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仙子傾城(九)
秀麗少年雪白的臉頰上, 開始慢慢浮現(xiàn)出醒目的黑色的圖騰。
“紅歡!”
魏歡寧沒有想到紅歡竟然會有這樣的勇氣, 一個人就闖入留仙宗。
這可是正道。
紅歡是魔道修士,落在正道的大本營里,只有一個下場。
就是被斬妖除魔。
可是就算是這樣, 她也來了。
呼嘯的狂風(fēng)里,他看見地面上美艷的少女在地上翻滾, 被兩條魔氣化作的巨蟒撕咬,頓時心疼得無以復(fù)加。
“你在做什么?!”他憤怒地指著白宴。
白宴抬眼, 對他冷冷一笑。
他手中魔氣霍然暴漲, 抬手向魏歡寧的臉上打去!
“斬妖除魔,魏長老沒有看到么?!”如果說他痛恨紅歡竟然在留仙宗之上高呼白曦的名字,叫白曦莫名其妙地卷入了這場感情的紛爭這樣丟臉, 仿佛是奪走了別人的道侶一樣, 那么將白曦置于這樣一個窘迫境地的魏歡寧才是白宴最痛恨的人。
他和這個紅歡糾纏不清,為什么要連累他的師尊?
他師尊何其無辜, 從未對魏歡寧有半點(diǎn)另眼相看, 可是魏歡寧卻如此莫名其妙。
白宴不管魏歡寧和紅歡之間的愛恨情仇。
他只在意白曦在這場紛爭之中受到了傷害。
“你敢對我動手?”魏歡寧可是化神修士,卻見白宴一個小小的金丹都敢對自己動手,頓時氣惱無比。
他覺得白宴真是猖狂到了極點(diǎn)。
白宴的聲音卻隨著魔氣翻涌,陡然拔高!
“魏長老,我?guī)熥鹁茨闶峭T師兄, 因此對你處處忍讓,可你為何如此無恥,毀我?guī)熥鹎遄u(yù)?!”
他絕不允許有人看白曦的笑話, 聲音拔高,整個留仙宗都在他的聲音之中震蕩,無數(shù)的弟子本在聽見那紅歡找上門來口口聲聲魏歡寧和白曦的糾葛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目光投在掌門所在的主峰之上,如今少年清越卻憤怒的聲音在翻滾,他高聲質(zhì)問道,“當(dāng)日,我?guī)熥饘δ銦o意,早已拒絕你的雙修所求,我?guī)熥鹪缇驼f過厭煩你,你自問,我有沒有說錯?!”
魏歡寧氣得發(fā)抖,大聲問道,“這又如何?!”
“既然如此,我?guī)熥鹋c你有什么關(guān)系?不過是一個同門的師兄,難道你和旁人的感情糾葛,也要叫我?guī)熥馃o辜被牽連?”
白宴退后了一步,身形隱藏在蔓延的魔氣之中,一雙眼赤紅,看著魏歡寧冷聲說道,“厚顏無恥的攀附,這就是魏長老你所謂的正義?師尊這多年來清修,從未沾染紅塵,卻因你和妖女之間糾葛被牽連其中,你莫非就覺得理所當(dāng)然?不要說你愛慕我?guī)熥?,就覺得師尊應(yīng)該被你們兩個挾制。這世上愛慕一個女子,難道就要將她置于這樣不堪的境地?”
“魏長老,你和這妖女一樣下賤!”白宴厲聲道。
他恨不能小心翼翼捧在掌中的女子,為什么要受到這樣的羞辱?
“今日之事,我決不能與魏長老善罷甘休!”他急促地在魏歡寧陡然升起的威壓之中大聲說道,“化神長老又如何?就算我修為不如你,可是天理昭彰,你這樣的小人,也人人得而誅之!”
他本就修的是魔經(jīng),與尋常正道修士不同,雖然修為尚弱,可是氣勢卻幾乎壓倒了魏歡寧,白曦慢慢地從寶殿之中走出來,立在留仙宗掌門的身邊,看著那個在黑色的魔氣之中大聲維護(hù)自己,和化神修士對峙的少年。
她的嘴角,罕見地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她這個弟子,比她自己還要憤怒她又被魏歡寧和紅歡給拖下水。
此刻白曦不得不承認(rèn),被白宴這樣維護(hù),感覺不錯。
“魏師弟,你的確應(yīng)該給白師妹一個解釋。”鶴發(fā)童顏的老者臉色不悅地說道,“白師妹已經(jīng)屢次拒絕于你,就算你在外與其他女子有所茍合,可是也不該牽連白師妹。莫非你和別的女子在一起,還要對白師妹做出一往情深的樣子?魏師弟,老夫真是從未想過,你竟然是這樣的人?!?br/>
這還是正道修士么?他想到此刻在地上被兩條魔氣化作的巨蟒糾纏的紅歡,哼了一聲。
這才是妖女。
不僅壞了白曦的清譽(yù),而且,竟然還干出禍亂修真界之事。
……只是嬌縱了一點(diǎn)?
這嬌縱天都捅破了好么?!
“師妹,我不是……”魏歡寧見白曦冷冷地看著自己,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
“魏歡寧,你還是這樣惡心?!卑钻仄届o地說道。
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需要她說什么。
宗門上下,對魏歡寧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感。
被宗門厭惡的化神長老?
“阿宴,過來。”
“師尊?”白宴歪了歪頭。
“莫臟了你的手。”白曦冷淡地說道。
少年想了想,看著魏歡寧冷笑了一聲,之后急忙回到了白曦的身邊,遲疑了一下,小小地蹭了蹭白曦的手心。
“師尊,我乖乖的?!彼÷曊f道。
“師尊明白你的心?!币娚倌陮ψ约郝冻鲆粋€稚氣的笑容,完全沒有方才面對魏歡寧的森冷,白曦的嘴角微微勾起。
她看見白宴突然怔怔地看著自己難得一見的笑容,少年的眼底浮動著什么,他動了動嘴角,又眼眶濕潤了起來,不由緩和了聲音問道,“你怎么了?”她見少年用力搖頭,秀麗的臉漲紅了,慢慢地露出幸福與歡喜來,低聲說道,“師尊,你對弟子笑了?!?br/>
他只得到一個這樣的笑容,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
這個笑容雖然有些僵硬,可是卻叫白宴的心里仿佛晴空萬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自己的臉埋進(jìn)了白曦抬起的手心里去。
“喲,多大了還撒嬌呢?”鳳長老打趣笑道。
掌門覺得鳳師妹完全沒有必要去笑話白宴,因?yàn)樗莻€弟子阿團(tuán)也總是喜歡撒嬌。
白宴雪白的臉頓時紅了,在白曦的身邊,露出羞澀的笑容。
“紅歡!”魏歡寧卻顧不得別人,快步走到了那少女的身邊,抬手,一掌將那兩條巨蟒劈碎,看見少女掙扎著撲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不由遲疑地張開了手。
他知道不能夠在同門的面前和紅歡這樣親密,可聽見紅歡委屈的小小抽噎,又覺得心疼無比。可是他抱著紅歡,卻忍不住拿眼睛去看立在遠(yuǎn)遠(yuǎn)的高臺上,無情而居高臨下看來的白曦。那清冷如冰的女子一雙眼中沒有半分動容,仿佛千年不化的雪。
魏歡寧只覺得滿心的酸澀。
他心里是愛著白曦的。
這二十年里,他終于明白這種感情。
可是除了白曦,他同樣無法放下紅歡。
然而如今紅歡在他的懷里,他的眼睛卻只想落在白曦的身上。
“師妹……”他喃喃的一聲,紅歡哭得更可憐了。
她與魏歡寧遇見的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元嬰修士,自然是無法抗衡正道強(qiáng)者的。
她被魏歡寧追殺千里,使出了無數(shù)的手段,和他繞圈子,使心眼兒,最后卻最終發(fā)現(xiàn)她竟然喜歡上了他。
這么多年,他們在一起是何等的快樂,肆意地走在山水之間,連魏歡寧都承認(rèn),那些快樂完全不是沉悶的留仙宗能帶給他的??墒菫槭裁?,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他和她在一起很開心,可是為什么卻要喜歡別的女子呢?她這樣狼狽地滾在正道修士的面前,可是那個女子卻高高在上,白衣如雪不染塵埃。
她的面前站著那么多維護(hù)她的人。
她在她的面前丟盡了臉,完全占不到上風(fēng)。
“魏歡寧,你喜不喜歡我?”紅歡抽噎著,紅著眼眶問道。
魏歡寧啞口無言,他許久之后,艱難地點(diǎn)頭。
他是喜歡她的,可是……
“你是不是因?yàn)槲沂悄У?,所以才不敢喜歡我?”紅歡眼睛亮了起來,急忙繼續(xù)問道。
魏歡寧猶豫了一下,正要點(diǎn)頭,卻聽見少年清越優(yōu)美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唇紅齒白,生得秀麗無雙的少年試探地握緊了身邊他師尊的手,見沒有被拍開,眼睛也亮了起來,笑著說道,“怎么可能?!?br/>
見那美艷的少女含恨看了過來,少年雪白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道道妖異的圖騰,見那少女露出了警容,帶著幾分譏諷地說道,“所謂正魔,當(dāng)年我拜入留仙宗開始,正道之中就已經(jīng)不再拘泥正魔之事。若當(dāng)真那樣嚴(yán)苛不許正魔修士彼此親近,當(dāng)年我就被斬殺于劍下,又怎么會被宗門毫無芥蒂接納,成為正道修士?這位道友,你不必往自己的臉上貼金,魏長老不喜歡你而已,何必拿正魔之爭做接口?!?br/>
“你是魔修!”紅歡一愣,之后眼睛霍然張大了。
“我聽說當(dāng)年留仙宗收了一個真魔之體的弟子,難道是真的?”
她那時本以為是正道的一個把戲,可是此刻看起來,卻竟然真的有這么一個真魔之體的弟子?
而且,他站在白曦的身邊,確實(shí)是白曦的弟子?
如果留仙宗能默認(rèn)白曦收下一個魔修,又怎么會在意魏歡寧和一個魔道女修來往?
“魏歡寧?”她紅著眼眶看著魏歡寧。
“雖然留仙宗從不在意這些,可是這位道友,既然你闖入留仙宗,我也不能叫你再離開。”如果不過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女修,留仙宗掌門也不會在意,可是一想到是這個紅歡竟然將鎮(zhèn)魔窟的封印給松動,掌門覺得必然不能叫她離開。
他垂了垂眼睛,反手,巨大的廣場四周泛起了淡淡的白光,卻見魏歡寧猛地回頭哀求地看著自己,冷冷地說道,“關(guān)于鎮(zhèn)魔窟一事,你總要給天下一個交待?!?br/>
以為弄壞了封印就完事兒了,拍拍屁股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怎么可能。
眼底冰冷,高大英俊的男子反手,靈光呼嘯地帶著無邊的威勢向著紅歡壓去。
他本不需要動用寶殿的禁制,可是卻已經(jīng)看出魏歡寧是這樣優(yōu)柔寡斷的人。
一個紅歡好拿下,可是他卻要防備魏歡寧出手護(hù)住紅歡。
他一出手竟是強(qiáng)悍的禁制,魏歡寧聽見紅歡尖叫了一聲瑟縮在自己的懷里,一時驚慌,反手,靈劍一聲清鳴飛起,向著那靈光斬去。
地動山搖的一瞬間,他懷中抱著死死抓著自己衣襟的少女,沖入了宗門上空的云海。
“師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掌門本就不及魏歡寧的修為高深,被這一劍震得踉蹌后退,氣血翻涌,霍然抬頭冷冷地問道。
“我只是,不能叫掌門你對紅歡下手?!蔽簹g寧抱緊了懷里的少女,又將一雙充滿了哀痛的眼睛落在白曦的身上。他動了動嘴角,想要說些什么,可是卻最終在白曦平冷無情的面容里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可是他的心里卻只想到曾經(jīng)他們青梅竹馬長大的歲月。那個時候她在他的身邊,他覺得他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可是當(dāng)此刻,他護(hù)住紅歡,或許和白曦之間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而且,他也要和宗門為敵……
心痛得幾乎窒息,魏歡寧突然有些茫然。
他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
明明想要和紅歡各走各的路,可是如今卻因這一件一件事,叫他們再也不能分開。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后悔。
“既然你一定要如此,日后,就不要再對人宣稱是我留仙宗的門下?!闭崎T抬眼,嚴(yán)厲地看著魏歡寧沉聲說道,“師弟,我不想這是最后一次這樣叫你。只要你將這妖女交出來,將鎮(zhèn)魔窟之事解釋清楚。我這個掌門愿意代替你在天下道門面前謝罪,承認(rèn)這是我管教不利的過失?!?br/>
見魏歡寧沉默地看著自己,他看著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師弟露出幾分溫情來,伸手說道,“師弟,做錯事,必然要受到責(zé)罰。因果輪回,你該明白這個道理。她動了那鎮(zhèn)魔窟,或許會引來浩劫,難道你要是非不分,一力護(hù)著她不成?”
他不愿魏歡寧最后落到一個無法挽回的地步。
“你再對師妹賠罪,然后……”
“師兄,紅玉她真的不是有心的。”
“你還護(hù)著她!”掌門頓時勃然大怒。
見那青年執(zhí)迷不悟,他氣得幾乎不能呼吸。
“不管有心還是無意,她做錯了事!”魏歡寧一介化神修士都感到恐怖的鎮(zhèn)魔窟,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抵擋?一旦那鎮(zhèn)魔窟真的有礙,就是大劫。
看見魏歡寧這么一副沒出息的樣子,他冷冷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她沒有錯?”
“鎮(zhèn)魔窟雖然封印松動,可是到現(xiàn)在不過是逃逸出了一些魔氣。而且我們發(fā)現(xiàn)得及時,只要……”魏歡寧勉強(qiáng)地說道。
“滾吧!”
“師兄!”
“滾吧!留仙宗沒有你這樣厚顏的無恥門下!魏歡寧,從此以后,你與留仙宗一刀兩斷!”掌門仰頭看著顫抖起來,雙目發(fā)紅的高空之上的青年,露出了一個冰冷的表情說道,“早知道你是這樣的混賬……這百年來我對你的心血,真是都白費(fèi)了?!彼幌朐僬f些什么,返身走入了寶殿之中。
白曦垂目想了想,覺得還是叫魏歡寧帶著這紅歡滾蛋才是最好的。
喪家之犬,日后若是留仙宗通傳這鎮(zhèn)魔窟之事,魏歡寧還怎么在正道立足?
為愛不顧一切,這真合適他。
“師尊?”白宴低聲問道,“要不要弟子出手?”
他就算修為不及魏歡寧,可是一身魔功,總是有出其不意的手段。
“都說了,不必臟了你的手。叫他們恩愛去吧?!笨粗峡盏那嗄晔Щ曷淦堑臉幼樱钻孛嗣籽绲念^。
“你今天……我很高興?!彼吐曊f道。
“為師尊做任何事,我都愿意?!卑籽缂t了一張秀麗的臉,發(fā)現(xiàn)自己還握著白曦另一只手,猶豫了一下,舍不得松開。
“師尊,我現(xiàn)在是不是也可以保護(hù)你了?”他期待地問道。
鳳長老正要跟著掌門一同回去,聽到這句話,突然皺了皺眉。
她回頭看見少年期待又緊張地看著清冷冷漠的女子,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慢慢地倒映出了一個白衣的女子。
她頓了頓,想要說什么,卻最后顧忌起來,沒有多說什么,看起來卻心神不定。
她回想這么多年白曦和白宴的相處,突然心中一緊。
白宴是不是對白曦有點(diǎn)太看重了?
就算是弟子對師尊,可是她也有弟子,還是從小看著長大,親如母子,也沒有白宴那樣無時無刻都不離白曦左右,眼里除了她看不見別人。
紅衣美人敏銳地感覺到白宴的態(tài)度有問題,因心中生疑,她專注地看著白曦和白宴。
當(dāng)不再理會魏歡寧,而是將一切的注意力都專注在那鎮(zhèn)魔窟上,所有的長老都回歸座位,鳳長老看見白宴立在白曦的身后,安靜地看著白曦的背影。
她一時想到了更多的事,只覺得心里一股寒氣沖入了心頭。
可是她又看見了那少年無望的目光如同暗暗燃燒的火。
白曦是什么性情,她太知道了。
這場愛戀,本就不會有半點(diǎn)回應(yīng)。
鳳長老突然覺得有些可憐白宴。
他選擇了最艱難的一條路,也或許做了最艱難的決定。
他在白曦的面前安居弟子的位置,并且或許他的感情永遠(yuǎn)都不會被白曦知道。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在這孩子的心里捅一刀?難道揭開這件事,壞了他們的師徒緣分就對了?
而此刻,白宴的耳邊正聽到掌門為難鎮(zhèn)魔窟之事。
這件事是魏歡寧干的,他如果搞的定就不會回宗求助。
留仙宗有份將此事查看清楚,給天下一個交待。
可是魔氣一向是修士的大忌……
“剛剛不該叫他滾的?!闭崎T后悔死了。
魏歡寧干的破事兒,卻叫留仙宗背鍋。
“那就是個廢物。還是我去看看。”白曦平靜地說道。
上一世,可沒有紅歡動搖什么鎮(zhèn)魔窟之事,她并不希望因自己改變了原主的命運(yùn),卻連累了這個天下。
白宴一愣,見白曦?zé)o可動搖的樣子,抿了抿柔軟的嘴角。
“師尊去,那弟子也去?!彼偸菚阒?。
無論去做任何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