口氣松的太早了。
　　——顧凡被人從后面掐著脖子拖進車?yán)锏臅r候，他還在拼命掙扎，心想我一沒錢二沒色，怎么就碰上綁架了？
　　身后的人笑了聲，冷冷地開了口:“多年不見了，顧老師。”
　　那聲音既熟悉又陌生，帶著明晃晃的惡意。
　　聽見“顧老師”三個字的一瞬間，顧凡就停下了掙扎的動作，僵著身體慢慢地轉(zhuǎn)過頭去，輕聲道:“是……多年不見了，林謙。”
　　林謙。
　　這個名字似乎帶著可怖的冷意，分明是初夏，顧凡卻恍若身在寒冬。
　　*
　　十年前。
　　江寧市市三中。
　　高一年級21班教室門口，一個小胖子正聲嘶力竭地叫嚷:“老大！咱們不能認(rèn)輸！今晚網(wǎng)吧開黑，干死他們！”
　　被他稱作老大的男生煩躁道:“要去你自己去吧，今晚老頭子找我有事。”
　　小胖子泄氣了:“啊？又有事……”
　　“老頭子”是他們給教導(dǎo)主任張聞德起的外號，這位張主任其實并不老，只四十出頭，前幾個月還有次狂追七里地逮住了倆翻墻頭出校的學(xué)生。
　　然而再牛逼再光榮也無法掩蓋他中年地中海的事實，學(xué)生們私底下“老頭子”照叫不誤。
　　胖子昨天叫老大助陣的時候就被以同樣的理由拒絕過，不禁悲從中來:“老大，老頭子是不是盯上你啦——那咱們以后還能愉快的逃課打游戲嗎？”
　　“沒那么嚴(yán)重。”男生又說，“就是讓我在校運會上念演講稿。”
　　“校運會……鯊了我吧。”胖子頓時氣若游絲，“老班非讓我跑那什么20×400接力，這還不如要了我的命。”
　　所謂20×400接力是姓錢的一位副校長搞出來的幺蛾子，美其名曰提高班級凝聚力，要求男女各十人每人四百米接力二十棒。
　　——說真的，這種運動學(xué)生們除了累以外不會有任何感受。
　　路過門口的女班長猶豫道:“可我們班只有十二個男生，其中喬南請假，莊祎程身體又不好，胖子你再不上……”
　　胖子突然一拍腦門，興奮道:“哎對了班長，咱們班不是要新來一個實習(xí)老師嗎，我記得是個男的，讓他頂上就成了唄。”
　　“瞎說什么啊，林謙，你可管管他吧。”班長發(fā)愁地說，“再氣走一個實習(xí)老師，咱們班就真沒救了。”
　　“關(guān)我什么事？”林謙冷冷道。
　　班長:“你……”
　　她觸及到對方冰涼的眼神，到嘴邊的話又繞個彎咽了回去。
　　算了，這位可是校董的兒子，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