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姜是老的辣
第七十三章 姜是老的辣
一巴掌打下去,明德頓時有些發(fā)懵,愣了一會兒,慢慢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卻倔強地始終沒有讓它流下來。明德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父皇,眼神卻似乎有些陌生。
“朕這一巴掌看來沒有什么作用啊……”一巴掌下去,啟元帝看著疼愛的兒子這種反應,心中也有點難受,這回語聲就轉(zhuǎn)柔和了些?!疤斓鼐H師,這事情到了跟前,首先得分出遠近來。你是皇祖母的孫子,為了一個臣子,違拗尊長的訓誡,若是說得重了,便是不孝!”明德抬眼看了看父皇,似乎想說什么,但卻忍住了。啟元帝沒有理會,繼續(xù)說道:“何況……你又怎么知道尊長的做法就是不對的呢?就是對你不好的呢?”
“一件事情擺到眼前,不能總是依照你習慣的眼光去看它,要像把玩器物一樣,翻過來掉過去,拆開來再合上去,反復地摸索反復看。一件事物你自己看是一樣,若是換成別人看則又是一樣……”啟元帝停了一下,看了看明德,繼續(xù)說道:“等到一件事情發(fā)生了,而你能把自己和別人的想法都了然于胸,你就會知道這件事情到底為什么會發(fā)生,會有什么樣的結(jié)果,對自己和別人會有什么樣的好處和什么樣的壞處……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沖動、上火、渾渾噩噩地跑來挨巴掌?!?br/>
啟元帝說完這些,閉口不言,半晌沒有再說別的。沉靜了一會兒之后,見明德神情略微有些松動,心頭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明白了么?”
明德似乎心頭有所悟,點了點頭,但仍舊有些執(zhí)著:“可是……”
“朕知道你心中沒有把他當成普通的伴讀來看待,朕也對他寄予厚望。”啟元帝看看明德,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但是你得知道,不管如何高看他親近他,他畢竟都只是一個臣子。作為天家的人,對臣子以示親密是對的,但不能太過親近,使其恃寵而驕,沒了規(guī)矩。不管什么樣的臣子,在咱們心里頭,都只能拿他當成一件可以用的器物……”
“父……父皇……”明德聽到這里,忽地出言打斷了啟元帝。明德本來是想到父皇這里尋求幫助,豈料先是挨了一巴掌,后來又聽到這樣一番幾近沒有人情的話來,和平時南書房里頭學的東西似乎完全是兩回事兒,沖擊之下心里頭頓時翻江倒海。連帶著臉上神色驚疑不定,抬起頭再看向自己父皇的眼神中,便不自覺地流露著一種陌生,夾雜著猜疑、驚慌,和一絲絲的恐懼……
明德的這般情緒變化啟元帝悉數(shù)看在眼里,自己一番話將尚未成年的兒子嚇成這個樣子,啟元帝心里頭也有些不是滋味兒,接著忽然腦中一個念頭閃過,自己怎么忽然對明德說出這么樣一番話來?按照常理,這番話應該是對明仁講授的才對,明德這輩子怕都做不成皇上,到時候或者外放或者在京師做個逍遙王爺,真有個像林南這樣總角之交的親近朋友,也是一件挺不錯的事情,總比自己這一輩子連個真正能交心的人都沒有強——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本來要說的并不是這些,可到了嘴邊出來的居然是這么一番話呢?
明德心中驚慌,啟元帝心中訝異,父子倆在這一瞬間各有心事,誰都沒有繼續(xù)說話,西暖閣里再一次恢復了寂靜。
隔了好一會兒,還是啟元帝先恢復了正常,搖頭啞然失笑之余,說道:“這話似乎對你說有些早了,你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應當?shù)摹_@個怪朕,今日心緒似乎有些不平,和你說得多了?!闭f罷一伸手拉過明德的手,將兒子拉得近了些,端詳了半晌后溫言說道:“你這個小十六啊,生來就是個有福氣的。雖然小的時候遭逢一些波折,但終歸凡事頭頂上都有別人替你頂著,以后哇……快快樂樂做一個逍遙王爺,這一輩子可是比朕要強得多啦……”
“父皇……”這番話明德聽得似懂非懂,但父皇流露出的慈愛之色卻是再也假不了的,明德看著此刻的父皇,心中不自覺地感到有些傷感。
“呵呵!朕是一時感慨罷了!”啟元帝摸了摸小十六的頭,和藹地說道:“朕方才有些話……不管你聽沒聽懂,忘記了也罷。人生在世,總得有一個能說話的地方,不然就太苦啦……你的心思朕都知道,但朕還是那句話,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的?!苯又掍h一轉(zhuǎn),說道:“不過這件事太后她老人家處理的也不算過分,你們幾個私下出宮害得她老人家擔心不說,這個林南還在當街上不由分說打了方家的眼珠子,人家也不能干休啊……”
“啊……”明德這下子算聽明白了,原來鬧了半天,是這么一回事兒!宮里頭有人在皇祖母那說三道四來著!宮里頭方家的人是誰?除了敬貴妃還有第二個么!
明德心中一股火剛騰上來,肩膀上就是一沉,父皇溫熱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溫言說道:“不過呢,皇祖母心里頭還是照看著小十六的。你想一想,皇祖母雖然免了他的伴讀職分,可為什么那內(nèi)侍衛(wèi)的職分卻一點也沒有提呢?”
經(jīng)過這一提示,明德腦袋轉(zhuǎn)了個彎兒,眼睛忽然一亮。入宮伴讀,自然要常在身側(cè),也就是常駐宮里頭。原先林南做伴讀的時候,雖然身上還兼著內(nèi)侍衛(wèi)的銜頭,可不論是他還是明德,都沒當回事兒。因為內(nèi)侍衛(wèi)雖然名字好聽,但長遠看比伴讀要差得多了??涩F(xiàn)在伴讀被免了,這內(nèi)侍衛(wèi)的職分就顯出作用來了。
太后老人家對林南的侍衛(wèi)身份只字未提,不可能這么巧,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預先留的后手。內(nèi)侍衛(wèi)內(nèi)侍衛(wèi),自然是要在宮里頭執(zhí)勤的,而且有了內(nèi)侍衛(wèi)的腰牌,就可以經(jīng)常出入宮門,這樣即便明德不能出宮,但兩個人也依然可以經(jīng)常見面。說白了,換湯不換藥,只是名稱變了一下,實際上只要日后上頭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就一切都沒什么改變……
想通了這一點,明德臉上漸漸有了點笑容。啟元帝見到兒子終于解了這個心結(jié),心下也忽地松了一口氣。笑著拍了拍明德的肩膀:“至于其他的,你回去也好好想想吧,想通了之后,自己去皇祖母那里磕頭去吧……”
馬踏石街,車行巷陌。
懷抱一個不大的包袱,坐在車廂里頭,林南有些發(fā)愣。從離開壽康宮大殿、回到住所收拾東西,直到出了宮門口上了馬車,林南這才有點回過神來——自己是真的要走了。一切不是自己走神瞎想,是真的……
說來也怪,即便是認識到了這一點,林南的心里頭卻沒有什么憤懣和怨恨,最開始的時候心里什么都沒有想,暈乎乎的有些茫然,此外還有一絲絲的失落感。就好像自己一直有一件東西,忽然有一日東西不見了,自己卻并不著急??蓳Q了一般人,東西丟了怎么也會著急到處找找,可此刻的林南說不清為什么,心里頭茫然之余,反倒一點一點地平靜了下來……很久之后林南自己回首往事的時候也感到非常奇怪,當時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平靜呢?
不管如何,坐著馬車穿街過巷,行了半柱香之后,林南的心思終于慢慢活轉(zhuǎn)過來了。
自打五年前入宮伴讀,雖然偶爾能回府一趟,但一年中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皇宮里頭打滾。而這一次,自己終于要實打?qū)嵉鼗丶伊恕皇沁@次回家,卻明顯不那么體面,干得好好的伴讀被免掉了,自己如何事小,但這件事不可避免地給林家門楣上抹黑了。干了五年都好好的,臨期末晚了,弄了個晚節(jié)不保,實在不大光彩……
唉!回頭透過車廂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林南心中似乎有幾分不舍,又有幾分牽掛,但到了最后,卻都絞成了一縷懷念之意。心中想著,林南不自覺地抓著手中包裹,胳膊一動,卻碰到了腰間一塊硬硬的物事,拿起來一看,卻正是半個巴掌大小,圓圓扁扁,鏤花掛圖的一塊內(nèi)侍衛(wèi)腰牌。
看著這塊腰牌,林南苦笑了一下,不在宮里頭伴讀了,要這塊腰牌還有什么用呢?但這塊腰牌做的很是精致好看,林南一時無意識地拿在手中把玩。時值馬車路過一個洼坑,吭啷一聲就是一震,林南正把玩著手里的腰牌,馬車一震之下,好似電光石火之間,林南的腦海中忽地閃過一絲念頭,心神不由得也是一震!再看向手中那一塊碧瓦瓦的腰牌之時,眼神便漸漸亮了起來,恢復了清明之態(tài)。
古石街,靖北伯府。
林南撩起了車簾子下了馬車,給了車錢打發(fā)車夫走了之后,站在了久違了的伯爵府門前。雖然自己出去才不過一天,但此番回來,卻仿佛游子歸家,近鄉(xiāng)情怯一般,好像不敢邁步進府了……
眼看著堂少爺回來了,卻在府門前像發(fā)癔癥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門房里的小廝不敢怠慢,飛奔到后面稟報:“堂少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