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番外 36
慕容離不喜不怒, 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一笑, 道:“原是我不對,蕭兄恕罪?!彼麖牟鑾咨隙肆艘槐? 坐到床沿,淺啜一口,頓了一頓,轉(zhuǎn)過頭對蕭鈞天一笑,慢條斯理地道,“蕭兄口渴么?”
蕭鈞天良久不言。
感到冰冷的目光直視,慕容離渾不著意:“蕭兄為何不愿說話?難道是存著必死之心么?我卻不知閣下竟是個懦夫, 傳出去, 只怕令南朝上下蒙羞罷。蕭兄若想謀事,便應(yīng)好好活下去,說不定會有機會殺我?!?br/>
他目光不似作偽,卻是極為誠懇, 令蕭鈞天頗為吃驚。若是活下去, 未必沒有機會……然而,若是沒有機會,又會如何?
推測慕容離的用意,終是無法明白,他為何甘冒奇險,只為激他生志,除非他果真是動了真心。
蕭鈞天默然不語, 卻見慕容離慢慢抿了一口茶水,慢慢湊了過來,瀲滟的唇上,閃著晶瑩的水光。他慢慢湊近了,便要向他唇上吻去。
這般情景,委實驚心動魄。蕭鈞天竟是失了神。
* * *
琴弦忽然“錚”地一聲,從中斷開。
龍靖羽怔怔看著,有些心緒不定。伺立在旁的一個僮兒說道:“大人,弦斷恐非吉兆……”
“只是手一時重了些,不礙事?!饼埦赣鹜崎_瑤琴,想著前幾日晚上夜入皇陵,打開棺槨,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無一人,指尖便有些微微的顫抖。這些年他已很能控制自己,但不想一時露了痕跡,于是將手慢慢攏入袖中,說道:“你去倒壺茶來?!?br/>
不論盜皇陵乃是重罪,但是他的用意,已是其心可誅。隨他一同進入陵墓的趙莼不會明白,他是想將尸首起出,以藥物保存,使尸首不朽,容顏永駐。
是犯了癡病罷。龍靖羽冷冷一笑,眼角卻有些濕潤。本來以為來日方長,誰知卻是去日苦多,只怕再也沒有機會……但既然棺木中無人,或可還有生的希望,只是這希望極為渺茫,只怕是慕容離也存了自己一般的心思,先他一步盜了遺體。
多日前知道皇帝崩了圣駕,他便覺萬念俱灰,幾乎想隨之而去,若非當(dāng)日在他面前發(fā)了重誓,日后輔佐蕭棠為帝。然而新帝一登基,便打壓朝中舊臣,他也只得稱病閉門謝客,只怕幾年之內(nèi)都不能受到重用了。
那僮兒已伺候他多年,知道他喜好,泡了茶后斟了一杯。他心神不定,端過來便喝。那僮兒本想提醒,卻見他慢慢渾然不覺,喝了下去,不由暗暗欽佩他內(nèi)功深厚。
龍靖羽喝了茶,神情仍舊有些飄忽:“離天關(guān)還有多遠?”
“回大人,大概還有三日的行程。出了天關(guān)就是北燕地境了?!蹦琴變盒⌒囊硪淼氐溃按笕搜奂捕嗄?,還未痊愈,如今一路易容改裝,急行向北,不知所為何事?”
龍靖羽并未回答,喃喃自語道:“還有三日……怎會查探不到消息?”翹首北望,卻見北邊烏云暗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職方司雖然不在他管轄之內(nèi),但主事卻是他至交莫逆,要查京中往關(guān)外一路上有何可疑之人,也并非毫無可能,只是不能引起當(dāng)今圣上的疑心,那人的容貌自是不能繪出,于是只能沿路詢問,誰知卻是毫無消息。
不管如何,慕容離總是要回宮的罷。
他并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但如今卻急欲一入北燕皇宮中一探虛實。
“大人,我們會不會找錯了方向?或許并不是從天關(guān)經(jīng)過呢?那人既然是北燕皇族,天關(guān)乃是險地,只怕他會繞道而行?!?br/>
“以慕容氏的為人,只會兵行險著,定會往天關(guān)而行。如果不從這條路,除非……”龍靖羽眉心微微一蹙,轉(zhuǎn)過身,看向自己的僮兒,“除非他知道我的行蹤,故意繞了遠路。”
那僮兒怔了怔,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慢聲說道:“大人言之有理。”
* * *
位處騰龍島西南方的一座小漁村上,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的少年負著行囊,正在路上緩緩走著,在一間草屋前停下,附近并沒有行人,他在門上敲了四下,三快一慢。
出來開門的是一個老婦,默默接過他遞過來的包袱,那包袱沉甸甸的,顯然便是一包銀子。那老婦側(cè)身讓他進去,慢慢關(guān)上房門,說道:“九公子有心了,每年都來這里一次?!?br/>
那少年微笑道:“這也沒什么,只是趙夫人辛苦?!彼_步徐徐,神色間沉穩(wěn)靜默,凝如山岳,顯然便是殷九。然而顧盼之間,更令人心折。
他穿過內(nèi)堂,來到后面的一個院子,院子里只有一間房。房里十分陰暗,只在角落點著一支蠟燭。
床上躺著一個獨臂男子,雖然仍然昏迷不醒,但發(fā)修得整整齊齊,并且束著,指甲也修飾得十分干凈,仿佛只是小眠而已。顯然趙夫人將他照顧得極好。只是這個男子劍眉入鬢,面容之間盡是桀驁不馴之氣,倒似乎更適合散發(fā)攜劍,嘯傲天下,而不是宛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
自從五年前蕭激楚灰心失意,險些慘遭哥哥毒手,被他救下時,已是這般昏迷不醒,在床上躺了五年。他擔(dān)心自己哥哥放過蕭激楚后,必定會后悔,因此將人藏到這個小村子里,托付給這個老婦人照看。
殷九在床沿邊的椅子上坐下,定了一定,說道:“蕭二哥,我又來看你了。今年比去年要來得早些,只因為……只因為南朝帝京傳了消息,蕭哥哥去世了?!彼怪^看著地上,良久沒有言語,也并沒有看到,蕭激楚的手指微微動了一動。
“如果我當(dāng)初沒答允哥哥離開他,而是想了別的辦法,或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殷九頓了頓,看著蕭激楚與那人有些相似的面孔,似乎陷入往日的回憶里。
當(dāng)年哥哥曾說,少年而慕少艾,很容易對一個人心動,過了幾年,閱歷已深,必定會忘了。何況那人心中,另有所愛,若是無端糾纏,反而令他徒增困擾。他當(dāng)時堅信自己必定不會變心,但后一個緣由,卻讓他舉步不前。
縱是久經(jīng)風(fēng)雨,蕭鈞天對龍靖羽的愛慕之心仍然未變,而越是如此,自己便陷入更深,只愿悄悄為他做些事情后,便即斬斷情絲。然而世間情愛之事,實是不可理喻。
如今昔人已歿,當(dāng)時年少錯過的,卻是再也不能回頭。
他默然坐了半晌,終是不知說什么好,想了一陣,說道:“哥哥如今已不禁我的足,但答應(yīng)了哥哥,連拜祭也不能去,蕭二哥若是能醒過來,便替我到墳前敬杯水酒……”但聽趙夫人所言,蕭激楚每日只能被灌些米漿,無法進食,恐怕他今生今世也不能醒來。
他有些黯然,站起身來,“蕭二哥,我要去遠游了,明年再來看你。保重!”
盡管床上的人已是活死人,但他的禮數(shù)沒少了半分,拱手抱拳,便是一個長揖。他頓了一頓,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就在他拉開房門,門外的陽光漏了些許進來,照在在蕭激楚蒼白瘦削的臉上,他的睫毛輕輕一顫,竟然慢慢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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