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仙子傾城(五)
“你怕?”
白曦面無表情地問道。
這魔崽子當(dāng)初是怎么在深山老林地活到十七歲的?
“師尊不是都應(yīng)該陪著弟子睡的么?”少年期待地看著白曦。
他看起來更不害怕她了。
這樣不好。
“誰說的?”
“阿團(tuán)說的。”
“誰?”
“觀天峰的阿團(tuán)師弟。”白宴期待地看著白曦, 見她沉默地看著自己, 清麗冰冷的臉上一片漠然,又有些失望地垂下了頭。
“只這一次。你已經(jīng)長大了,日后應(yīng)該學(xué)著獨立。”白曦想到這少年或許從未被人照顧過, 還是有一點心軟。見他仰頭歡喜地看著自己,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又覺得自己這個做師尊的也應(yīng)該多給弟子們一點愛。
她看著少年睡到了床上,自己坐在床邊, 長長的袖擺被少年攥在手里, 抬手壓在他長長的睫羽上說道,“你睡吧。我會在你身邊。”見少年急忙往床里蹭了蹭,她擺手表示并不需要。
少年的眼里有些失望, 可是什么都沒有說, 安安分分地睡了。
白曦靠在床邊,閉目養(yǎng)神。
成為化神修士之后, 她就沒有感覺到疲憊過。
就算是此刻千里迢迢回歸宗門, 她也不覺得有什么勞累。
看著少年不安地攥著自己的袖子,即使在睡夢里都不安穩(wěn)的樣子,白曦艱難地勾了勾嘴角,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睡夢中的不安,真實地反映出了少年的內(nèi)心。
他還是在不安, 在試探她到底能有多么縱容他,試探著她的底線。
她并不覺得白宴做得過分,只是覺得, 白宴過于依賴自己。
他已經(jīng)十七歲,身負(fù)真魔之體,這是一個只要修煉,日后必然會在強者之名中有一席之地的人。
她能做的,不過是在他尚且弱小不安的時候,作為師長努力地托他一把,并且將最正確的路指引給他。他對她的依賴,或許會叫他成為心性軟弱的人??墒前钻孛靼?,需要白宴獨立地堅強起來,可是想到他曾經(jīng)糟糕的經(jīng)歷,還是想著……再晚一些吧。
等白宴再確定一些,確定她真的不會拋棄他,她再教他什么叫做獨立與自主。
沒有人應(yīng)該圍著另一個人轉(zhuǎn)。
沒有人應(yīng)該以別人的人生為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師尊?!鄙倌晁瘔衾镄÷晢玖艘宦?。
“我在?!卑钻剌p聲說道,見少年似乎聽到了,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白宴確實感到滿足。
他在這一夜睡得格外安穩(wěn),只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會畏懼害怕,睡夢里,他和師尊永遠(yuǎn)都在一塊兒,師尊永遠(yuǎn)不會拋下他,趕他走。
他張開眼睛的時候思維還有些恍惚,然而想到昨天晚上白曦陪著自己,一下子急忙去看手里的袖子,見到柔軟冰冷的冰一樣冷的鮫紗就在自己的手中,他露出一個小小的安心的表情,抬頭去看坐在自己床邊閉著眼睛的女子。
她很美麗,清冷又寒涼,仿若冰雪一樣,可是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是師尊是多么的好。
他無聲地看著自己的師尊,想到她那個時候?qū)⒈駚G在自己的面前時自己幾乎要窒息。
修長的手指顫巍巍地動了動,想要去拂過她的臉。
如果……師尊對他笑一笑就好了。
白宴覺得自己格外貪心。
“師尊?!币娕油蝗粡堥_了眼睛,仿佛含著冰霜一樣的眼睛安靜地看著自己,白宴急忙把手放在自己的身后。
“起來吧?!卑钻仄鹕恚抗饴湓谒氖稚?。
少年不情愿地松開了手里的袖擺。
沉默地看著自己依舊仙氣飄飄的袖擺,白曦滿意地在心里微微頷首。她優(yōu)雅地起身,見少年急忙從床上爬起來,這才注意到這個生得眉目格外秀麗的少年格外喜愛黑色的衣裳。
他本來就生得身姿修長,她不在的這幾日,他似乎被照顧得很好,因此當(dāng)她看見少年飛快地?fù)Q了衣裳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微微頷首說道,“今日我就給你引氣入體。日后,你要勤學(xué)苦練,一定不要辜負(fù)了你的天資?!?br/>
“師尊,我們什么時候去秘境?”白宴問道。
“秘境?”
“師尊說過,我可以吸納那些魔氣,師尊你可以得到寶物的。”
“以后再說?!卑钻卣媸呛芏嗄隂]有見到這么為師尊分憂解難的好弟子的了。
她擺了擺手,聽見門外傳來了禁制動搖的靈氣波動,帶著白宴走出去,她就見自己的仙府之外,正立著一個紅衣美人,她一雙鳳目凜凜,正是那一日留仙宗大開山門時與白曦一同坐在云端之上的鳳長老。
她的懷里正有一團(tuán)胖嘟嘟的小東西在扭動,此刻探出一顆圓滾滾的小腦袋來,歪頭看著面無表情的白曦。他似乎很怕白曦冰冷無情的臉,怯生生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之后急忙把小身子鉆進(jìn)了鳳長老的懷里,顫巍巍地對白曦露出一顆小屁股。
白曦:……
那紅衣美人見了白曦一愣,之后挑眉走了過來。
“你今日竟然就回來了?掌門忘了告訴我,我還準(zhǔn)備帶你家小子在宗門走走?!?br/>
“有勞師姐。”
“沒什么。阿團(tuán)也想熟悉宗門,白宴只不過是順手帶著的。”鳳長老擺了擺手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她有著一雙無比美麗的鳳眼,神采奕奕,美艷之中透著幾分風(fēng)情。
白曦總算知道帶壞她徒弟的阿團(tuán)是何方神圣了。
她瞇著眼睛看去,就見那顆團(tuán)子抖了抖,從鳳長老的懷里賊頭賊腦地扭頭偷偷觀察白曦,看到白曦正冷著臉看著自己,急忙露出一個更討好的笑容。
“這孩子的根骨不錯?!边@不就是那顆同門都很期待自己收下的團(tuán)子么?
白曦想到白宴跟著團(tuán)子混在一起幾天都不敢一個人睡覺了,萬分慶幸自己沒有選擇這小東西做自己的弟子。不然豈不是成了奶媽?繼而想到白宴說起觀天峰她這位鳳師姐竟然天天陪著這小團(tuán)子睡覺,白曦慶幸自己的臉做不出更驚悚的表情,只對笑吟吟的美艷師姐鄭重道謝道,“多謝師姐照看白宴?!?br/>
“你真喜歡較真?!兵P長老把阿團(tuán)放下,滿懷愛意地摸了摸這個得來不易的弟子的小腦袋。
“不過這孩子是木系靈脈,師姐的觀天峰木系道法不多。我記得韓師兄說起的淬木訣才更……”
“已經(jīng)搶來了。”鳳長老慵懶地抬頭對白曦笑了笑。
反正被搶的也不是自己,死道友不死貧道。白曦面無表情,沒有半分憤怒。
這就是正道的同門之誼。
她的眼睛落在那顆搖搖擺擺滾到白宴腿邊,抱住他的腿,仰頭亮晶晶地看著自家弟子的團(tuán)子。
鳳長老在一旁含笑看著,卻并未露出什么緊張與不快。
“師姐,白宴他……”
“身負(fù)真魔之體么,掌門與你不知說過多少遍。那又如何?這孩子既然從未為惡,那自然就是正道,與他的出身又有什么關(guān)系?!?br/>
鳳長老的目光微微溫和了幾分,見白曦安靜地看著自己,露出一個明艷的笑容說道,“我也信師妹與掌門師兄。掌門師兄既然將白宴交給我,正說明他的眼中,白宴并不是一個需要剪除的對象?!彼Я颂骂€對白曦笑著說道,“你看,阿團(tuán)也喜歡他?!?br/>
團(tuán)子已經(jīng)在白宴的周圍打滾兒了。
“師尊,冷?!眻F(tuán)子轉(zhuǎn)頭對鳳長老奶聲奶氣地叫道。
白曦見眼前一道紅光閃過,之后,圓滾滾的團(tuán)子已經(jīng)被她師姐抱在懷里。
少年抿了抿嘴角,期待地看著白曦。
“師兄不冷?!眻F(tuán)子壓在紅衣美人的耳邊小小聲地說道,“師兄都不用他得到的火玉,他說他不冷?!?br/>
白宴身周,突然翻滾起淡淡的魔氣。
他決定下一回偷偷把這小白眼狼往死里打!
“師姐若得閑,日后多叫阿團(tuán)來我這里走走。”白曦并未覺得什么,反倒覺得白宴和阿團(tuán)感情不錯,且見白宴對阿團(tuán)有幾分親密,她希望白宴能夠得到宗門的喜愛,在宗門能夠交好更多的朋友,將從前受到的苦難再也不要介懷在心。
她輕聲說完,卻見美艷無比的紅衣美人戲謔地看著自己,許久,這美人帶著幾分笑意低說道,“沒有想到,白師妹,你竟然難得這樣喜歡這個孩子?!?br/>
白曦沒有反駁。
她的確很喜歡白宴這樣乖巧聽話的弟子。
白宴的臉頓時紅了,見白曦并未反駁鳳長老的話,只覺得心里歡喜得不能自己。
他看見鳳長老抱著阿團(tuán)和白曦坐在峰巔看冰雪之景,急忙轉(zhuǎn)頭回去仙府里,找到了放置靈果靈酒的地方,收拾了一下,不大一會兒托著一個冰玉的盤子走了出來。
他在白曦的仙府里忙前忙后,將整個仙府都帶了幾分人氣,紅衣美人含笑看著白曦并不反對的樣子,臉上露出幾分柔和來說道,“到底是掌門師兄有決斷。你這仙府里,可算是有些活泛了。早知道如此,不如早早就叫你多收幾個弟子?!?br/>
“不過如今也好?!彼厥侄似鹈媲暗撵`酒,看懷里的阿團(tuán)抱著一顆大大的靈果津津有味地啃著,挑眉笑道,“白宴看起來是有個做師兄的樣子。等下一次大開山門,你再招幾個好一點的弟子?!?br/>
她正說著話,卻見正小心翼翼地給白曦斟酒的少年猛地將手中的酒壺摔在了桌上,酒液靈氣彌散,空氣之中泛起了清冽的酒香,少年慌亂起來,急忙想要去擦拭桌面上的酒液。
“師尊,我……”
白宴覺得自己的心都酸澀起來。
他大概是真的貪心的。
他不想叫師尊再收弟子了。
她已經(jīng)有他了,難道不夠么?
他什么都愿意為師尊去做,什么都能夠滿足師尊,所以不要再叫人踏足他們的家,分開師尊的專注。
心中一團(tuán)亂麻,白宴再也不能心平氣和,眼底閃過一道紅光。
“我不準(zhǔn)備再收弟子。”白曦清冷的聲音,叫少年不敢置信地看住她。
“為什么?”鳳長老詫異地問道。
“我并不合適收弟子?!卑钻乩涞卣f道。
天知道收一個弟子是多么的麻煩,白曦覺得白宴一個就夠了,再多收幾個,莫非自己每天都得陪這群小東西一塊兒睡覺?
她為人一向冷漠,鳳長老也覺得有些道理,因為微微頷首說道,“掌門師兄該失望了?!?br/>
她已經(jīng)是第三次提起掌門師兄,白曦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將所有的八卦都隱藏在了冰雪一樣的眼后。見她臉色平淡,鳳長老又見白宴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師尊,倒是有些對白宴的運氣感到稀罕。
畢竟,若能做白曦的唯一的弟子,那白宴在宗門之中只怕不知要收到多少嫉妒的目光。
她笑了笑,起身說道,“不過白宴的氣息綿長,看起來比剛剛?cè)腴T的時候強勁了很多。我去告訴掌門師兄?!?br/>
她抱著舉著小爪子跟白曦和白宴告辭的阿團(tuán),駕著一道靈光揚長而去。
她來去都很隨意,白曦安靜地坐在對面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白玉椅上,任由冰冷的風(fēng)吹在自己的身上。
白宴要努力,才不會叫自己露出幸福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看著白曦。
“師尊,您日后,真的不會再收弟子了么?”
“嗯,”
“其實,弟子多了也沒有什么好。師尊有我一個就足夠了?!卑籽缧沱惖哪樔旧狭吮〖t,見白曦側(cè)目看著自己,目光落在他單薄的衣裳和并未顫抖的身體上,頓時就想到自己今日竟然看起來不冷。
他的臉頓時白了,知道白曦是看破了自己之前的偽裝。他的確不冷,可是莫名的想要在那個時候在師尊的面前做出一副嬌氣的樣子。他想要她多寵寵他,因為她縱容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幸福極了。
面對他忐忑的目光,白曦沒有說什么。
不過是個調(diào)皮的小魔崽子而已。
比曾經(jīng)漫山遍野的貍貓崽兒乖巧多了。
“以后我不會再騙師尊?!卑籽绲吐曊f道。
“嗯?!?br/>
“您原諒弟子了么?”
“嗯。”
見白曦聽不在意,白宴的眼眶紅了。
他也知道自己這些天很過分,可是……
被人寵著,縱容著,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叫他無法停止。
“你歷經(jīng)磨難,心性自然與尋常孩子不同?!卑钻仄届o地說道,“你并未有壞心,這就夠了?!?br/>
她端麗地坐在他的身邊,他站在她的一側(cè),呼嘯的風(fēng)卷起了冰雪,紛紛揚揚在這靜謐的世界飄落。少年垂頭看著看似無情卻這樣溫柔的女子,仿佛看不夠一樣。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渾渾噩噩,又覺得心里滿滿的都是溫暖。就算是被師尊拉著起身走回仙府,被她壓著修煉,都覺得自己能笑出來。
化神修士親手給人引氣入體,自然格外輕松。
且見當(dāng)?shù)谝豢|靈氣落入少年的氣海,那氣海自行旋轉(zhuǎn),竟然開始自行吸納靈氣,白曦恨不能再嫉妒一下。
她將梵圣真魔經(jīng)的法門傳給白宴,見少年專注地開始修煉,這才無聲地走出了他的房間。
她覺得自己最近忙碌得厲害,甚至都沒有時間自己去修煉了,正要也去修煉一下,就見遠(yuǎn)遠(yuǎn)的,又是一道靈光而來。見到那來人,白曦的嘴角冷冷勾起,就見那靈光落地,正露出了英俊挺拔的一個青年。
他的面容正氣凜然,身背靈劍,見到白曦正立在峰巔,眼里露出幾分喜色,急忙上前喚道,“師妹,你回來了?”這青年正是魏歡寧,他這幾日因白曦突然拒絕與自己雙修,心中忐忑不定,又覺得心里難過。
他和白曦青梅竹馬一樣長大,本以為他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
他們會是理所當(dāng)然的道侶,一□□煉,一同長生。
可是突然有一日,她卻決絕轉(zhuǎn)身……
仿佛是自己心中最重要柔軟,身邊最熟悉相伴的那一部分,被硬生生地剜了去。
沒有預(yù)兆,猝不及防,叫他鮮血淋漓。
想到這里,魏歡寧覺得自己的心刺痛得厲害,他見白曦用再沒有溫情的眼神看著自己,心如刀割。
他是喜歡著她的,這樣突如其來的斷絕,沒有心理準(zhǔn)備,他如何能承受?
“你來做什么?!蔽簹g寧進(jìn)入峰巔的時候禁制甚至都沒有異動,顯然是原主許可他來去自由。
大意了。
明天就換禁制。
白曦面無表情地想。
“我……對了,師妹,我今日來是想對你說一件事?!蔽簹g寧本想說自己對白曦的思念,可是卻想到了另一件更重要的大事,急忙關(guān)切地說道,“我聽掌門師兄說你的弟子白宴,是真魔之體。師妹,這樣的魔道留不得。你為人良善,然而卻不知世人如何詆毀于你。正邪不兩立,你是正道強者,怎么可以自毀聲譽?白宴或許心性尚佳,可是你真的不能叫他做你的弟子?!?br/>
他自詡正義,一向都不喜魔道,也更在意這正道之中的悠悠之口。
白曦愛惜羽毛這么多年,怎么可以被一個魔道給毀了?
“魏歡寧,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這樣沽名釣譽的偽君子。”白曦突然開口,用疏遠(yuǎn)與冰冷的眼神看著微微一愣的英俊青年,“所謂正邪,只在心中,與旁人,與自身跟腳沒有任何關(guān)系。心若正,即為正。只為了世人之口就排斥他人,恕我不能認(rèn)同?!?br/>
這人自己以后都要愛上魔道妖女,竟然有臉對她指手畫腳?
“道不同不相為謀??磥恚揖芙^了與你雙修,真是一件非常正確的事?!?br/>
她的厭惡與排斥,就算是神色平淡,也仿若一把刀子,捅入青年的心口。
他想要說點什么,卻猛地停住了,詫異地看著仙府之中,正立在門口的黑衣少年。
他的眼睛充斥著邪惡的血光,對他露出一個猙獰扭曲的冷笑。
“師妹!”他只覺得這少年的目光充滿了妖魔噬人殺意的味道。
白曦不耐轉(zhuǎn)頭。
黑衣少年已然一臉溫馴乖巧,走出仙府來到白曦的面前,仰頭,目光依戀單純。
“師尊,我聽你的話。別趕弟子走?!?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