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牽掛
第二十二章 牽掛
上書房。
啟元帝背靠座椅,一邊喝茶一邊問:“今天的奏疏都遞上來了嗎?”
錢海忙在一邊回稟:“回皇上,今日的奏疏已經(jīng)呈了兩次了,所有未審閱的奏疏都在這兒了?!?br/>
“嗯?!眴⒃塾中艘粫?,然后俯身向前,伸手拈了一份奏折,拿到眼前細看。第一份是關于整飭河道的折子,啟元帝細細看了一番,沉吟了一會兒,把奏疏合攏,隨手丟到了一邊。
第二份折子一拿到手里,啟元帝就是眉頭一皺。翻回頭看看奏折的署名,正是都察院御史言懷。啟元帝皺著眉頭看了半晌,臉上怒氣忽隱忽現(xiàn),看到最后,忽地長嘆一聲:“這個言懷,以往呈上來的奏疏雖說言辭激烈,略有偏頗,可總還是站在了大義上。都察院這么多言官,特別勤快的也有那么幾個,其中就有他言懷一個。聽說他還有個外號,叫什么……叫什么來著……”
錢海忙走前幾步說道:“皇上,奴也聽說了,好像背地里有人叫他言……言……問天……”
“噢,對,對對!”啟元帝瞇著眼笑了笑,看看奏折說道:“連你都知道了?!?br/>
錢海忙跪倒了說道:“回皇上,來來往往的大臣們言談之中說過,奴聽了一個不留神……就……就記住了,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哎呀,我又沒說你什么,起來吧!”啟元帝揮了揮手,錢海起身退到一邊,暗中挽了袖面擦了擦汗。啟元帝又道:“言問天……這外號倒還響亮,可未免有些名不副實啊!你瞧瞧,他現(xiàn)在抓住了人家的小辮子不撒手,一個勁兒地逼朕下旨,要嚴辦……哼!”
“錢海呀,你伺候朕也有些年頭了,朕問你,你說……這言官應該怎么干?”
錢海噗通一聲跪下了:“皇上,奴凈弊之身,萬萬不敢談論政事。”
“知道本分是好的,呵呵,不過朕只是問你言官是干什么的,又沒有讓你談論朝廷百官,算不得什么政事,說說無妨?!?br/>
“呃……”錢海抬了眼皮瞧了瞧啟元帝,說道:“皇上,奴是個笨人,若是按照奴的想法,這言官嘛,就是靠嘴做官,有什么說什么,看見什么稟報什么,不藏著掖著的,這……要是奴說,這就是言官了……”
“呵呵呵!靠嘴做官……虧你說得出來!”啟元帝樂了?!罢f得有幾分道理,你說你是個笨人,朕看哪,這笨人有時候倒能說出直理呀!起來吧!”錢海聽了忙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退到一邊。
啟元帝繼續(xù)說道:“一個言官,遇事能秉筆上奏,直言不諱,使皇帝能直聞朝廷和百姓之聲,這僅僅是本分??蓛H僅有這些是不夠的,一個好的言官,不僅僅要做到直言不諱,犯顏直諫,更重要的是,得知道什么時候該諫言什么事兒,得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而不是大事小情不分輕重一股腦地逮著什么就奏什么!這么做,除了能給朕添亂,能給他們自己博得些清譽,還有什么用?”
“皇上說得是……”錢海俯身說道:“這些言官就是好圖個名兒,他們的折子也的確讓人煩,可……可奴覺著吧……皇上既然讓他們靠嘴做官,那就得讓他們說話,不說話……那還要他們干什么?嘿嘿,奴又想啊……這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說話辦事兒難免都不一樣,像皇上這么英明睿智的人,那幾百年都不出一個呀!他們說的話自然有好有壞,可皇上要的就是讓他們說出來,憑著皇上的英明,那些對朝廷和百姓的好話自然能一個不落地挑出來的……”
“嗯……”啟元帝聞言目無表情地看看錢海,過了一會兒笑了笑說道:“錢海啊……不錯,看不出,這些年你也長進了不少哇!不但眼光歷練過來了,這話也是越來越會說了。哎,別跪著,朕這是夸你呢,起來!哎呀,朕忽然有點餓了,去!通知御膳房,給朕端一碗蓮子羹來,嗯……你也來一碗吧,就說是朕賞你的!”
錢海聞言走了出去,啟元帝沒有說話,低頭看了看折子上的黑字,緩緩呼出一口氣,合上了折子,喃喃自語:“言問天……言問天……好大的口氣!”說完,啪地一聲,把折子丟到了一邊。
揉了揉太陽穴,啟元帝又拿了一份奏折??戳艘粫海饷驽X海急匆匆走了進來,手里托著一摞奏折,后面跟著一個端著托盤的小太監(jiān),托盤上放著一碗蓮子羹。
“皇上,皇上,安遠將軍郭嘯的奏折!六百里加急!”
“哦?快拿來!”啟元帝一軒眉毛,從錢海手里接過那摞奏折。
錢海交了卻沒有退下去,又說道:“皇上,里面還有一份,是漢南布政使林大人的奏折……”
“哦?”啟元帝聽了忙翻了一下,果然,緊挨著郭嘯那份折子的下面,就是林武的折子。啟元帝拈著郭嘯那份折子,又看看林武的折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先打開了郭嘯的折子細細看了下去。
“罪臣郭嘯跪奏皇上,罪臣受皇上隆恩,欽命征北大將軍,統(tǒng)率三軍,赴北剿敵。自受命之日起,臣和屬下將士均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守,不敢有絲毫懈怠。然前次方義山不遵將令擅自出擊,致使永昌被破,百姓遭受荼毒之苦。方義山有過,終究是臣之屬,臣亦難辭其咎。臣對屬下約束不嚴,監(jiān)管不力,對戰(zhàn)局不明,未能完成皇上交托之重任,特奏請皇上降罪于臣,以示賞罰。臣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仍懇請陛下能容臣以戴罪之身繼續(xù)效命,臣必將剖肝瀝膽,以報皇恩!若再有半點差錯,臣愿自請入柩,永不回京!”
“唉……”啟元帝看完折子,微微嘆了口氣:“這個郭嘯哇……知道上折子請罪,朕還以為他老了老了,這脾氣總算是有些改觀了。豈料折子是上了,說的這些話……呵呵,唉!他又不是不知道,朕能用他,又豈能不保他?什么‘自請入柩,永不回京’,犯得著說這個話么?戰(zhàn)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誰能擔保不出半點差錯?這老家伙,這話要是讓別人看見,豈不是抓了話柄?唉!”
錢海見啟元帝說完了,忙走前兩步:“皇上,蓮子羹要涼了……”
啟元帝揮了揮手,沒有抬頭,接著拿過林武那份折子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啟元帝合上了奏折,臉上神情一陣輕松。“拿過來吧!”錢海忙親自端了過去,啟元帝接過蓮子羹,一勺一勺地喝著,笑道:“哎呀,這么多日子了,朕終于松了一口氣呀?!?br/>
錢海湊趣說道:“皇上,莫不是……有什么喜事兒?”
“嘿嘿!”啟元帝用勺子撥弄著碗里的蓮子,說道:“喜事兒倒也算不上,若是真細究起來,林武這折子里倒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給朕報個平安,告訴朕他到任了,還把漢南那些官兒都夸了幾句?!?br/>
“呵呵,皇上,恕奴多一句嘴?!卞X海笑容滿臉地說道:“但凡外放的大吏,沒有消息興許就是好消息……”
“嗯……”啟元帝沉吟了一下,嘆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這話說得也對,卻也不對?!卞X海聞言一陣愕然,抬眼看向啟元帝。啟元帝笑道:“對別的人來說,這話倒可以說得,可對林武,說這話就有些小看他啦……朕現(xiàn)在可不是讓他沒消息,而是等著他……快點給朕報告點好消息來呀……”啟元帝說著,站起身來:“屋子里呆久了,有些悶,走,陪朕出去走走。”
古石街,靖北伯府。
眼看著已經(jīng)是四月了,雪融冰消,天氣卻還有些冷。老太太趙氏歪在暖炕上,沖著身旁的丫鬟說了句:“屋子里怎么這么悶,剛喝了碗燕窩粥,身子倒有些冒汗了,去,把窗戶開點縫兒……”
丫鬟聽了慌忙說道:“老太太,您別看外頭太陽好,可冷著呢!您這剛喝了粥,又在發(fā)汗,萬一開了窗子見了風兒,著了涼可怎么是好……還是……還是……”
“叫你開你就開!沒上沒下的丫頭!”趙氏冷了臉,喝道:“我老太太身子骨健壯著呢,吹點兒風怕什么!這外頭太陽這么好,空氣又清新,你們不讓我出去,總呆在這屋子里,豈不是要悶出病來了?”
丫鬟聽了不敢答話,可仍舊不敢去開窗子,正猶豫間,外頭一個小丫頭笑著跑了進來,沖著那丫鬟笑道:“喲,你又惹老太太生氣啦?你說說你,往日也是個心口伶俐的人兒,怎么這幾天總?cè)抢咸鷼庋?。來人哪,把她拖出去,讓她長點記性,掌嘴十下!”
“唉……”老太太啪地一拍炕面,橫了小丫頭一眼:“這是干什么,臭丫頭,在我老太太這里,還有你發(fā)話施令的份兒?不就是不給開窗子么,也是為我老太太好,哪里……就至于掌嘴了?”說著沖著那丫鬟道:“唉……你……你先下去吧!”
“說你呢,還不下去!”雪宜喝了一句,丫鬟應了,抬頭看了看大小姐,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嘴角沁出一絲笑容。
“來,丫頭,過來坐?!崩咸牧伺纳磉叺娜靿|,招呼雪宜過去。雪宜沒有立即過去,返身到旁邊的柜子里翻了翻,摸出一把扇子來,走到趙氏身邊,輕輕扇著風。趙氏看了看自己的孫女,笑了笑問道:“你這是從哪來呀?”
雪宜答道:“剛在園子里來著,跖弟剛才在那翻跟頭,可厲害呢!”
趙氏聞言愣了一下,隨后鼻子里哼了一聲:“哼,翻跟頭,唉……你說他好好的,怎么就偏生得了這么個怪病??!???唉!若沒有這個病,以他的稟賦,考個功名也不是什么難事兒……可惜?。‖F(xiàn)在倒好,每天瞎折騰!”說著話鋒一轉(zhuǎn),瞪著雪宜說道:“你也是,一個女孩子家,不好好地呆在屋子里學些詩文女紅,整日里到處亂竄,這么下去快變成假小子了!看將來哪個人家敢要你!”
雪宜一笑,摟著趙氏的胳膊說道:“沒人要……沒人要,老太太總還是要我的。要真到了那時候,雪宜就哪也不去了,整日呆在屋子里陪著祖母說話,喝茶?!?br/>
“去!”趙氏打了她一巴掌:“刁嘴丫頭,盡胡說!”停了一會兒,趙氏說道:“已經(jīng)不熱了,別扇了。唉,說起來,這些日子多虧了有你們這些個小娃兒在身邊啊,不然老太太我還真不知道怎么過……”趙氏看了看窗外,說道:“你父親在北邊打仗,你二叔三叔又都離家了,連南兒都進宮好些天了,也不知道這些天他是怎么過的,到底好不好……這個混小子,也不說給府里來個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