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葉勛坐在書房里,虛看著前方。他心里越來越不安起來……這兩天葉勛怕露出端倪連續(xù)兩天都沒去見秋桐。今天他實在忍不住了,就約了秋桐見面。兩個人一見面,秋桐就察覺到葉勛的不同,葉勛不會撒謊,秋桐連猜加炸,大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然后秋桐就鉆進(jìn)他懷里,跟他柔聲軟語、耳鬢廝磨,任憑葉勛意志多么堅定也受不了這個呀?然后他就一時鬼迷心竅,把賬本的事說出來了。當(dāng)時他在心里還勸自己:秋桐畢竟不是別人,她是要跟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他連她都不信任,還能信任誰?可是現(xiàn)在想起來,他真想狠狠抽自己的幾巴掌!他‘嚯地’站起來,“不行!我得出去一下!”
一旁寫文書的文度嚇了一跳,“你要去哪兒?”
葉勛欲言又止,最后跟他說,“心里悶出去溜溜?!?br/>
“用我陪你嗎?”
“不用?!比~勛剛要走又折回來,“我不想弄出太大動靜,我翻墻出去。不用給我留門?!?br/>
文度點點頭,看著他跳出窗戶,一躍身就消失在黑暗中,心里還有些納悶,“怎么今天神神秘秘的?”
葉勛不知不覺來到了‘望春閣’樓下,整個‘望春閣’燈火通明,人頭攢動。葉勛閉上眼睛,又聞到了那個熟悉的香味,而且他可以確定那個人就在附近。他尋著味道從樓后面抓住欄桿翻身上了二樓,他從沒來踏足過這里,但他卻被那香味引導(dǎo)著來到了一個房間。他推開了那道虛掩著的門,越過屋里的隔扇,一眼看到冉春雪正被一個黑衣人抓住頭發(fā)摁在圓桌上。葉勛看到這個場面驚呆了,那個黑衣人看到葉勛,也愣在那里。直到冉春雪痛苦地喊,“葉大人,救我!”葉勛才“醒”過來。
“放開她!”葉勛語氣冷峻又平靜,心卻疼得像在滴血。
黑衣人推開冉春雪,用手里的劍指了指葉勛。葉勛走向她,那劍直直地向他刺來,葉勛一側(cè)身躲開了。黑衣人又揮劍頻頻向他砍來,葉勛只是躲。這個過程中,葉勛好幾次想讓她把劍刺到自己的胸口,因為此刻他的心太疼了。
冉春雪可能感覺到了什么,在旁邊焦急地喊,“葉大人,小心!”
葉勛知道他不可以就這樣死在她的劍下,他還有別的使命。他一轉(zhuǎn)身,后踢腿正好踢在黑衣人的手腕上?!鞍?!”黑衣人痛苦地輕呼一聲,劍隨即脫手落在了地上。黑衣人見大勢已去,便翻欄跳下樓逃跑了。葉勛沒有動,只是看著那背影發(fā)呆。那香味漸漸地遠(yuǎn)去,他感覺心像是真的被那劍刺傷了,痛徹心扉,他捂著胸口蹲了下來。
“葉大人,您怎么了?剛才受傷了?”冉春雪驚慌地問。
“我……沒事?!比~勛扶著欄桿站起來,“楊小姐,這里不能呆了。你收拾一下東西我?guī)阕摺!?br/>
“他們是沖賬本來的吧?”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冉春雪反而無所謂地笑笑,“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的,打算走這條路前,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您打算帶我去哪里?”
“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你今晚先跟我去杭州府衙住一夜?!?br/>
冉春雪收拾好東西,葉勛要帶她從樓上翻下去。葉勛伸出手,卻不知道該把手放到哪里“楊小姐,你摟著我的腰。”冉春雪上前攬住他的腰,葉勛帶著她從‘望春閣’的后面跳下去。
一路上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走著,葉勛一句話都不說,他神情恍惚,走起路來甚至有些踉蹌。
冉春雪快步跟著他,“葉大人,您慢一點走,我跟不上?!?br/>
葉勛放慢了腳步。
冉春雪跟上來,“葉大人,您今天怎么和平時不太一樣?”
葉勛沒有回答繼續(xù)走。
冉春雪看了看他冷若冰霜的臉,小心翼翼地問,“您是不是……認(rèn)識那個刺客?”
葉勛愣了半天,搖搖頭。眼淚卻止不住往上涌,他背過臉去,加快速度繼續(xù)往前走……
他怎么會不知道她是誰呢?雖然她一身夜行裝,把自己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但她身上那令他迷醉的香味,她那幽深的眸子,她玲瓏的身形…他每天都在夢里反復(fù)溫習(xí)。他只是始終不愿意相信,怎么會這樣?老天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杭州府邸大門緊閉,葉勛上前就開始“咚咚”砸門。冉春雪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很快里面有了動靜,“這是誰呀?土匪呀!小虎你快去看看是哪個催命鬼!”
小虎小跑著來開了門,一開門見到葉勛,他也吃了一驚,“少爺,怎么會是您?”小虎回頭對所有人說,“是少爺!”
“是葉勛?他什么時候出去的?這大晚上跑哪去了?”若蓮疑惑道。
葉勛撞開小虎徑直往里面走,這時大家才發(fā)現(xiàn),他身后還跟著一個長相俊美的姑娘。
大家議論起來,“這姑娘是誰?他還帶一姑娘回來?”
“這不是‘望春閣’冉春雪嗎?”
“哪個冉春雪?是那個頭牌嗎?”
若蓮攔在葉勛前面,眼神像箭一樣射向他,葉勛裝作沒看見。“你沒什么要說的嗎?”
“先躲開。咱們的事一會再說!”葉勛神情冷峻,還有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葉勛繞開她,對若霞說,“你帶著老夫人和若玉回后院休息!”
若霞嘟囔著,“我還想看看怎么回事呢!”
葉勛一瞪眼,“趕緊!”
“若霞,咱們快回去吧,我都困了?!迸死戏蛉死粝己腿粲窕睾笤毫恕?br/>
葉勛又轉(zhuǎn)向桃兒,“桃兒,今天晚上冉姑娘跟你一個屋睡,你帶她回屋吧!”
“少爺,我不想……”
“什么時候輪到你想不想了?這是命令!”葉勛第一次對桃兒吼。桃兒捂著嘴哭了起來?!澳銈儌z回屋簡單收拾一下早點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說。一會不管有什么聲音都不許出來。聽見了沒有?”桃兒點點頭,抹著眼淚帶著冉春雪回屋了。
文度和小虎面面相覷,葉勛今天真的太反常了。文度問道,“大人,發(fā)生什么事了?”
“不用你們管!”
“那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釋一下,你大晚上不睡覺,去那種地方還把那里姑娘帶回家是怎么回事?”若蓮眼神里都是殺氣。
“我不想解釋?!比~勛一臉不屑。
若蓮強(qiáng)壓著要噴發(fā)出來的怒火,“你知道你們?nèi)~家的家法,踏進(jìn)那種地方就要打斷腿的。別說你還把人帶回來了!”
“那就打斷我的腿好了?!比~勛依然是那種清冷又滿不在乎的表情。
若蓮被氣得火冒三丈,“葉天宇!你簡直太無法無天!太囂張了!小虎,去后面叫大牛和石頭來,讓他們把家法帶過來?!?br/>
“夫人,讓我和文度來吧,就不勞煩兩位大哥了。”
“少廢話!趕緊去!”
小虎不敢耽擱,向后面跑去。
文度站在那兒大氣都不敢喘。他偷眼看看葉勛,想從他臉上看出發(fā)生了什么。但葉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虛看著一個方向……
片刻功夫,石頭和大牛來了。他們每人手里都拿著一根約莫一人多高,寬兩寸、厚半寸的棍子。兩個人向若蓮施禮,“夫人?!?br/>
“看見這個人了嗎?今天不許留情,給我狠狠地打!我不喊停不許停!”若蓮指著葉勛怒道。
兩個人對若蓮一向唯命是從,對若蓮說了一句,“是!”便走向葉勛。
石頭沖葉勛說了一句,“少爺,恕小的無理了!”話音剛落,一棍狠狠地落在葉勛膝蓋后面腘窩處,葉勛站立不穩(wěn),登時就跪在地上。大牛又在他后背上一棍,葉勛便整個人趴在了地上。兩個人真的沒有留情,棍棍生風(fēng),每一棍都結(jié)結(jié)實實的落在葉勛身上。
葉勛知道這頓打是自己找的,他現(xiàn)在需要這個。身體上的疼痛,讓他心上的痛減輕了一些,他的嘴角始終掛著冷笑……
這讓若蓮更加氣憤,咬牙切齒地喊道,“給我狠狠地打!打到他知錯為止!”
葉勛咬緊牙關(guān)不說一句軟話,甚至不吭一聲,他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像是在跟心上的某種力量抗?fàn)帯?br/>
小虎感覺情形不太對,他看到葉勛身下已經(jīng)有血滲出來了,但葉勛依然咬著牙一聲不吭。他在旁邊焦急地喊,“少爺,您快跟夫人認(rèn)錯呀!少爺!”小虎又轉(zhuǎn)向若蓮,“夫人!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夫人,求求您饒過少爺這一次吧?!闭f著,小虎跪下了。
文度也給若蓮跪下了,“夫人,真的不能再打了!”
若蓮心里也開始犯嘀咕:今天這是怎么回事?打了半天也不見求饒,這兩個人也真實誠,打得這么狠??墒俏以捯呀?jīng)說出去了,怎么下臺……
葉勛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小虎喊道,“夫人!少爺好像暈過去了!快停下!”
“???快停!你們怎么真下死手呀?”若蓮也急了。
葉勛感覺外面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慢慢地一切都平靜了……
葉勛醒來時,已經(jīng)在趴在自己的床上了。床邊桃兒正“嚶嚶”的哭著,見他醒來了,連忙抹了一把眼淚,“少爺,您終于醒了。”葉勛一動,渾身疼,像散了架似的?!吧贍?,您別亂動,你身上有傷?!?br/>
葉勛心里有些難受,為什么他還活著?“你昨晚一直在這兒?”葉勛聲音很虛弱地問。
桃兒點點頭。
“回屋休息一會吧,我沒事了?!?br/>
“可是,少爺?”
“聽話!”葉勛有些煩躁地說,“我想一個人呆會兒?!?br/>
桃兒只得抹著淚退出房。
不一會兒,若蓮進(jìn)來了。
葉勛轉(zhuǎn)過臉不看她。
“聽說你醒了。想吃點什么嗎?喝不喝水?”若蓮關(guān)切地問。
葉勛搖搖頭。
若蓮在他床沿上坐下了,有些抱歉地說,“昨晚上的確打得有點狠了?!钡R上又換了語氣,“可這也不能怪我。你說你昨晚上多犟呀!你要不那樣,我能下那么重的手嗎?”
“對,都是我不好。您就應(yīng)該打死我,趁機(jī)拔了我這根眼中釘、肉中刺!”
“你!”若蓮氣得不行,一巴掌拍在葉勛屁股上,他沒有防備,疼得叫出聲來,他連忙把臉埋在枕頭里,疼得渾身發(fā)抖。
“我看你從昨天晚上就撞見鬼了!”若蓮見葉勛疼得流了一身汗,心又軟了?!澳阏f,你何苦呢?就為了那么一個煙花女子,值得嗎?你知道你是不可能娶她的,為了她你能不要你大好前程了?不要你父親了?不要這個家了?早就跟你說了,實在憋不住了,就納了桃兒。桃兒多好的姑娘呀!”
葉勛抬起滲滿汗珠的臉來,“夫人,您能不能別在這瞎起哄了?您說的都是什么呀?”
“你……”若蓮又揚起了巴掌,葉勛趕緊痛苦地閉上眼睛。若蓮把手輕輕放了下來,嗔怒道,“記吃不記打的玩意!怎么我哪里說的不對?你還真想娶那個窯姐呀?桃兒哪里不如她?”
“什么窯姐的?那么難聽!她是我案子里一個特別重要的證人,昨天有人要暗殺她,所以我把她帶回來了。”
若蓮臉上現(xiàn)出了喜色,“你怎么不早說?得,白挨一頓打!你可怪不得別人,都怪你自己,你看你昨天晚上那個樣,是不是活該?”
“對,我活該!夫人,我想自己呆會兒,您可以出去嗎?”
“我是來給你上藥的,上完藥我再走。”
“這……”葉勛有些害羞,“不太合適吧?”
“怎么不合適?昨晚上就是我和桃兒幫你處理的傷口,什么沒看見呀!來吧?!?br/>
“不行?!比~勛連連擺手,“昨天我不知道就算了,現(xiàn)在我是清醒的。不麻煩您了。您去幫我叫文度過來?!?br/>
“真不用我呀?”若蓮撇嘴一笑,“還害臊?我走了啊,看你這樣得在床上躺幾天了。好好養(yǎng)著吧?!?br/>
葉勛頻頻點頭,“謝謝夫人,不送了?!?br/>
過了好一會兒,文度才過來了。他一進(jìn)屋,葉勛就沒好氣地對他喊,“你干嗎了?半天見不到人?”
“喲,看樣子狀態(tài)不錯呀!”文度打趣道。他也在葉勛床邊坐下,低聲問:“昨晚怎么回事?開始我是一臉懵,后來被你嚇得心臟都不好了。”
葉勛沒回答他,聽到外面有嘈雜聲便問,“外面怎么回事?”
“哦,是桃兒跟冉春雪吵起來了?!蔽亩纫桓毙覟?zāi)樂禍的樣子。
“你怎么不早說?”葉勛急了。
“說了有什么用?你這個樣子能過去勸架?就兩個小女孩吵架。我也只能看著,幫誰都不是?!?br/>
“文度,瞧瞧你這酸臭文人的嘴臉!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還把冉春雪當(dāng)女神呢。自從知道她在那種地方,態(tài)度完全不一樣了。我告訴你文度,這個冉春雪可不是普通人!她是楊磊的親妹妹,叫楊雪。她是要幫哥哥伸冤才去那種地方的。偽裝自己,等待機(jī)會。你懂嗎?”
文度驚得張大嘴,“楊雪?”
“還愣在干什么?我這動不了,你快去調(diào)解一下呀!”文度起身就要走,又被葉勛喊住“快點回來啊,一會兒給我上藥。還有,你幫我拿紙和筆來,放床前,我要寫點東西?!?br/>
早上冉春雪要洗漱,她是被人伺候慣的,以為桃兒是這家的丫鬟。正好桃兒從葉勛房里回來了,就讓桃兒去幫她打水。桃兒本來就看不上她,看她頤指氣使的樣子,更氣不打一處來,就說了些難聽的話,兩個人就吵起來了。這一吵把家里的人都招來了,但所有人只是在看熱鬧,沒有人幫冉春雪說話。桃兒在這兒是主場,顯然是占著上風(fēng)的。冉春雪被她嗆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她氣鼓鼓地對桃兒說,“你去把你們家葉大人叫來,我問問他就是這樣教導(dǎo)下人的嗎?”
“你還想見我們少爺?嫌他被你害得還不夠慘!”
文度走進(jìn)來,“桃兒,不得無禮!”
桃兒愣愣地看著他,“我怎么無禮了?少爺現(xiàn)在還下不了床,是不是她害得?”
“桃兒,你先出去。你們也別看熱鬧了,都該干嗎干嗎去!”
桃兒氣得一跺腳,“你們就知道欺負(fù)我!”說著,轉(zhuǎn)身走了。小虎緊跟著她后面哄她。
屋里只剩下文度和冉春雪了,“對不起,冉姑娘。這個丫頭,葉大人從小把她當(dāng)親妹妹般寵著,所以脾氣有點大。”
冉春雪苦笑著搖搖頭,“你說我跟她慪得什么氣呀?對了,剛才她說,葉大人怎么了?”
“他……受了點傷。一時半會下不了床?!?br/>
“怎么回事?昨晚回來不是還好好的嗎?但他昨晚上的確和平時很不一樣?!?br/>
“這個……是他的家務(wù)事。那個,他剛才把您的情況跟我說了。我應(yīng)該稱呼您楊小姐才對。為了給兄長伸冤,您竟可以委身于那種地方,在下著實敬佩?!?br/>
冉春雪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道:“之前,我一直在猶豫該不該選擇葉大人,怕害了他,讓他成為第二個我哥。但是想找一個可以合適的人選談何容易?而像葉大人這樣仗義又坦蕩的官實在不多,不得已才選擇了他。希望我手里的東西不會給他帶來劫難?!?br/>
“我可以告訴您,您選擇的沒有錯。他可以做到!而且,現(xiàn)在只有他可以做到?!?br/>
冉春雪的眼亮了一下,“您說的是真的?”
文度篤定地點點頭。
葉勛拿起筆,忍著傷痛,趴著床上開始給秋桐寫信:
秋桐吾愛:
又有十幾個時辰未見卿面。思念又溢滿我胸。想念你溫婉的笑、溫暖的眼神和身上淡淡的香味……
幾滴眼淚落下,打濕信紙。葉勛一把將紙揉皺,扔到地上。他把自己的臉隱在枕頭里無聲地抽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