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番外 1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這樣大的雨, 連空氣也似乎變得潮濕。在北燕很少有這樣陰雨連綿的天氣。馬仲炎看了看窗子外面,雨打在窗欞上, 早就濕了,窗下也積了一灘的水。
為了隱藏行跡, 他們不得不易容改裝,尋著偏僻小道而行,結(jié)果越行越遠(yuǎn)。
自從離開騰龍島后,皇上便有些心神不寧,這幾天淋了一場雨,竟是病了,匆忙之間, 只尋到這間廢棄草屋, 原想并不會拖延太久,不料病勢如傾,皇上積勞成疾,且心事郁結(jié), 這一場病竟是遲遲不好, 連行程也拖延了。
前天冒雨到鎮(zhèn)上請了大夫來瞧過,他們本就是皇上從大燕武士中遴選而出,自然精通中原語言,也并未引起別人懷疑。只是那時皇上昏迷了幾日,只是偶爾醒過來幾次,便連吃藥也是迷迷糊糊地被人喂下去。
“這么大的雨,也不知昨天才修葺的屋頂能不能挺過今天晚上?”馬仲炎自言自語道。一陣風(fēng)吹來, 吹得身上起了涼意,只有火爐上煎的草藥沸騰著,不停冒著熱氣。
揭開蓋子,吹了吹,依稀看到四碗水已熬成一碗,他將藥汁倒進(jìn)一個小碗里,端起來,走到床前。
舒坤瑾本就坐在旁邊伺候皇上,此時站起身來,接過藥碗,說道:“我來罷,仲炎兄?!?br/>
馬仲炎看了看床上躺著的皇上,雖然雙目緊閉,唇色發(fā)白,失去了原本的氣勢凌人,卻依舊貌美異常。而舒坤瑾卻是舀起一勺藥汁,細(xì)心地吹了吹,才給皇上喂下去。
他們大燕武士,幾時做過這種精細(xì)活兒,也難為了舒坤瑾。只是在那古怪山洞中,隨行的別的侍衛(wèi)都已戰(zhàn)死,只有他們兩人拼死活下來,其中自是廢了無數(shù)計謀心血。
馬仲炎看著舒坤瑾低眉斂目,神態(tài)間竟是無比的細(xì)致柔和,不由得輕輕咳嗽一聲,說道:“坤瑾兄,你我是出生入死的袍澤兄弟,有一句話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
舒坤瑾抬起頭,愕然說道:“仲炎兄但說無妨?!?br/>
“天威難測,你我只需小心伺候皇上,若是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只是徒然傷心罷了?!?br/>
舒坤瑾臉色微微一變,詫異地看著馬仲炎,似乎想不到怎地被他瞧了出來,想必已做得太露,自是難免為人所知。自失一笑,說道:“多謝仲炎兄指點,坤瑾心中明白……”他嘆了一口氣。他又怎的不知,大燕立國百年,自是不將男女歡愛一事視得太重,縱是兄弟同妻,父死子繼的事也是常有,而當(dāng)今皇上貌美非同尋常,又好色多情,對于戀慕的人也下得狠手。
舒坤瑾打了個寒噤,轉(zhuǎn)過話題說道:“不知這雨幾時才?!?br/>
馬仲炎苦笑道:“是啊,這雨若是繼續(xù)下下去,怕是阻斷了行程。雖然我們費盡心血,終于奪得寶藏,但皇上偏偏在這時生了病,南朝皇帝盯得太緊,珍寶到不得大燕,這一次怕是白走一趟的了?!?br/>
舒坤瑾搖頭道:“不然。南朝皇帝雖然手段狠辣,但南朝的官員卻未必是所有人都清廉。若是找到了渠道,這些珍寶也無需運回大燕,就在這里變賣了,把白銀運回去豈不更好?”
馬仲炎點頭稱是,只聽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這些珍寶樣式都太過奇特,萬中無一,只要變賣了十幾件,必會被人瞧出來。南朝皇帝又不是傻子,他不會派人追查么?若是要變賣,需找個機(jī)會,尋個大買主,將寶藏都賣了!”
舒坤瑾和馬仲炎抬頭一看,只見皇上不知何時已披了衣裳坐起,黑發(fā)散落,唇色蒼白,由于重病之故,容貌間說不出的柔弱,但眼底卻是一股消散不去的厲色。
兩人登時跪下,慌忙說道:“末將私議朝政,請皇上恕罪?!笔胬よ庆话玻膊恢噬鲜菐讜r醒過來,若是聽到他們之前的對話,怕是性命不保。
慕容離擺了擺手,說道:“我們大燕不同中原那般,說錯一句話便要砍頭。不過,若是有旁人在場,這些事還是不宜說。”
舒坤瑾和馬仲炎應(yīng)聲答是。
慕容離雖然貌比女子,但性格卻是強(qiáng)硬之極,雖然頭暈?zāi)垦?,渾身冷汗直流,?qiáng)自坐起,將一碗湯藥喝了個干凈,說道:“你們也歇一陣,明日啟程回大燕?!?br/>
“那珍寶……”
“蕭鈞天回宮之后,戍邊之地防守更是嚴(yán)密,戰(zhàn)事隨時會起。那寶藏就地找個地方藏了,改日找到機(jī)會,再來尋也不遲?!?br/>
“皇上所言極是。末將等即刻便去準(zhǔn)備。”
“下這樣大雨,也準(zhǔn)備不了什么,你們也累了罷,不如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也好趕路?!彼艘幻砩希?“那珊瑚燈中所藏的帛書呢?”
馬仲炎推了一把舒坤瑾,舒坤瑾忙道:“昨日皇上出了大汗,給皇上更衣之時,便將帛書放在皇上枕下,末將等人沒敢多看?!?br/>
珍寶中有件寶物純由珊瑚做成,點了蠟燭照明時,一樹珊瑚一樹燈,流光溢彩,煞是輝煌奪目。慕容離對這件寶物愛不釋手,他原本又極聰明,很快便發(fā)現(xiàn)珊瑚燈中的機(jī)關(guān),教他發(fā)現(xiàn)這珊瑚燈中所藏的絲帛書信。想必?fù)?dān)心時日久了,字跡損毀,那帛書是刺繡而成。
慕容離轉(zhuǎn)頭一看,帛書正在枕下,便握在手中。這書信乃是南朝舊時的大臣寫給皇帝的一封奏折密函,陳說因己一念之故,痛失一盞琉璃杯,再也找尋不回,于是只得費盡心思做了這件珊瑚燈,作為補(bǔ)償。
而慕容離也直到看到這封密函時才知道,慕容家祖?zhèn)鞯拿孛埽男哪钅畈煌膫骷抑畬?,竟是別人的陪葬。這事說出去,怕是笑掉別人大牙。但兩國相爭,寸土不讓,這寶藏也值兩千多萬兩白銀,既然寶藏已到手,自然不可能再退還回去,也只有笑納了。
只是這張帛書自是不能被旁人看到,否則本是無主之物,忽然變得有名有姓,委實令人不舒服。這帛書寫得含糊不清,也不知藏著怎樣的隱情。但顯然這寶物和大燕關(guān)系不大,當(dāng)下命了馬仲炎拿了蠟燭,將這帛書燒掉。
“皇上,殷島主吃了大虧,極是不快,他是大燕盟友,咱們這就回大燕了么?”
“殷島主怎會善罷甘休?”慕容離燒了帛書,又覺渾身乏力,打個呵欠,說道,“騰龍島兵力不足,此戰(zhàn)會敗,早就在殷未弦意料之中,我們早有約定,日后大燕從北面攻打南朝,好使南朝無心顧忌他在海上劫掠,哼哼,他讓的是如今毫無用處的寶藏,咱們出的是將士馬匹,也沒占到多大便宜?!?br/>
“皇上要出兵南征?”馬仲炎和舒坤瑾對視一眼,臉上均是喜色。
“南朝出海打了這一戰(zhàn),雖是兵力有損,但獲利更多,大軍戰(zhàn)心未去,若是趁機(jī)南征,也討不得多大好去,權(quán)且虛應(yīng)殷島主罷了?!蹦饺蓦x無意多說,只道,“兩位都是將才,戰(zhàn)術(shù)武功,都可稱道,但時局還須多加揣摩才是?!彼f到此處,忽然不停地咳嗽起來。
“請皇上保重龍體……末將先行退下了?!?br/>
慕容離擺了擺手,讓二人退下,說了這幾句話,便已覺困倦之極。從未想過會有這場重病,也從未想過重病之時,竟會有千萬種脆弱念頭,只覺天下人都對不起自己,特別是南朝皇帝,簡直該殺之至。
睡夢中迷迷糊糊的,腦中盡是蕭鈞天和龍靖羽含情脈脈,將所有人視為無物之景,只覺生平大恨,莫過于此。原先只是稍稍的不快,在這場重病之中,像是放大了無數(shù)倍,原先強(qiáng)自克制的念頭,宛如浪潮一般,洶涌而來。
無論如何,這寶藏終究是到手了,雖然大半無法變賣,但這寶藏中還有不少黃金,暫時可解國庫虛空的燃眉之急。
那些不該想的念頭,絕不可多想。
他慢慢收緊了拳頭,心神恍惚,一聲脆響,劇痛傳來,一節(jié)指骨竟已被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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