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雨江南    第八十九章    家里家外（下）
    這……這是什么意思？雖然子瑤的話已經(jīng)再明白不過了，可是衛(wèi)誠打心里頭還是不愿意承認，不想承認這個事實！爹娘給你相看的上好人家，你不愿意去，私自離家敗壞門風的事情老子還沒追究，你這居然又弄出件新鮮事兒來，真是不把我這個當?shù)姆旁谘劾锇?！啊？就這么出去了一次，就一次啊！啊……這一顆心就跟著人家跑了！當?shù)酿B(yǎng)了你十幾年，你都沒說這么向著老爹一次！
    衛(wèi)誠心里大恨，一邊恨自己女兒不爭氣，恨她不理解當父母的苦心，另一邊卻也莫名地恨上了那個把自己女兒芳心拐跑了的野小子！這他媽是誰家的混蛋，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迷了女兒心竅，居然說話比老子都好使！這么大的一個閨女，你動動手指頭就想勾走？沒門！衛(wèi)誠心里頭發(fā)狠，自己和自己較著勁。
    衛(wèi)誠越想越來氣，說來說去不管用，看到女兒似乎是鐵了心的模樣，最后終于按捺不住拍了桌子。這一下不要緊，小女兒臉上幾天來的笑容和乖巧一下子給拍沒了，放下筷子紅著眼睛就跑回了后院。這一下，夫人韓氏也放了筷子。得！衛(wèi)誠一看，這晚飯，也吃不成了。
    匆匆撤下了殘羹，沏了壺熱茶，老兩口對坐著商議。
    “你瞧瞧，你瞧瞧！這哪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啊？”褪去了外頭朝服的衛(wèi)誠，身上只穿著件中單，一邊重重地將茶盞頓在桌子上，一邊說道：“如此下去，家風何在？體統(tǒng)何在呀！”
    韓氏拿著釬子撥了下燈捻兒，閃著眼睛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衛(wèi)大侍郎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道：“得了，我的衛(wèi)大老爺，你呀，就別發(fā)邪火了，??？”將釬子上粘著的黑色捻灰磕在了旁邊的承盤里，韓氏接著說道：“俗話說得好，‘兒大不由爺，女大不中留’，女兒如今都這么大了，有點自己的主意，也不是什么壞事兒。要我說啊，女兒想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你沒看見頭前的魏大人么，訂親的時候眉開眼笑的，好像攀上了高枝兒一朝就能變鳳凰似的。結(jié)果怎么樣，女兒嫁過去，外頭瞧著像是挺風光的，實際上在人家府里頭受氣著呢。先前都說人品好的向公子，不是三個月后就納了一門妾么？蒙著頭臉嫁人，確實也沒多大好處。人嘛，有時候確實需要多看看……”
    “哼！聽你這意思，倒是贊成那丫頭的想法了？”衛(wèi)誠冷哼一聲，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才多大年紀，看人豈有父母這過來人看得準？有你我?guī)椭嗫?，難道還會差了？”停了一停，衛(wèi)誠又咕噥了一句：“蒙著腦袋嫁人怎么了？想當年，你還不是蒙著腦袋進了我衛(wèi)家的門？嫁給老爺我這么多年，難道我對你不好？難道還給你氣受了？”說著，衛(wèi)誠示威性地揚了揚下巴。
    “呸！”韓氏臉上一紅，拿眼睛橫了衛(wèi)誠一眼，下意識地朝花廳外看了看?！澳愫脹]羞?。±狭死狭?，居然臉面變得這般皮厚！”稍微壓了壓略微澎湃的心緒，韓氏說道：“虧你說得出口，那是我韓家人行善積德，蒙著腦袋撞了大運，總算遇到你這么一個知冷知熱的……”話沒說完，忽然瞧見衛(wèi)誠臉上掩飾不住地得意之色，韓氏忍不住站起身來，抬手點向衛(wèi)誠額頭：“瞧把你美的！娶了本姑娘，那也是你衛(wèi)誠衛(wèi)大老爺燒了高香！哼，想當年，姑奶奶我也是……”
    “咳咳！”眼看著夫人越說越離譜，頗有些沉浸在往事之中的架勢，衛(wèi)誠連忙咳嗽了兩聲。韓氏一愣，忽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臉上又是一紅，連忙假作端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說夫人哪，還是說正經(jīng)的吧……”老夫老妻扯了幾句閑話，心情也似乎好了些，衛(wèi)誠又把話頭拉了回來?！敖酉聛磉@幾天，你那些毛病可得改改，別老是火上澆油，咱們家這事已經(jīng)夠煩啦……你沒事多勸勸子瑤這丫頭，雖然她性子有些倔強，但有些事慢慢說給她聽，想必她還是能夠聽進去的……”
    “我不去，這種事……你說得輕巧，你自己怎么不去勸？”韓氏喝了口茶水，繼續(xù)說道：“從小到大，就你護著的時候多，怎么現(xiàn)在改主意了？”
    “你說什么！”衛(wèi)誠火又上來了?！皬膸讉€月大的時候，那丫頭就開始揪老夫的胡子！每次老夫要伸巴掌管教，不是你在橫擋豎攔的？如果不是你這個當娘的從中作梗，現(xiàn)在又豈會鬧到這步田地？你看看子菡，一切都是順順當當?shù)?，哪有這么煩心？別人家的婦人都是相夫教子，其樂融融，可是咱們家里……唉！”衛(wèi)誠連連搖頭，一派惋惜的神色。
    韓氏也不示弱：“姓衛(wèi)的，你可別胡亂攀賴！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你不是讀過書么？這點道理總不會不知道吧？我一個婦道人家，能生出來就不錯了，難道你還指望我個個都教得知書達禮？”
    “哼！你是能生！你能生，怎么沒給老爺我生個兒子出來？”
    衛(wèi)誠話音剛落，小花廳里立刻靜了下來，衛(wèi)誠臉色一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轉(zhuǎn)頭看向夫人韓氏，果然已經(jīng)紅了眼睛。韓氏定定地拿眼看著衛(wèi)誠，強忍著眼淚不讓下來，哽咽著說道：“老爺說得是，這些年，妾身的確有愧于老爺，沒能給老爺生個兒子繼承香火，真是對老爺不住……”說著話，韓氏忽然起身跪了下來：“老爺若是心中還有怨言，不妨一發(fā)都說了吧！打明日起，老爺就不用到妾身這邊來了，以后每晚都到春蘭的屋子里去吧……若是這樣還不成，妾身就再給老爺選兩方如花美眷，總之，萬事都順了老爺?shù)囊獗闶恰?br/>     自打那番話一出口，衛(wèi)誠就知道自己捅了簍子。眼下韓氏這一跪下，衛(wèi)誠更是慌了手腳。忙不迭地過來扶持，豈料韓氏看著瘦弱，此時的勁頭卻不小，衛(wèi)誠扶了兩把沒扶起來，心中也知道夫人是真?zhèn)牧恕＿B忙好言寬慰：“哎呀，夫人，我這不是說漏了嘴么，這么多年夫妻，你還不知道我的心么？生不生得出兒子，那得老天爺開不開眼，怪不得夫人……你看春蘭她們倆進門那么多年，不也沒個一兒半女么？”
    “快起來快起來……都一輩子了，我這一顆心都在夫人身上，難道夫人真不知道么？算我說錯了花，愧對夫人了，還是快起來吧！這秋天里怪涼的，若是你有個好歹，你還讓我活不活了？”
    眼看著衛(wèi)誠笨手笨腳地上來扶了兩次，言語間也頗多悔意，雖然心中仍舊有些神傷，但韓氏也知道，不能再過糾纏下去，因此略略起了起身，在衛(wèi)誠的攙扶下重新落了座位。
    多年以來，衛(wèi)誠和韓氏的感情其實一直不錯，雖然沒有兒子繼承香火，但連續(xù)了兩房妾室依舊無果之后，衛(wèi)誠也就看開了。只是心底深處的遺憾，偶爾仍舊泛起心頭，今日不巧，一個疏忽說了出來，結(jié)果鬧得兩個人都有些不開心。本來是子女的事情，最后居然牽扯到了自家的恩怨，說起來也滿是惆悵。
    不過多年的老夫老妻，彼此雖然各有心事，卻還是習慣了揣在心里。而眼前小女兒的事情，才是亟待解決的大事。喝著茶水，互相緩和了一陣，話題又重新轉(zhuǎn)回到了子瑤身上。
    這一回，倒是韓氏先開了口。
    “這件事，說起來也沒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要你退個親么？上門說幾句話的事兒，至于那么為難么？女兒這才剛回來幾天，咱們就這么天天說這說那的，女兒出去這么久，在外頭肯定發(fā)生了很多事，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有個安穩(wěn)的日子，能緩就還是緩一下的好。真要是逼得急了，再來那么一出，你還能收場么？”這句話說得衛(wèi)誠心里頭一抽，下意識地便決定再將后院的人手加上幾個……
    “再說了，那親事若是說定了也還罷了，現(xiàn)在不是八字還沒那一撇呢嗎？沒有下訂，沒有文書，只不過就是合了合八字，就算八字相合，一方退親也算不得什么失禮的。林家雖然是大戶，但咱們衛(wèi)家相比也不差什么。說到底，我是不想委屈了女兒……子菡嫁得是不錯，可大女婿說真的，還比不了老爺貼心……妾身就剩下這么一個女兒，說什么也得讓她遂了自己的意！”
    衛(wèi)誠一看，夫人這是決心已下了，再說什么無濟于事，只能嘆了一口氣，結(jié)束了這番談話。
    然而回到臥房，躺倒床上，衛(wèi)誠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了。身為父親，衛(wèi)誠也想讓女兒嫁得開心，順意?？删瓦@么出去了一遭，回來就說看上了一個多好多好的年輕人，這樣無論如何衛(wèi)誠也不會相信的。但女兒如此執(zhí)拗，家法什么的現(xiàn)下就別提了，真要動真格的，他相信這個女兒會比自己更狠得下心來……既然女兒這邊暫時沒辦法，那就只能著眼于外頭了。
    林家那邊，找時間看看吧。最好在這段時間內(nèi)能拖一拖，找找那個姓喬的混小子，看看到底是什么來路。若真的是門當戶對，哪怕是寒酸些的子弟，只要本身上進，人品無憂，既然女兒愿意，嫁了也就嫁了?？扇羰莵砺凡徽皇且粫r迷惑了自己女兒，那便哪怕是女兒尋死上吊，自己也絕對不會看著女兒往火坑里跳的！
    查！
    先看看這個姓喬的，到底是什么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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