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千機
“一生為主人而活……”</br> 阮秋色聽出衛(wèi)珩話里的凝重,卻只覺得不解:“可王爺不就是時大哥的主人?只要你允許,時大哥不就可以與人成婚了嗎?”</br> “沒有你想得這么簡單。”衛(wèi)珩抬眼望她,眸光深沉,暗含隱憂。</br> 阮秋色急急問道:“怎么說?”</br> 衛(wèi)珩靜靜地打量了她片刻,這才意味不明地說了句:“此事乃皇家密辛,你若想知道,除非——”</br> 他本是想用“除非成了皇家媳婦”搪塞過去,可話沒說完,面前的小姑娘突然一屁股坐在了他大腿上,雙手還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神神秘秘道:“我準(zhǔn)備好了。”</br> 衛(wèi)珩退開些許,挑著眉看她:“準(zhǔn)備好什么?”</br> “準(zhǔn)備好聽秘密了呀。”阮秋色將耳朵貼近衛(wèi)珩唇邊,理直氣壯道。</br> 衛(wèi)珩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溫?zé)岬暮粑p噴在阮秋色耳際,帶著些難以名狀的癢。</br> 良久,他才妥協(xié)似的嘆了口氣,低聲道:“那便從暗衛(wèi)們的來歷開始說起吧。本王的暗衛(wèi)并非平凡的護衛(wèi),他們原本該叫影衛(wèi)。”</br> 兩百多年前,圣祖皇帝開國之初,便將天下兵馬劃歸為四軍十二營,此制一直沿用至今。然而鮮有人知,世間還有一營,名為“千機”,始終隱藏于暗處,只聽命于皇帝一人。</br> 千機營從全國選擢有資質(zhì)的孩童,訓(xùn)練成為刺殺,暗探,護衛(wèi)的高手。這些孩童多是窮苦人家或是孤兒出身,經(jīng)過九死一生的訓(xùn)練,方可成為合格的影衛(wèi)。</br> “影衛(wèi)深得主人信任,亦會知曉無數(shù)皇家機密。”衛(wèi)珩道,“換做是你,如何避免他們謀私,甚而惑主?”</br> 阮秋色正聽得入神,忽然被問到,不由得愣了愣才道:“要防止他們謀私的話,難道是……讓他們成為閹人?”</br> 她說完自己都被嚇了一跳,正捂著嘴擔(dān)心時青的命運,腦門便被衛(wèi)珩輕敲了一記。</br> “若真如此,本王何苦跟你廢話。”衛(wèi)珩沒好氣道,“閹人固然可以絕了為子孫謀利之患,可古往今來,閹人亂政之事哪里少見?遠(yuǎn)的不說,就太后身邊那個……”</br> 阮秋色目光炯炯,正要聚精會神地細(xì)聽,衛(wèi)珩卻突然止住了話頭。</br> “先不說這個。當(dāng)年,圣祖皇帝經(jīng)過種種考量,最終制定了十六道千機營規(guī),諸如不許嫁娶誕育,不許入朝為官……最重要的是有進無出。千機營內(nèi)設(shè)有掌事會,專事監(jiān)督之責(zé),確保這十六營規(guī)無人可違。換句話說,便是影衛(wèi)們的主人,也不可違抗。”</br> “違抗了會如何?”</br> “自然是處死。倘若主人回護,那名影衛(wèi)便觸犯了惑主之規(guī)。按照圣祖遺訓(xùn),掌事會將之處死,不需任何人的許可,亦不會受到任何人的處罰。”</br> 阮秋色聽罷,細(xì)細(xì)思量了一會兒,才喃喃地嘆道:“這可真難辦啊……”</br> 衛(wèi)珩將下巴擱在她肩上點了點,半晌都沒應(yīng)聲。</br> “可是……時大哥這么好的人,不該孤獨終老的。”阮秋色猛地坐直了身子,雙手托著衛(wèi)珩的臉道,“王爺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br> 她目光太過熱切,衛(wèi)珩與之對視良久,才低低地笑了聲道:“倘若三個月前,有人來勸本王違逆圣祖營規(guī),讓手下最得力的影衛(wèi)去與人談情,本王定會覺得那人瘋了。”</br> 阮秋色心下惴惴:“那現(xiàn)在呢?”</br> 衛(wèi)珩沒答,而是話鋒一轉(zhuǎn)道:“影衛(wèi)自幼便受教嚴(yán)苛,重視營規(guī)更甚于本王。時青身為影衛(wèi)之首,斷然不會允許自己壞了規(guī)矩。”</br> “可是……”阮秋色遲疑道。</br> 衛(wèi)珩不緊不慢地打斷了她:“便要本王相助,也得當(dāng)事人有這個意思。倘若時青過不了這個坎,你那位朋友怕也是不會愿意的。作為旁觀者,我們還是靜觀其變吧。”</br> 阮秋色沒話說了。衛(wèi)珩所言在理,她雖為朋友著急,但也不可能鼓動衛(wèi)珩公然去破壞規(guī)矩。思來想去,只覺得圣祖皇帝實在太不通人情,半點也不為出生入死的影衛(wèi)們考慮。</br> 等等……</br> “王爺方才說,千機營只聽命于一人,又是從圣祖皇帝開始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可為什么……”</br> 為什么千機營沒落到當(dāng)今圣上手里,反而聽命于衛(wèi)珩呢?</br> “總算問到了點子上。”衛(wèi)珩目光含笑,捏了捏她的臉,“影衛(wèi)的存在算不得秘密,真正的秘密是,他們屬于本王。”</br> 阮秋色點點頭:“對呀,這是為什么呢?”</br> “這個嘛……”</br> 衛(wèi)珩垂下眼睫,斂住了眸中復(fù)雜的神色。</br> 良久,他忽然勾著唇角,吐出一句:“真正的皇家密辛,當(dāng)然只能告訴真正的皇家人了。”</br> ***</br> 衛(wèi)珩不說,阮秋色也不著急,反而興沖沖地拿著那兩只大雁風(fēng)箏跟他獻寶。</br> 她對自己身邊的事物總懷抱著萬分興趣,可一旦涉及皇家,背后又像是有什么大陰謀,她就隱隱感到不安,索性等衛(wèi)珩覺得合適的時候再告訴她也不遲。</br> 衛(wèi)珩沒說什么,只是對著風(fēng)箏細(xì)細(xì)端詳,倒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br> 又與衛(wèi)珩聊了些今日的見聞,吃罷晚飯,阮秋色想起自打云芍到了這里,還沒同她好好說過話,便提著燈籠去尋。</br> 云芍房里的燈亮著,隱隱還能聽見一兩聲笑語。</br> 阮秋色行至門邊,便看見裴昱正坐在桌邊與云芍說著什么。見她來了,裴昱臉上露出個明朗的笑來,熱情地同她打招呼:“表嫂!”</br> 畢竟云芍也在場,阮秋色被他叫得有些不好意思,訕笑了聲道:“你們在聊什么?”</br> “世子跟我講些軍中的見聞。”云芍端莊地坐著,雙手交疊放在膝頭,微笑著回應(yīng)道。</br> 裴昱撓撓頭,站起身來道:“既然表嫂來了,你們說些體己話,我就先回去了。”</br> 阮秋色點點頭,看著他走出房門,還體貼地把門帶上,這才回過頭看云芍。</br> 果不其然,她挺得筆直的腰背一下子垮了下來,整個人趴在桌上,全無半分方才的儀態(tài)萬方。</br> “跟男人說話真是好累……”云芍苦著臉,朝阮秋色招招手道,“快過來讓我抱抱,聽裴昱說,你們昨天驚險得很。”</br> 阮秋色走過去讓她摟著腰,又摸了摸云芍的背,這才笑著回她:“多虧裴昱及時趕到,不然……”</br> “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云芍沒好氣道,“跟了那鐵面閻王,遇上的都是腥風(fēng)血雨。”</br> 阮秋色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才試探著問道:“我總感覺……裴昱對你有點想法?”</br> “對我有想法的人多了去了好嗎?”云芍眼皮一掀,懶洋洋地泄出點嫵媚,“裴世子倒還好說,他只是對我這張臉感興趣。”</br> 這話倒讓阮秋色有些吃驚:“對你有想法的人,不都是對你的臉感興趣嗎?”</br> “屁!”云芍柳眉倒豎,輕輕擰了她一把,“還有我的腰,我的腿,我的氣質(zhì)和有趣的靈魂,你說我渾身上下哪里不勾人了?”</br> “是是是,”阮秋色忍著笑點頭,“那裴昱為什么只對你的臉感興趣?”</br> 云芍?jǐn)[弄著阮秋色腰間的掛飾,意興闌珊道:“說是以前喜歡的姑娘跟我長得像唄。”</br> “什么?”阮秋色睜大了雙眼,感慨于這世間因緣的奇妙,“你長得像青鸞公主?”</br> “什么我長得像她,是她長得像我好不好?”云芍指著自己夸張道,“裴世子跟我道歉來著,先前將我卷進那起投毒案,就是因為我長得跟那公主有幾分相似。看在他常來給我捧場,又送了我?guī)妆倦y得的舞譜的份上,我便不跟他計較了。”</br> “原來是這樣。”阮秋色若有所思道,“那時大哥又是怎么回事?”</br> 云芍立刻翻了個白眼道:“你別跟我提這個不識好歹的人。我不過是看他替我擋了一刀,所以多關(guān)心了他一點,哪成想他對我避如蛇蝎,仿佛我要逼·奸良家婦男似的!”</br> 不知為何,阮秋色有點想笑。</br> “他也不看看我圖他什么?長相只是尚可,又沒什么顯赫的家世,也就是武功高一點,身材好一點……”云芍憤憤不平地說著,“你說說看,我是那種貪圖腹肌的人么?就算有八塊又怎么樣,還不是讓刀劃開了一半……”</br> 看她說得慷慨激昂,阮秋色忍著笑給她倒了杯茶:“不不不,我們云芍見多識廣,達(dá)官顯貴都不在乎,自然不會被小小腹肌迷了眼……”</br> “不是小小,”云芍抿了口茶小聲道,“很大塊的。”</br> 阮秋色真忍不住笑了。</br> “哎呀,反正你是不知道那個人有多討厭!”云芍泄露了小心思,窘得擺擺手道,“他知道裴世子喜歡我的臉,還跟我講裴世子與那青鸞公主悲慘的愛情故事,話里話外就是讓我對裴世子好唄。可人家裴世子也沒這個意思,只是偶爾來找我聊一聊,懷念懷念故人罷了。”</br> “這倒真是……”阮秋色不知道該說什么。</br> 裴昱現(xiàn)在看起來雖然是明朗活潑的樣子,可是一月之前他在懸崖之上,準(zhǔn)備殺死賀蘭舒時,恨到極處的神情仍然歷歷在目。他的人生原本光芒萬丈,全讓青鸞公主一案蒙上了揮之不去的暗影。</br> 哪怕作為一個旁觀者,阮秋色也隱隱希望他能得到幸福,更何況是陪著他與衛(wèi)珩一起長大的時青呢……</br> “好啦,”云芍反而反過來拍了拍阮秋色的背,安撫她道,“你自己談起戀愛來也是個半吊子,就別來操姐妹的閑心了。橫豎我有一籮筐撩漢的手腕,想要什么,我也不會坐以待斃的。”</br> 阮秋色有些擔(dān)憂地摸了摸她明麗的小臉,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咽下去了。只笑著跟她說了句:“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br>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王爺也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