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喪服
    此刻老太太趙氏早已經(jīng)心亂如麻，雖則林啟一直身體羸弱多病，趙氏和府中上下人等心中也隱約預(yù)感到早就會有這么一天，但當(dāng)這一天真正來到的時候，眾人的心仍舊不免受到?jīng)_擊。
    趙氏與林侍郎共生了三個兒子，林文是長子，順下來講，林啟乃是正經(jīng)的嫡長孫。二十年間，不管別人怎么看，林啟在祖母趙氏和父母雙親的心中，毫無疑問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即便是同樣身為嫡孫的林南，也是比不了的，就更別提林福林壽等人了。若是換上一副好身板，憑林啟的言談學(xué)識舉止風(fēng)范，若身入仕途，日后必然是第二個林武，甚至猶有過之?？上?，這一切……現(xiàn)下想來都是虛妄了……
    老太太心亂，周氏心碎，唯一看起來還有些精神頭的便是靖北伯林文了。逢此巨變，府中上下人等都是人心惶惶，好在這種時候還有自家老爺這個主心骨在，否則真不知要亂成什么樣子。林文面色也有些灰敗，一雙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少有說話，但有他往那一坐，眾多下人該干什么自然便有條不紊，遇到重要事情則由管家來請示一番。
    此刻老太太在外間屋子坐著，旁邊是夏氏和林福、林壽以及兩個丫鬟侍候著。林文帶著林南和林跖進(jìn)來的時候，老太太剛剛緩過一股勁兒來，見到兩個嫡孫淚眼婆娑的模樣，老太太心中一酸，眼淚頓時又掉了下來。
    “我苦命的孩兒啊……”老太太一陣悲聲，伸手把林南和林跖拉到懷里，老淚縱橫。只夏氏在一旁心中嘀咕，這苦命的孩兒，不知道是在說死去的林啟呢，還是在說眼前的林南……大概是兩者兼而有之吧……
    老太太又哭了一會兒，漸漸止住悲聲，旁邊丫鬟遞過來巾帕，把臉抹了抹，一抬眼看到了站在旁邊的林福和林壽，老太太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好在……好在還有這幾個孫兒……
    “福兒，壽兒……”老太太輕聲喚道：“你們兩個別在這兒陪著了。啟哥兒沒了，現(xiàn)下你們就是家里的頂梁柱了，以后……就得你們?yōu)楦赣H分分憂了?！绷指：土謮酃е?jǐn)?shù)貞?yīng)了一聲，老太太又道：“你母親在那邊不知怎么樣了，你們過去看看吧，有你們兩個在身邊陪著，或許能稍減悲苦……也總算她沒有白疼你們一場……”
    古人未成年而死稱為殤，林啟年二十，剛剛加冠，因此不算殤，喪服不必降等。早有人請了風(fēng)水先生，擇定了良辰吉日入殮，又請了大相國寺的高僧念經(jīng)超度，停靈七天，置辦喪事。
    靖北伯府的下人們往來忙碌，粗麻，細(xì)麻，各式喪服都按照人頭添置齊備，另外還得額外備上一些，留給前來吊唁的人。按照一般大家大戶的治喪標(biāo)準(zhǔn)，一般都要停靈數(shù)天，待到宗族各支的人員悉數(shù)到齊之后，才開始發(fā)喪。但一來這次離世的不是長輩，停靈不須太久；二來林侍郎單支單族，到了林文這一輩才開始開枝散葉，人數(shù)并不多；三來少年早亡，停靈太久了，老太太和周氏每日睹物思人，怕是身子也吃不消……種種原因，由此才決定停靈七天，吉時一到，便入土為安了。
    停靈期間，府中上下人等都置喪服，吃素食，禁言笑。
    其時喪服分五等，分別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斬衰是五等喪服中最重的一等，是用最粗的生麻布扯就而成，邊角斷處外露，不緝邊。喪服上衣叫“衰”，因而叫斬衰。林文中年喪子，按禮制要服斬衰，周氏為人母，則須服齊衰。
    古人將父、己、子三代作為家族的核心，以此為基點(diǎn)，向上向下延伸擴(kuò)展，來確定家族的范圍。即“以三為五，以五為九”。
    三，便指的是父、己、子三代。由父親往上推一代是祖父，由兒子向下推一代就是孫子，經(jīng)過這樣一次擴(kuò)展，親屬關(guān)系就由原來的三代延伸為祖、父、己、子、孫五代，這就是“以三為五”的意思。接著，再由祖、父、己、子、孫五代分別再向上、向下推兩代，經(jīng)過這一次擴(kuò)展，親屬關(guān)系就延伸為高祖、曾祖、祖、父、己、子、孫、曾孫、玄孫九代，這就是“以五為九”的意思。這樣一來，上至高祖四代，下至玄孫四代，加上自身一代，一共九代，包括從父兄弟、從祖兄弟、族兄弟等在內(nèi)，構(gòu)成了人們常說的“九族”，囊括了本宗家族的全部成員。
    從禮制上講，九族之內(nèi)的親疏關(guān)系有很大差別。父、己、子三代最親，而無論向上、向下還是向旁系，親情關(guān)系都是越來越疏遠(yuǎn)，自己與祖父、孫子不僅在血緣上隔了一層，而且相處的時間一般也比父、子少，彼此的情感自然會遞衰。與曾祖、高祖就更是如此了，甚至可能從未見過面，只是聽父祖說起，情感自然會再度遞衰。這種遞衰的現(xiàn)象禮書稱為“減殺”。
    在如此親疏不同、恩情不一的家族中，自然不可能用同一種喪服。古人根據(jù)家族內(nèi)親情“減殺”的原則，制訂了與之相對應(yīng)的五種等次的喪服：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
    直系向上，親情逐代減殺，喪服的等級也由重到輕地下降，稱為“上殺”；直系向下，親情也逐代減殺，喪服的等級也由重到輕地下降，稱為“下殺”，例如，父親為嫡長子服斬衰，為嫡孫服不杖期，為曾孫、玄孫服緦麻。林文為林啟服斬衰，便屬下殺。同樣，親情向旁系親屬的減殺，稱為“旁殺”。除了林文、林福、林壽之外，林武、林和、林德、林南、林跖眾人，相對林啟來說，若是服喪，便都在旁殺之列。
    不同的親屬關(guān)系服不同的喪服，《禮論》說是“稱情而立文”，是與不同的情感相適應(yīng)的。上殺、下殺、旁殺的結(jié)果，函蓋了人一生中所有的親屬。所謂“四世而緦，服之窮也?！币虼嗣耖g往往用“五服”來指代家族關(guān)系，用是否出了五服來衡量彼此是否屬于同一個家族。所謂“五世袒免”，就是說五世之親有喪事，不必為之服喪，只要在入殮、出殯時左袒、著免（在頭上結(jié)一條一寸寬的喪帶）就可以了；“六世，親屬竭矣”……
    按照這樣的規(guī)制，老太太為林啟服不杖期，林文服斬衰，周氏服齊衰，兩位姨娘服齊衰，林福林壽服齊衰，林南林跖服大功……諸般林林總總一一分派下來，七天之內(nèi)，靖北伯府里一片蕭戚之色，不復(fù)往日生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