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道士
    天有陰晴，地有貧沃；行分三六九等，人有高低貴賤。
    若是從生命二字的本質(zhì)上去考慮，那么不論是人還是植物、動物，都是一樣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若是從世俗倫理的角度去考慮，那么不論人們?nèi)绾畏埏?，不同背景出身、不同履歷、不同地域、不同性格的人，其命運都注定了會有所不同的，從事的職業(yè)也注定會分出類別來。
    大石橋這一帶，聚集了各行各業(yè)的人，三教九流無有不包，自然也有倚門賣笑的娼妓之流。自古到今，無論得銀錢多寡，這一行都被視為賤業(yè)，但凡有別的生計，少有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子肯落身勾欄的?！百v人”二字，一旦被叫上了，就像一個幾輩子抹不掉的跗骨印記，不但自己名聲掃地，便是親戚后人也一定跟著受損。
    以上是從娼妓的角度看，若是從嫖客的角度看，那結(jié)論就完全兩樣了。
    對于客人來說，煙花之地，蘭苑青樓，那就是人間福地，世上天堂。你賣我買，各取所需，你好我好，兩不虧欠。買賣之時，自然少不得風(fēng)花雪月，管它真情假意，只需得一絲曖昧到了心尖兒里，通體舒爽到了九天上，那就成了。但事情過后，客人具齊衣冠出了門，口中所言心中所想，依然是賤業(yè)賤人，不打絲毫折扣。至于那些“賤人”為何操此賤業(yè)，背后又有什么樣的故事，從來沒有人會去打聽……
    從某一方面來說，不論哪一方，都有可悲的一面。
    林南年紀(jì)尚小，雖然有些早熟，知道青樓是什么樣的地方，但沒有踏足其中，也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體會。因此只是心中有些好奇，同時又有些警醒，在大石橋附近見到賣笑的俏姑，只略略看了看便將頭轉(zhuǎn)開了。
    林跖這一次倒沒有像在南十三街那回一樣，生出些旁的心思，倒是一副心神被旁邊一個卦攤兒吸引住了。
    這卦攤兒在街角的位置，斜靠墻邊的竹竿挑著個幌子，跟前兒的地上端坐著一人，身上道冠道服倒是齊全，就是油漬麻花地有些不干凈。這人蠟黃的一張面皮，上面坑坑洼洼生些麻點，一對掃帚眉斜斜往下耷拉著。左眼似是瞎了，帶著個黑皮眼罩，右眼眼珠發(fā)黃，略微有些斜視。
    這人身前的地上鋪著一方竹席，上面是一塊金燦燦的黃色卦布，異常干凈，八卦繡著金線燦然生光，陰陽魚宛如活過來一般，略一凝視竟好似在動！此時這道士身邊已經(jīng)聚集起了一些人，有年老的婦人，年輕的女娃，半大的小伙子，還有一些常在大石橋廝混的中年漢子在一旁看熱鬧。只是圍觀的人雖多，但除了一兩婦人上前問卜之外，真正出錢讓這道士算命的人卻沒有幾個，因為只占了熱鬧，卻沒有卦銀可收。
    這道士半瞇著唯一的右眼正莫測高深著呢，忽地余光瞥見人群外林跖的臉來，只一搭眼，這道士的神色便是一動。右眼忽地一張，宛似一道冷電閃過，道士沖著林跖一招手：“這位公子，近前來。”
    說來奇怪，這道士言語并不客氣，甚至有些支使的意味，若在往日這一類人和林跖這般說話，依林跖的脾氣，肯定是瞪眼還以顏色的，扭頭就走都算是好的了，可今日不知怎的，林跖不但沒有生氣，還依言往前走了兩步。
    “道長可是在叫我？”
    “正是?！蹦堑朗恳娏瞩抛吡诉^來，微微點了點頭。林跖本待這道士說出一番言語來，誰知道士從此卻沒有了下文，只拿一只眼睛盯著林跖的臉，神色越來越嚴(yán)肅了。這樣一來別說林跖，換了誰也受不了！不信你讓一個獨眼龍盯著你一會兒試試，尤其還是蠟黃臉的麻子……
    林跖被看了兩眼之后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撓了撓腦袋回頭看看哥哥，見林南正好奇地盯著那道士看，春哥兒和林四顯然也有些好奇，倒是沒人管他了。這下林跖不干了，對那道士說道：“道長，你這是干什么，有事兒說事兒，若是沒事兒……我可走了??？”
    “嘿嘿！”那道士神秘地一笑，斜睨著林跖說道：“走？這位公子，我若是你，可不急著走，便是有些許急事，也須問清楚了才肯上路啊……”
    這是旁邊人群中一位老婦人說話了：“仙長這么說話，難不成……這位小哥面兒上……有事兒？”
    道士一聽，兩道掃帚眉頓時一挑，朝那婦人頷首微笑：“正是此理?！?br/>     林南聞言不由得一皺眉，拿眼看了看旁邊那婦人，又盯了這道士一眼，隨后默不作聲在旁邊看著。林跖則不然，聽了之后把手往臉上抹了抹，緊了緊鼻子，動了動眼皮嘴巴，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忙問道：“面上有事兒？什么事兒啊？”
    旁邊眾人見林跖如此做派，都笑出了聲。那婦人目露憐憫之光，看了看林跖，說道：“這位小哥兒好不曉事，這是什么地方，能隨便問的么？”
    “哎——”那道士笑了下，臉上的麻子不自覺地擠到了一起：“此言差矣，貧道雖靠算命卜卦為生，卻也常懷濟(jì)世救人之心，為了三五斗米，便置人之安危于不顧，豈非違逆道心？也罷，貧道見公子面善，必是溫良達(dá)觀之人，今日便送上一卦。”
    “哎喲喲，這位小哥兒，還不快謝過仙長！”那老婦人連連作揖俯首，好像受那道士送卦的是她自己一般。“仙長的卦起得可準(zhǔn)呢，算過的沒有不說好的，有的先前還道不準(zhǔn)不給錢，還要掀了攤子的，后來見沒有不準(zhǔn)的，反過來卻加倍給錢的呢！”
    林跖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兒，摸摸腦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擺的卦攤兒，自己貿(mào)貿(mào)然問自己臉上怎么回事兒，這不是斷人家飯轍么？“嘿嘿，道長放心，這卦我不白讓你起，若果真算得準(zhǔn)，那卦銀我一定如數(shù)給你?！?br/>     “哎——”道士連連搖頭：“既說了送卦，又如何出爾反爾？公子可切莫小瞧了貧道?！绷瞩胚€要再說，那道士面容一正，肅容說道：“公子，恕貧道直言，公子面色灰敗，印堂偏暗，唇角微斜，恐怕今日不但有口舌之爭，或許還有血光之災(zāi)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