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
十四他們走后,平郡王與舅舅一家相繼告辭,宴會不了了之。
我怕冬冬玩得太興奮,便強迫她一起午睡。單獨對著我的時候,她總是比較老實。不過沒睡了多久,就被人叫醒,皇帝這回?fù)Q召見我和冬冬了。怎么這圣上的旨意一陣一陣的?也不一次說完,害得我半夢半醒心氣不順。叫醒我不難,叫醒冬冬就沒那么簡單。我就挪動她一下,她便閉著眼睛“咿咿嗚嗚”抗議。我只能抱著她上馬車,隨時提供舒服懷抱供她安睡。快到暢春園時,她終于醒了,我趕緊讓奶娘給她穿上大紅棉襖和虎頭鞋。
等待晉見的人,都是一聲咳嗽也沒有,保持絕對的緘默。但是才兩虛歲的冬冬怎么會懂,我看她眼睛滴溜打量屋子的時候,就知道她對珊瑚盆景和玉水仙感興趣。所以也不等她笑瞇瞇地拿手去指,便抱她坐腿上,把她不多的頭發(fā)扎成兩支小辮,問奶娘拿過兩支細(xì)長的大紅絹花,纏成一對小圓髻。這期間她只能關(guān)注我有沒有扯痛她的頭發(fā),沒法分心鬧騰別的了。
沒多久,就有太監(jiān)來引我們進去,在門外便聽見皇帝的聲音,“你們跪安吧。”只聽里面衣衫窸窸窣窣響起來,皇帝卻又沉吟道,“等等,先別走,都留下瞧瞧十四家的五格格。”
我抱著冬冬跨進門檻,走向?qū)氉卸Y。有冬冬擋著,我便偷掃了眼兩邊侍立的人。好家伙!自太子以降十四以上,除了十三,全都齊了,一個個的神色肅然,太子的眼神尤其黯淡。十四見到我,眼里輕笑了下,馬上又恢復(fù)眼觀鼻鼻觀心。
待我慢吞吞地走到近前,皇帝果然道:“你抱著孩子,不用行大禮了。”即便如此,安還是要請的,就是動作幅度可以小些。
這屋里,就皇帝臉上有淡淡的笑意,他挑眉喚道:“十四阿哥。”
十四趕緊出列,應(yīng)道:“是。”
“聽說今兒是你家五格格周歲。”皇帝撥著茶道,“擺下家宴,怎么就沒給朕帖子?”
十四答道:“兒惶恐。皇阿瑪日理萬機,不敢為此等小事勞煩您……”
皇帝輕哼了一聲,似真似假的皺眉道:“借口。”
都說人年紀(jì)大了像小孩,皇帝也不例外,大概是悶了耍兒子玩呢。只見他擱下茶盞,向我問道:“十四家的,你怎么說?”
我看了看冬冬回道:“回皇上,是怕她面子不夠大。”
皇帝聞言笑了出來,招手讓我把冬冬抱過去。冬冬不認(rèn)生,皇帝卻注意保護自己的胡須。他抱她坐腿上,問:“這丫頭叫什么名兒?”
“回皇阿瑪,叫冬冬,冬至之冬。”十四握住我的手,垂首答道。
冬冬聽到自己的名字,撲騰了兩下,伸手要十四抱。
皇帝又問:“抓周抓了什么?”
十四看我,我搖了搖頭表示沒繼續(xù),他便答:“抓了兩刻鐘……還沒抓完。”
皇帝大概不能理解“還沒抓完”是什么意思,腹中狐疑,卻也沒多問,只支使太監(jiān)去取小兒抓周的器物,想讓冬冬再表演一回。
我額頭微汗,心想,別砸了御璽才好啊。
皇帝示意太監(jiān)把盤子放案上,冬冬掃了一眼盤子里東西,大概覺得不新鮮,便把注意力放到桌案上的其他物品上。不一會兒就伸手向筆架,想爬過去拿。皇帝大約沒注意,抱住掙扎的冬冬,讓她挑盤里的東西。冬冬“嗯嗯呀呀”了幾聲不得理解,便皺起小臉仰望皇帝,指著筆架上的毛筆道:“阿瑪,要,要……”
殿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連皇帝一時也愣住了。隨著皇帝捶案大樂,周圍立刻爆發(fā)出哄堂大笑。只有十四青著一張臉,我也經(jīng)不住尷尬,低下頭去。以前就算她管傅有榮叫“阿瑪”也只當(dāng)好玩,這下看來,真有必要好好教育她。
冬冬當(dāng)然得了支又粗又大的毛筆,樂得她手舞足蹈往自個臉上畫,敢情她拿這個當(dāng)粉刷了。
出了皇帝的地方,十四的兄弟們就圍上來。老八還好,只是笑,老九老十逗著冬冬叫阿瑪。十四的臉黑著一路到家。
回到房里,十四把冬冬放在炕桌上,板著張臉看著她,大概想說“我對你很失望”之類。經(jīng)過今天這么一鬧,我也不打算阻止他了。不過冬冬不在意他的臉色,見傅有榮除下十四暖帽,便扯扯她爹的袖子,指著帽子道:“阿瑪,要,要,那個。”
又來了!她大概以為只要她喊這個就無往不利。可惜十四這家伙還偏偏就上當(dāng)了,一臉傻笑把帽子拿給她。得,不用指望他教育女兒,他跟她就一個檔次。
把冬冬抱下去后,我們也洗漱準(zhǔn)備睡覺。還是忍不住問十四:“皇上召你們?nèi)ィ惺裁春檬拢俊?br/>
“好事?可能算是好事……”十四輕笑著解了外衣,傅有榮要幫忙,被他支出門去,接著道,“把托合齊、齊世武這些個老匹夫統(tǒng)統(tǒng)扔進刑部大牢,真是大快人心!”
還以為賞了莊園銀子呢,真是無趣!十四揮手讓東云她們都下去,上來給我扒了中衣,我打著哈欠爬進被窩,回頭囑咐他別把我的衣服隨地亂扔,好歹掛架子上去。
“不過那個姓戴的書呆子就遭了大罪了!噶禮和張伯行互相扯皮,硬也要往他身上繞。”他也鉆進被子里,貼著我的發(fā)鬢輕道。
我聽說姓戴的,倒是稍醒了兩分:“是己丑年榜眼戴名世?這老頭到底犯了什么事?”李浩說起他時情緒十分低落,我就沒多問。
十四沒想到我有興趣,便回道:“這人學(xué)問頗有些名氣,就是有點狂妄自負(fù),不討人喜歡。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惜運氣不好,撞到太子手里,成個墊背。他寫的那兩本書,據(jù)說也是罪證確鑿。”
“寫書有罪,看他書的也不能免吧。”我拉高被子窩舒服點,道,“那邊書架上就擱著幾本,要是哪天他們也拿我下獄,可要記得帶冬冬來看我……”
爹年前便離京赴任了,第二年春天,李浩也走了。我的兩個侄兒還太小,不管是李浩還是容惠娘家,都不放心他們跟隨年輕的父親長途跋涉,所以容惠也只好暫時留下照顧兒子。李浩走的那天,容惠哭得鼻子通紅,我安慰她道:“山東不遠(yuǎn),真想得不行,跨匹馬就能見到。”
容惠抽抽鼻子,似乎在思考可行性,然后向我問道:“萊蕪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他去會不會吃苦?”
我摸摸下巴,想了想回道:“屬泰安州,應(yīng)該離泰山挺近,下回叫他帶你一塊去看日出。吃苦么……雖然那點俸祿是夠少的,不過我能保證李浩不會餓著凍著。”說著拍拍她的肩膀讓她放心。
她倒是收了淚,就是不肯聽她母親的搬回娘家,堅持要帶著孩子住她和李浩的老地方。她母親只好時不時過去陪她幾天。親家公說:“年輕人志向高遠(yuǎn),好!”親家母則不免微詞:“扔下妻兒跑那旮旯里當(dāng)個芝麻縣官,叫什么事嘛!”
冬冬一歲半,學(xué)會了“叔叔、伯伯、哥哥”的發(fā)音,不管人怎么逗也不會再喊錯“爹”了。她說話利索許多,逗她天真的童言童語十分有趣。這天抱著她在府里閑逛,卻見著一個有些眼熟的姑娘從十四書房的院子里出來。
“等等!”我叫住她。
傅有榮本是領(lǐng)她出去,被我一喊,抹了把汗道:“福晉,她……”
“沒你事,回去當(dāng)差吧。”我打斷他道。
冬冬跟他揮揮手,他應(yīng)了聲便退回院子里了。
那姑娘低著個頭,神色卻頗為不遜。我仔細(xì)回想,終于記起,她不就是那回偷我玉墜的乞兒嗎!那時她破衣爛衫,蓬頭垢面,現(xiàn)在則是干干凈凈的旗下姑娘打扮,眉目清朗,很有幾分秀色。怪不得一時認(rèn)不出!
“這回沒帶刀子吧?”我問道。
她冷哼一聲沒做答,不屑地看向別處。
冬冬趴在肩頭問我:“媽媽,嗯,姐姐、為什么要……刀子?好吃嗎?”她現(xiàn)在見到年輕女孩都叫姐姐,“帶”字不會說,好吃與否的問題則是我跟她經(jīng)常討論的。
我親親她的臉,答道:“不好吃。但是‘姐姐’喜歡。”她就很好奇地看著那個品味奇怪的“姐姐”。
那姑娘已經(jīng)不自在,我對她笑道:“我記得你上回說過‘滿狗’什么的,怎么自個兒也披上狗皮,來狗窩里逛了?”
她頓時紅了臉,窘迫地啐道:“呸!要不是頭兒……我才不踏進這狗、這破地方!”說著轉(zhuǎn)身要走。
“喂。”我叫住她。
她惱怒地回頭道:“干什么?我知道門在哪兒!”
“門?你是說的狗洞吧。”我指了指另一邊道,“喏,那邊也有一個。”
她脖根都漲紅了,一跺腳便奪路而走。冬冬又揮手:“刀子姐姐再見。”然后仰頭要我肯定她的表現(xiàn),我對她的聯(lián)想能力很是贊賞,笑著捏捏她的臉蛋。
十四不知何時到了身邊,伸手把冬冬抱過去,解釋道:“上次為了拿回墜子,跟他們頭領(lǐng)喝過一回酒。”
我“嗯”了一聲,望著那姑娘漸遠(yuǎn)的背影消失在院墻的月洞門后,她熟門熟路的,應(yīng)該不是第一次來。
“雖是草莽,但為人豪爽,不失為一條漢子,便結(jié)交了。前些天得了幾壇子好酒,想起他,就讓人送過去,他今兒便派了人謝禮來了。”冬冬趴他身上蹦達(dá)撒嬌,他一邊哄她一邊對我說話。
“她叫什么名字?”我問。
“啊?”他奇道。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我重復(fù)了一遍。
他看著我,想了想回道:“叫串兒吧……也許是釧兒。”
我點點頭,又問:“她什么時候再來?”這小丫頭挺好玩的,被擠兌的時候,神色雖窘,眼睛卻也極水靈極亮。
“不知道……也許下回不是她來。”十四答。
冬冬被抱久了,不樂意,十四還追著要親她的小臉,她便皺著眉扁著嘴,捏住他的臉皮往后仰。我讓十四把她放地上,由奶娘領(lǐng)著去睡午覺。
十四給我擋著太陽,將我的碎發(fā)捋到耳后,輕問:“剛才干什么了?天熱了,小心曬著。”
“我找畫師給冬冬畫像,可她靜不住。”畫師不像照相師那么容易。
他驚喜道:“真的?畫好了嗎?我看看。”
“早呢。”油畫的進展本來就緩慢,再加上冬冬不配合,更加完成無期。
十四也不失望,牽了我的手就拉我進院子:“我給你畫一張。”
我還是第一次到他的書房,平時他也少來,看書甚至處理公文,都經(jīng)常用我們房間的書案。屋子不大,靠墻幾個書架兩個柜子。案頭鋪的都是卷本紙張,傅有榮正給他收拾桌子,把那些不知是信函還是折子的東西分門別類疊好,放進匣子再擱入柜子里。
十四看差不多,就打發(fā)他下去。我轉(zhuǎn)過博古架,參觀一下里間,羅漢床倒是不新鮮,意外的是發(fā)現(xiàn)角落置了個琴案,擱著一把琴。我輕撥了兩下,它就發(fā)出“錚錚”聲。“你會彈嗎?”我好奇地問。
“彈得不算好。我彈給你聽?”他從后面摟住我,貼在我耳邊道。
我輕輕掙出來,拿下墻上掛的竹笛,遞給他道:“吹這個我聽聽。”
他一笑接過,橫笛在口,悠揚的笛音便流淌而出。沒想到他還真會!免不了跟錦顏做比較,覺得還是不如,大概首先輸在地點上吧。
我閉上眼,靠在羅漢床上靜聽。笛音忽然嘎然而止,我睜開眼,卻見十四放下笛子,正爬上床來。“怎么不吹了?”我問。
“我看你困了。我們睡會兒吧。”他湊近來親吻我的鼻尖唇角。
我起身道:“我回房睡,你忙你的。”
他抱住我道:“等忙完這陣,我們就去熱河。”
真的要去么?雖然小妹極樂意幫我?guī)Ф蛇€是舍不得。冬冬太小,不然應(yīng)該也帶她一塊兒。十四大概看出了我的猶豫,道:“我們?nèi)ゴ驀瑤隙粶?zhǔn)要鬧。”
這倒是真的。冬冬跋扈起來,雖然不至于治不了,但也很麻煩就是了。好吧,就當(dāng)一次徹底的度假。
五月初便出發(fā)往熱河。途中只能乘車,不算自由,但能看看京城以外的風(fēng)景,也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了。熱河離京城不遠(yuǎn),幾日便到了,皇帝第一天駐蹕行宮,各色人等便有條不紊地忙起來。太子、誠親王、恒親王與老十都有自己的園子,十四以下則住父親分配的地方。十四分到了如意洲北面的青蓮島,就兩進院子,幾間值房,簡單得很,卻精致幽靜得叫人喜歡。
傅有榮還在忙前忙后地指揮人放置行李收拾屋子,十四卻悄悄對我說:“我們玩水去。”
一看到這湖光水景我便心動了,收拾了一些行頭和替換衣服,就跟十四一人一匹馬,溜出去了。
這是一條水流平緩的小河,深處的巨石清晰可見,岸邊有一棵大槐,枝干一直伸展到水面中央,形成一大片樹蔭。也不知十四怎么尋到這么個人跡罕至的角落,河水清澈,不深不淺,是個游泳的好地方。
拴好馬兒,找個干凈的地方放下包袱,十四便迫不及待地扒衣服,上身打了赤膊,就回頭對我呲牙笑道:“你不準(zhǔn)備準(zhǔn)備?”
我研究了下他健康的小麥色皮膚,拍拍他的肩膀道:“趁今天再曬黑些。”我再曬也就是個深蜜色,他有底子,也許能弄出古銅色來。我里面早換好了自制的泳衣,包括束腰的無袖上衣和只到膝蓋的短褲,脫了外袍就能下水,不過還是拉住十四先做些伸展運動。
十四游得相當(dāng)不錯,看來是花了功夫練的,他手長腳長,持久力好,游長程我便不是對手。他喜歡追著我游,然后在我疲憊減速時超上來,劃水濺我一臉。我停他也停,笑瞇瞇地問:“累不累?要不靠著我休息會兒?”我搖頭,興起扎入深處,觸摸水底石上的青苔,沒想到十四也尾隨而來,扯我的腳后跟玩耍。我一掙沒掙脫,又覺腳踝□□,便亂了呼吸,立刻往上浮出水面透氣。十四發(fā)覺我表現(xiàn)不對勁,便也馬上松手跟了上來。我氣管里嗆了水,不停咳嗽,他一邊蹬水一邊圈著我,焦急地問:“寶貝,要不要緊?”
我鼻頭酸得不行,一時說不出話,只擺手表示沒大礙。他抱著我游到淺處,拍著我的背道:“很難受嗎?都怪我不好!”我伏在他肩膀上,漸漸順過氣來,道:“現(xiàn)在好了。玩得差不多了,起吧。”
十四點頭同意,卻要跟著一起換衣服,我便派了望風(fēng)的任務(wù)給他。可換好單褲,剛圍上肚兜,便感覺一塊棉巾撫到我背后,十四吻到我肩胛骨之下,幫我系好帶子。我轉(zhuǎn)身看到他仍舊渾身濕漉漉的,腦門上還有水滴滑下來,便拿過他手上的棉巾,搭到他脖子上,胡亂給他抹了抹臉上的水。他微微笑著望著我,那笑還留存著些微少年時的傻氣,卻也與十年前大不相同了。孩子終究會長大,大部分年少時的記憶都會淡去,不知道若干年后,我們還會不會記得今天,記得曾一起在某條不知名的小河里游泳玩耍。
我放開棉巾,對他笑道:“你也趕緊換衣服,小心著涼。”說著披了外袍就出了小樹林。
在河邊樹蔭下找到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下,拿起角梳整理頭發(fā),濕淋淋的長發(fā)糾結(jié)難梳,狠狠心抓著發(fā)根就拉扯到底。“你別這么糟蹋自己的頭發(fā)。”十四按住我的手,接過梳子,一縷縷耐心地整理通順。
我見他的辮子也是濕答答,便問:“你的也打開梳一梳吧。”
他卻一甩辮尾,道:“回去再管。”只能由他。
我盤不回發(fā)髻,等頭發(fā)半干,便編了個麻花算數(shù)。
跟十四牽著馬往回走時,天色已近傍晚,夕陽西斜,人影拉得老長。十四靠過來問我冷不冷,就聽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數(shù)十騎帶著揚起的塵土草屑很快奔到近前,還像搶劫似的對我們來了個半包圍。我掃了一眼那些馬背上居高臨下俯視我們的家伙,便放下心來。
“十四弟,你這是‘?dāng)y美同游’而歸啊?”太子在馬上半俯下身笑著打量我們。
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年翻身下馬,向十四打千問好:“給十四叔請安。”
十四一把托住他的手腕,笑著扶起他道:“自家人,何必客氣。大半年沒見,弘晳快比你十四叔高了。瞧你這馬不錯,趕明兒我們賽一場?”
“十四叔如有空陪侄兒玩耍,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少年拱手笑道。
老十馭馬上前幾步,盯了我兩眼,回頭對太子他們道:“我就知道是她!”
誠親王也饒有興趣地打量我們,笑問道:“弟妹,你們這是打哪兒來啊?”
名叫弘晳的少年似乎有些驚訝,上前拱手道:“問嬸娘安。”
我笑著向他欠了欠身做為回禮。十四擋到我前面,望著他三哥回道:“在河邊遛了一圈。倒是哥哥們,這架勢往哪去呢?”
“我們?nèi)ト艿牡胤胶染瓶磻颉J牡芤坏廊绾危俊碧有柕馈?br/>
十四笑著婉拒:“多謝太子。可惜今兒實在有些乏了,下回我做東,跟兄弟們喝個盡興。”
老十對太子道:“太子不用管他。他這會子哪里還有心思看戲!”
太子與誠親王對望一眼,笑道:“得,十四弟回去歇著。我們這也看了一出了,還是趕緊上三弟那接著看下一折吧。”
太子和誠親王駕馬帶頭緩緩從我們身邊踱過,老十則靠近些,對我道:“喂,難得跟老十四出來,不會一只兔子都不打就回去吧?”
我不喜歡仰頭跟人說話,躍上馬背挽好韁繩,對他笑道:“打圍不是還沒開始嘛。到時準(zhǔn)不搶您狐貍兔子。”
他點頭笑道:“好,我等著,不怕你搶。”說完跟十四默契地交換一個眼神,便一夾馬肚子跑遠(yuǎn)了。
十四放著他的棗紅馬一遛小跑,在二十米開外回頭對我道:“我們跑一段?”
我一抖韁繩,掠過他身邊的時候才答:“看誰先到。”
天空是淡淡的藍(lán)紫色,浮著些單薄的粉色的云,而樹林、亭臺、院墻、湖面,都籠在水霧里,被剛剛躍上地平線的朝陽映成朦朧的金紅色。
我很少在日出前起床,今天破例也是不得已。昨兒比馬,十四輸了,不管是他的馬狀態(tài)不好,還是我的體重較輕占了便宜,總之他差了我半個馬身。為了這個,他一晚上板著張臉,傅有榮跟他回事,他就只擰著眉“嗯”幾聲,不知道的還當(dāng)誰得罪他了。我只好答應(yīng)第二天陪他早飯,才不至于連晚飯的時候都不肯張嘴。
他興致好,大清早的居然想去泛舟,我說肚子餓了要先吃東西,他才作罷。他讓傅有榮在湖邊露天擺個桌子,把粥菜餑餑端出來,一邊賞景一邊吃,感覺倒是挺新鮮愜意。
用完早飯,十四便去給他皇帝爹請安,上午估計都不會得空。我難得早起,居然沒有困意,便盤算著出去逛逛。帶著東云、郭科和一個小丫鬟出門,先是環(huán)島溜達(dá)了一圈,看天色還早,就踱過拱橋到南面的大島如意洲。洲上殿宇儼然,我想進去參觀,卻碰到一小隊巡邏的侍衛(wèi),被仔細(xì)地盤問了一番。其間都是郭科代言,我想跟那侍衛(wèi)領(lǐng)班攀談幾句,卻只對答了一個旗分的問題,他們就以公務(wù)在身為由告辭了。這也真叫無趣,殿堂不敢去看了,只好沿湖緩緩散步。
繞出如意洲,眼前出現(xiàn)一條長堤,柳絲夾道,頗有西湖白堤的風(fēng)范。郭科指著高懸中天的日頭,說時候不早了,建議我到此為止。我哪肯就回,答他走完這堤再算。
堤岸只比水面高出一尺有余,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成群不知名的水鳥彎著脖子在拿自己的嘴涮毛。帶著些微腥氣的清涼湖風(fēng),吹起綠茸茸的柳條,拂過我們的肩膀頭頂。就這樣且停且走,在長堤的盡頭,卻發(fā)現(xiàn)了更加別致的綠樹掩映的庭院。興沖沖地趕上去,卻差點撞著一個捧著花瓶的小太監(jiān)。
“您……是誰?”那小太監(jiān)嚇了一跳,將白瓷瓶兒緊緊抱在胸口。
郭科搶上一步,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一個少年從月□□墻的門洞里出來,向那小太監(jiān)輕斥道:“何泉,別沒規(guī)矩!”那少年緩步上前,叫何泉的小太監(jiān)應(yīng)了一聲“是”,垂著頭退到一邊。
我一時也是意外,脫口而出:“十七爺,您怎么在這兒?”
十七阿哥被我問得一愣,微紅了臉答:“我住這里……”
這下?lián)Q我愣住,真是唐突到家了,只好笑著為自己解窘道:“我不識路,逛著逛著就走到這兒了。還請十七爺原宥這善闖之罪。”
十七阿哥臉更紅了:“嫂嫂言重了……若嫂嫂不急著回去,進里面喝杯茶吧。”
我倒真是渴了,看東云和郭科也陪我曬了一上午沒喝上口水,便笑道:“好,多謝十七爺。”
他抬起頭,微笑道:“嫂嫂不必客氣,喚我胤禮便可。”
這座叫環(huán)碧的小島,面積似乎比青蓮島還小些,與之相對應(yīng)的是民居風(fēng)格的小巧院落。院前便是湖,從花廳的檻窗望出去,盡是粼粼水光。一名丫鬟捧上茶來,我吹茶的時候,有些好奇地問:“怎么不見福晉?”
十七阿哥先是一怔,反應(yīng)過來后,才紅著臉回道:“我還未娶……”
這倒是出乎我意料,雖然他看上去就十五六,我以為也該有妻妾的,誰知他竟比哥哥們晚婚。他見我尷尬,便把一盞琉璃盤盛的冰鎮(zhèn)西瓜推過來些,道:“嫂嫂,且用些水果解暑。”
于是便閑聊些熱河景致,他說如意湖之西的堤橋之內(nèi),荷花開得很好,而觀蓮則要去松云峽谷口泉水匯聚而成的池塘。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名看似羞澀的少年其實十分健談。說到我剛才走過的那條長堤,他問我比之西湖白堤如何,我答,景色雖無高低,但白堤就勝在近千年歷代文人墨客的低吟淺唱,人們頌起那些詩句,又怎會不陶醉在那種煙雨江南的嫵媚中呢。
聊了一會兒,便熟絡(luò)起來,對于稱謂的問題,被他糾正了幾次,我終于記得改叫他的名字。正當(dāng)談起熱河泉的時候,十四忽然來了,我望了一眼立在身后的郭科,他便低下頭去。十四與十七阿哥寒暄了幾句,便走到我身邊問我怎么逛了這許久。我看他滿頭是汗,便解了絲帕遞過去。他也不接,笑著湊近來,輕聲嚷著:“好熱。”
頂著中午的日頭跑急了,自然是熱的。我便將手帕交給東云,讓她借十七阿哥這里的臉盆和水,絞濕了再給他擦。
他拿過帕子自己抹了兩把,便拉著我跟十七阿哥告辭。走在路上,就興奮地附在我耳邊說:“用過午飯,我們騎馬射鹿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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