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一顆小太陽
嚴烈將自己的床墊搬到客廳里, 挑了個靠近窗戶的位置,這樣掀開窗簾,就能看見第二天早上的太陽從高樓的背面升起。
方灼給他抱來了兩床新買的被子, 并協(xié)助他鋪好床鋪。
他們收拾完, 已經(jīng)是深夜兩三點了。
就算有兩層棉被,在他們這個沒有暖氣的出租屋里, 依舊會有些陰冷。加上沒有熱水袋,躺在床上,要過許久才能將手腳暖和起來。
還好剛才喝了點酒,酒精在他的身體里游走熱,為他抵御了一點寒冬的侵襲。
嚴烈沒脫外套, 靠坐在墻上,摘掉手套按動手機。
過了生物鐘,方灼此時全然沒有困意。可被子外面的空氣冷得刺骨, 她縮成一團不想動彈。
放在桌上的手機不停震動, 緊跟著墻的對面?zhèn)鱽砣曅⌒囊硪淼那脫簦胍仓滥莻€半夜找人聊天的奇怪家伙是誰。
方灼本來想裝作自己睡了, 猶豫許久, 還是將手機拿過來掃了眼信息。
君有烈:你睡了嗎?
小太陽:?沒有。
君有烈:聊聊?
小太陽:冷。
君有烈:你鉆被窩里面打字, 過兒再冒出來緩口氣。
方灼心我為什么要做這么愚蠢的事情?可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不到幾分鐘就變得冰冷僵硬。
小太陽:你不能睡覺嗎?
君有烈:我睡不著。
小太陽:?
君有烈: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言簡意賅?扣扣發(fā)文字不廢流量。
可是它廢手!
君有烈:我今天第一次喝酒, 怎么它還能醒神嗎?我現(xiàn)在特別亢奮。
君有烈:你說我是不是醉了?
小太陽:你沒有醉。
小太陽:但你確實是在耍酒瘋。【頭禿】
君有烈:【嘿嘿嘿】
君有烈:我剛剛刷網(wǎng)店,刷到了一家賣雞窩的,為什么要給我推這店?
君有烈:【圖片】你覺得阿禿喜歡嗎?
那是一個草編的雞窩。
阿禿不喜歡方灼不知道, 但方灼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嚴烈對雞祥物的愛十分的塑料。
偶爾想起來就給它買個房子,想不起來連它是公是母都不在意。
再也不被他欺騙了。
方灼用無言表示否定,希望嚴烈自己參悟。
手機還在震動, 隨著亮起的屏幕一條條地往外跳信息,在這寂靜的夜里不斷挑戰(zhàn)方灼的神經(jīng)。
君有烈:其實我是想給你挑一個新年禮物,但不知道你收什么。
君有烈:不知道你不收,不知道你愿意收什么,但是我想送。
看著還怪委屈的。
見對方一點都沒有要停止的架勢,方灼忍不下去了。從床邊抓過外套,披到身上,冷得瑟瑟抖,又趕緊抱住被子快步跑出房間。
她出來時,嚴烈正在往手心哈熱氣,抬頭看見她,坐直了上身,笑:“咦?你感受到我的召喚了嗎?”
方灼說:“你太煩了!”
葉云程已經(jīng)睡了,兩人說話放得很小聲。
嚴烈往邊上挪了點,把自己的被子卷起來,給方灼騰了一點空。
方灼坐下,奈:“說吧,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嚴烈繼續(xù)低頭打字。
方灼想把他的手機奪走,好笑:“有什么是不能當著我的面說的?我沒拿手機出來!”
嚴烈說:“我在找我的待辦事項清單,還有我的購物車!”
方灼起身要走,嚴烈趕緊將她的被子拽住,認錯:“好吧,我不找了。”
兩人安靜地坐著,身后是靜謐無邊的夜色。
嚴烈醞釀了兒,嘆了口氣,坦白道:“我其實沒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睡不著,想找你聊聊天。”
方灼說:“你聊。”
嚴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法思考。
方灼在邊上的時候,給他機會,他卻無法思考。覺得只是這樣坐著就很好了,擔心太過放松,說出什么奇怪的、不合時宜的話。
方灼等了片刻不他開口,放緩語氣,主動問道:“你為什么不回家呢?你就算在自己家里打地鋪,也比睡在這個地方舒服吧?”
嚴烈愣了下,數(shù)息后才答:“不想回去。”
“你要是覺得不高興可以不回答。”方灼沒有轉頭看他,用平靜得像是自言自語的聲音問,“你爸媽對你不好嗎?”
“沒有哪里不好……”嚴烈后仰著頭,沉吟,“說不清楚。”
方灼不懂正常的家庭關系應該是什么樣子的,但她知道,顯然,那是一個不受嚴烈喜歡的家庭
方灼不懂正常的家庭關系應該是什么樣子的,但她知道,顯然,那是一個不受嚴烈喜歡的家庭。
她想起上次跟嚴成理打照面時,嚴烈那近乎失態(tài)的表現(xiàn),照著回憶仔細分析了一遍,覺得嚴成理大概是一個不懂交流、比較獨斷的人,連嚴烈那么厲害的人都沒有辦法處理。
方灼問:“你和他說過嗎?你不喜歡。”
身邊的人呼吸變得綿長,在方灼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了的時候,他才低沉說道:“沒有辦法說,他們不理解的。”
方灼迷茫道:“是嗎?”那方逸明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片刻后,嚴烈輕聲:“我跟你說,但是到了明天,你要全部忘掉。”
方灼說:“好。”
嚴烈思忖著,要從什么地方開始描述。
“他們有很多重要的事,全部都排在我的前面,從我小時候開始就是這樣。他們把我一個人留在家里,到半夜的時候,喝得醉醺醺地回來。”
他們總是有很多過來人的經(jīng)驗、苦衷,不將小孩子的情緒放在心上。
“生活所迫”是一個很好的理由,這樣他們就有權力可以不去諒解他,卻能要求他來諒解自己。
“人在低谷的時候做什么都不順利,他們會借著酒勁爭吵、打鬧,砸家里的東西。可是在數(shù)落對方的時候又表現(xiàn)得特別清醒。我不知道醉酒到底是個什么感覺,把人只剩下壞的一面。”
方灼也沒喝醉過,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敢于讓理智出走,到無法自我控制的程度,但直覺應該不是。
嚴烈抬手撫摸額角,某一塊皮膚上還有不明顯的粗糙觸感,被劉海擋住。
他很喜歡摸這個傷口,再思考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這已經(jīng)成了他的習慣,能讓他快速變得理性而冷酷。
“我小時候跟著奶奶過了幾年,和他們不親近。他們試過跟我建立感情,挺短暫的一段時間,后來發(fā)現(xiàn)不成功,我不是個聽話的孩子,就放棄了,全身心地去追求自己的事業(yè)。”
那是他過過的最糟糕的一段時間,堪稱兵荒馬亂。
他甚至懷疑過,兩人當初選擇離開a市重新發(fā)展,其中有一個原因就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嚴烈挺諷刺地說:“我又不是自動販賣機,只要他們投幣,我就能推出他們預期的商品。其實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多渴望我的親情。”
方灼在努力思考,只是沒有出聲。她總是不擅長處理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該給予什么樣的安慰。
根據(jù)她有限的社交經(jīng)驗,目前最好且最普遍的方法,或許是向嚴烈展示方逸明的糟糕,以證明這世上倒霉的人不止他一個。但方灼知道嚴烈并不需要這樣的安慰。
嚴烈說:“我不明白。”
他們曾經(jīng)的艱辛是真實的。他們在年輕的時候著實為了金錢的自由勞碌了半生。
嚴烈不明白的事,那么困難的目標,他們都用幾年、十幾年的時間去達成了,為什么到了自己的身上,耐心就開始失效?仿佛他是個不值得投資,關緊要的人。
“算了。”嚴烈說,“他們只是希望我能自己變得懂事已。”
方灼終于找到一個能附和的點,忙:“你已經(jīng)很懂事了。”
嚴烈在黑暗里叫她的字:“方灼。”
“嗯?”
嚴烈轉過身,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這樣的想法很……矯情?”
方灼聲音大了點:“好,你要開始冤枉我了是嗎?”
嚴烈嘴角翹了翹,“那我給你一個申辯的機會。”
“我不需要!”方灼說,“沒有就是沒有,我為什么要申辯?”
嚴烈往下滑進被子里,躺在柔軟的枕頭上,又叫了一聲。
“方灼。”
“嗯?”
嚴烈很天真地問:“所以你耐心地獲取我的好感度嗎?”
方灼問:“我現(xiàn)在有多少?”
嚴烈思忖了下,說:“很多很多。”
“那就好。”方灼問,“那還挺好打的,我什么時候獲取的?”
嚴烈在腦海中檢索了一遍歷史記錄,低聲笑了出來,說:“我自己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