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番外 22
蕭鈞天心中激蕩, 只覺內(nèi)息翻涌,便是站立也十分艱難, 恍惚地讓內(nèi)侍扶著登上龍床,忽然眼前一黑, 登時不省人事。
醒來時躺在寢宮床上,四周跪了一地,不是太醫(yī)便是嬪妃,更或有朝中重臣,一時七嘴八舌。
“陛下總算醒轉(zhuǎn)過來,真是蒼天有眼!”湯成墨用手絹擦著渾濁的眼睛,努力擠出眼淚來。
“陛下, 太子年幼, 又無母妃教導(dǎo),恐難重托,不如……”已育有一子江妃遲疑著,卻沒敢抬頭看他, 只說了半句, 便再也說不下去,給湯成墨使了個眼色。
“陛下身染重疾,朝中上下無不心憂難安,還請陛下早日定奪。”這幾名重臣,都屬江妃一派。
蕭鈞天剛剛醒轉(zhuǎn),便見到這幾人,幾句話轟得他頭暈眼花。對這幾人的心思卻極明白, 指著眾人厲聲喝道:“都給朕滾出去!把太子給朕叫來!”
眾人面面相覷,但看他臉上殺氣畢現(xiàn),不由心寒?;实圩罱B(yǎng)氣功夫日成,已極少動怒,想不到在此事上如此堅決。原想今上對這個太子不聞不問,又對皇后如此毒辣,想必是有了廢長立幼的心思,不料今日一探,卻又令人大失所望。
蕭棠原本就在寢宮外面候著,此時聽到宣召,便踏足而入,在他身前跪下,低聲說道:“父皇,兒臣給您請安?!?br/>
蕭鈞天面無表情地看著跪下的蕭棠半晌,點了點頭:“起來?!?br/>
十二歲的少年應(yīng)聲立起,站到他身邊,眼睛看著地上,十分順從乖巧的樣子。
他越來越像鳳笙了。蕭鈞天皺了皺眉。本來晨昏定省是太子每日要做的事,但正因如此,他實在不愿每天見到蕭棠。
據(jù)太傅高燭微所言,此子極為聰明,性格上卻是稍嫌懦弱,為人臣足堪大用,若為人君,則氣魄不足。蕭鈞天端詳著他的側(cè)臉,只見此子面龐猶稚,雙睫極長,忽然沉沉說道:“棠兒覺得,高太傅如何?”
似乎私下詢問臣子彼此觀感令他愉悅,他甚至有些樂此不疲,連蕭棠也不放過。
蕭棠沉吟一陣,慢吞吞地道:“高太傅博學(xué)多聞,文章練達,實是本朝一位鴻儒,兒臣能師從于他,實是三生有幸?!?br/>
“高燭微雖好,卻是年事已高,難當(dāng)重任。”蕭鈞天說道,“朕聽說,棠兒入主東宮后,也漸漸有了幾個幕僚,也不知他們中不中用?要是不成,朕遣兩個人給你?!彼f完,看著蕭棠,臉上甚至還有一絲笑意。他這是光明正大地派了探子到蕭棠身邊監(jiān)視,蕭棠不會不明白。
蕭棠垂著頭,似乎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慢慢說道:“謝父皇隆恩,兒臣如今學(xué)著處理國事,正覺左右支絀,多有幾個人出主意自然是極好的。”
聽到他答應(yīng),表情沒有任何擔(dān)憂害怕,卻也毫無歡欣喜悅之色,蕭鈞天瞳孔微微一縮,目光更為銳利,盯著這個站起來只到他胸口的少年,仿佛凝滯了幾乎有一炷香之久,他才發(fā)現(xiàn)蕭棠后頸處細(xì)密的胎發(fā)漸漸被汗水浸濕,面色卻仍恭順,不由哈哈一笑:“妙極!朕如今有一件事要差人去做,不知棠兒可愿前往?”
“兒臣愿效犬馬之勞。”
蕭鈞天微微頷首,示意他靠近,低聲囑咐了幾句。蕭棠的臉色微微一變,脆生生地道:“兒臣知道了。”
蕭鈞天看著他應(yīng)聲行禮退下,目光更為幽深難測。他讓蕭棠查清沈為寒文書丟失一案,若是蕭棠行事讓他滿意,他便先讓蕭棠監(jiān)國,若是不成,便只能讓藺朝霞任蕭棠的母妃,好好教導(dǎo)蕭棠,以免哪一天他一命歸西,朝中一片混亂。
當(dāng)下他又召了朝中心腹重臣商議此事,只覺越是商議,便越是放心不下,為龍靖羽當(dāng)初所做的荒謬絕倫之事此時紛至心頭,雖說百死無悔,但卻不能毫無怨恨。
派出的侍衛(wèi)早已回報,蕭激楚蹤影全無,連同殷未弦,像是從京城忽然消失,原地只有一條斷掉的手臂和鮮血。侍衛(wèi)將斷臂呈上,只見手指蒼白而修長,掌有厚繭,的確是蕭激楚之手,乃是齊肩而斷,斷口處鮮血淋漓,已和袖子上的布粘在一起,血跡已干,烏黑腥臭。
他記得那曾經(jīng)溫?zé)岬恼菩?,那顫抖著撫摸過他的指尖,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和這一條斷臂聯(lián)系到一起。
他只覺胸口劇痛,登時鮮血噴出,再也站立不穩(wěn)。舊日那拖著鼻涕抱著木劍的六歲孩童跟在自己身后的模樣,那個尚且不諳世事就已急于篡位的少年大殿上被自己擰斷手腕時驚詫傷心的一抬頭,那個落魄劍客驕傲輕蔑的姿態(tài),在星峰水峽的墓室下救他時的奮不顧身,在客棧中他氣急敗壞的嫉妒神情,忽然在這時紛紛在他腦海中閃現(xiàn),仿佛銳光,刺得心口生疼。
只怕那一戰(zhàn),他是兇多吉少。
他扶著墻站定了,默默地站了一陣,看著窗外的那點太陽落在宮墻上,已是黃昏,四周暈染著一層懨懨的沉悶。沒有風(fēng),房外佇立的樹也似乎凝滯。
時間一日日過了,派出去尋找蕭激楚,仍舊沒有消息。
沒有蕭激楚相助,內(nèi)功進境極慢,甚至有些倒退。
殿試的三甲已放榜,高中狀元的居然只是一個年僅十五的少年。他雖然頗為訝異,但在瓊林宴時也興致不佳,便連出的考題也出自高燭微上的密折,吟詩作對時強忍著沒打呵欠,至于其中優(yōu)劣更是沒大注意。那名叫趙莼的少年策論做得極好,詩才卻略有欠缺。但做官用不到詩才,已是瑕不掩瑜。
后輩少年有為,越發(fā)令他感到此身已老,來日無多。便如趙莼,便如殷九,便如蕭棠。他下密旨后才過了一個多月,云間國文書一案已水落石出,這一案牽涉多人,連江妃的親信湯公公也牽涉在內(nèi)。只是蕭棠行事過于溫和,寫了一本奏章,后面倒有一半都是在為江妃等人求情。
蕭鈞天不由有些失望,也稍稍心安。或許蕭棠真如高燭微所言,生性懦弱。是他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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