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燈影家書
第一百零七章 燈影家書
一家人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過晚飯之后,林南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艾草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熱水,侍候著林南舒服地泡進(jìn)了木桶里……
身邊有一個丫鬟伺候著就是不大一樣,小的時候林南身邊也有丫頭伺候,可那會兒沒心沒肺地,心思從來沒往這上頭想過。等到漸漸大了呢又開始討厭丫頭,因此身邊都是春哥兒那樣的小廝在伺候,雖然該做的也都做了,一樣也沒有少,可畢竟手腳沒這么精細(xì)。
這個艾草雖然是前些日子才從街上救回來的乞丐,可頭腦似乎很聰明,一些禮儀一學(xué)就會,手腳也十分勤快,雖然有時候顯得有些矯情,說話也是南方口音聽得不大習(xí)慣,但日子久了也覺得軟綿綿的挺舒服。
“等下去東邊偏廳里頭,靠西邊第二個書架上拿些紙箋來。”林南靠在桶沿上,周圍熱氣蒸騰,一天的疲憊終于漸漸散去。“對了,另外再拿塊泥金墨來,去吧!”艾草應(yīng)了一聲便出去了。
燈月相映,春夜微寒。
林南站在方桌之旁,挽起袖子,一手執(zhí)著泥金墨,一手輕扣硯臺,緩緩地研著墨。墨根據(jù)色相可分黑墨、青墨、朱墨、泥金墨等諸多品類,平常行書作畫多用黑墨,泥金墨即便如書香門第之家也不常用,但凡遇節(jié)慶喜樂之事,需要傳訊書寫之業(yè)方才用泥金墨。林南雙手內(nèi)合陰陽磨了幾下,忽地?zé)粜緝簞兊匾宦暣囗懀ㄆ鹨粋€燈花來,一旁站立侍候的艾草忙上前兩步,伸出指尖來掐了一截下來。
林南抬眼看了她一眼,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接著磨墨,可目光剛落到手上的泥金墨上,卻忽地想起一件事來。林南微一猶豫停下了手,將墨錠斜搭在硯臺的沿上,接著將硯臺往艾草身邊推了推:“你來試試吧!”說著話,伸手從筆架上挑了一支細(xì)筆狼毫,放在清水里潤了潤。
艾草先是一愣,似乎對林南的舉動有些不解,但見林南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膽子也大了起來,略微猶豫了一下之后湊上前來,一手執(zhí)墨一手按臺,緩緩地一圈一圈磨了起來,看起來不疾不徐,竟也似有幾分門道……
林南緩緩攤開了信紙,是紅底暗襯牡丹花紋飾的紙箋,平日里的書信是不用這等紙張的,只有特殊的日子或者場合,才會用這種紙箋傳信,一則是意義不同,二則也是這種紙張價格昂貴所致。如今林南高中一甲探花,乃是人生一樁大喜事,此番傳遞家書,自然不但要用泥金墨,還要用紅紋紙,為的就是增添喜氣。
墨已調(diào)和,林南端正坐下,動筆揮毫,正心誠意地寫下寥寥數(shù)字:
“父母大人膝下,跪稟者:
久疏通問,時在念中;惠書奉悉,見字如面。一別經(jīng)年,彌添懷思。迭接來示,因羈瑣務(wù),未及奉復(fù)……”
在京師的這些日子,每隔一段時間林南都要寫一份家書送往南方,有時候還要幫祖母代上一份。只是這段時日宮里頭出了一些事情,加上年前年后大考忙碌,寫的家書就漸漸稀少。何況自從父親林武擢升漢南布政使之后,已經(jīng)連續(xù)六年沒有回京,父母雖在,卻遠(yuǎn)隔天涯,欲求一面而不可得,林南每每想起來心里頭都有些難受。尤其是對母親,更是思念得緊。
此時揮筆作書,想起千里之外的雙親,一時情難自禁,寫到盡處不由得有些感傷。提筆蘸墨之際,忙抽暇揉了揉眼睛。手指移開之時,睜眼忽地正迎上一張略顯悲戚的臉龐來……
林南一望之下不由得一愣。先前林南寫書之際,艾草便在旁侍候,似乎看得有幾分認(rèn)真。林南筆下述說思念之情,一時情緒波動,而艾草不知道是受了感染還是怎么,臉上也現(xiàn)出神傷之色。此時林南驀然抬頭,艾草吃了一嚇連忙恢復(fù)了謙卑之態(tài),但方才那副悲戚的模樣卻落入了林南眼中……
林南挑了挑眼眉,和聲問道:“怎么……也想起父母了么?”艾草連忙低首搖頭,卻不說話。想起當(dāng)日在街上的情景,林南心中暗嘆,又問道:“用不著害怕什么,我就是問問罷了。是人都有父母,時常思念也是人之常情。前些時日上官契的時候好像說過,你的雙親都不在世了吧?唉!過幾天有空閑的時候,去買點紙錢吧!這邊院子里不行,你可以去北邊園子里燒一燒……”
話音未落,艾草的頭埋得更低,身子微微有些顫抖,發(fā)絲掩映之間似乎有一抹晶亮之物閃過。終于,艾草低低地說道:“奴……奴婢謝過公子……”
林南沒有應(yīng)聲,再次提起筆來,將連日來發(fā)生的事情一一道明,先前語氣用詞還有些依戀之意,待寫到年前年后的會試、殿試大比之時,文字便轉(zhuǎn)為意態(tài)昂揚(yáng),一派生龍活虎的氣象了。正文寫完,林南緩緩收尾,最后依然道出對父母的掛念:“伏惟珍攝,不勝禱企;海天在望,不盡依遲;善自保重,節(jié)勞為盼。”
……
寒來春日短,轉(zhuǎn)眼間三天夸官已過。
余下的時間里頭,便全是探親訪友、同年同鄉(xiāng)之間的聚會還有擺宴賀喜的時間了。
林南首先和顧文朝、柳宗彥等人聯(lián)絡(luò)好了,備齊了禮物聯(lián)袂拜訪座師李東路。然后便是和諸多同年同科聯(lián)絡(luò)情誼。最重要的則是準(zhǔn)備靖北伯府的慶典。
靖北伯府也是顯耀門庭,自家的子孫有了大出息肯定要大肆宣揚(yáng)慶賀,自林侍郎取士到林南這一輩已是歷經(jīng)三代,林家也可稱為官宦世家了,因此不但京師之內(nèi)的摯交好友紛紛道賀,便是平日里談不上有什么交情的人家也都借著這份熱鬧來上前攀交。官面上的人家更是按例遞了禮錢,其中有靖北伯林文那一方面的人,有定國公趙廣那一面的人,還有林南新結(jié)交下的諸多同年,更有很多說不清哪里來的同鄉(xiāng),也上門來搶著送禮……
三天大賀之后,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累壞了。周氏本來就身子弱,這回折騰完就躺床上了;老太太倒是硬朗,可說話的聲音也不如往日洪亮,只和定國公趙廣在后宅里頭小聲聊天;只有靖北伯林文精神頭足,不但上下將管家管事指使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時地還來和林南逗上兩句。
往年新科殿試之后,總是有一陣子忙碌的時間,尤其是新科一甲進(jìn)士及第的人家,門檻都幾乎能被踏破了,而上門最多的則是三姑六婆之屬的媒婆。歷年科舉,高中的并不都是年輕學(xué)子,實際上像林南這樣的年輕俊彥只占很少的一部分,相當(dāng)一部分的進(jìn)士都早已成家,因此剩下那些沒有家室的人就成了香餑餑。
而此次科舉,一甲三人之中,榜眼柳宗彥去歲便已定親,狀元顧文朝更是在夸官三日上殿面君之時,被啟元帝欽賜天婚,不日即要與寧和公主完婚;唯一剩下的一個一甲進(jìn)士餑餑便是年紀(jì)輕輕的探花郎林南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既是結(jié)親,誰不愿意先挑好人家?因此接下來的日子,靖北伯府門前車馬不斷,人流不息,各色人等接踵而來,靖北伯府也成了這段日子古石街上人氣最興旺的府第,連帶著執(zhí)事的門房小廝們都得了不少的紅包,人人臉上喜氣洋洋。
府里頭雖然熱鬧,可相親的事兒都是老太太和林文夫婦在權(quán)衡,林南卻要靠邊站。而且事情只是初步接觸,還要看八字相合之類,遠(yuǎn)沒到最后定盤的時候,因此一切都是照著老太太的話來,先把所有帖子都收了,一邊慢慢挑,一邊等著南邊的回信兒。同時,林南也要開始準(zhǔn)備南行了。
依據(jù)建制,科舉大比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和二甲傳臚按慣例是直接入翰林院的,自二甲以下的諸生要入翰林還得再一次經(jīng)過考核,擇其優(yōu)者甄選錄用,其中優(yōu)異者可為庶吉士,其余人等則分發(fā)各部主事或差赴外地任職。
林南雖然已經(jīng)被欽點為翰林院檢討之職,但此時卻還未到應(yīng)差的時候。科舉之后按例錄取的進(jìn)士不用馬上上任,會有一兩個月左右的時間來探親訪友,祭司宗祠,實際上就是衣錦還鄉(xiāng),顯耀富貴的時間。林南雖然也中了進(jìn)士,可祖宅就在京師,不用弄什么衣錦還鄉(xiāng)的戲碼,可祖居雖然在京師,生身父母此時卻在漢南,按照習(xí)俗,是必須要南行一趟,向父母拜謝親恩才行的。
一切雖然忙碌,卻也井然有序。過了小半個月,京里一切都忙活得差不多了,林南收拾行裝便打算南下,林跖自然也要隨行。這一下眾人又開始折騰,翻箱倒柜的歸攏東西,宛如昔日初次北上一般,大箱小箱地拾掇。不過好在不日還要回來,因此倒也算輕裝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