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聘禮
許是衛(wèi)珩的話起到了一定的威懾作用,又或許是因為被子裹得太嚴實,阮秋色乖乖地躺著,徹底安靜了下來。</br> 衛(wèi)珩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在她后背,耐心得如同在哄小孩子睡覺。他原是打算等阮秋色睡著了,就回自己的榻上睡,沒想到剛安靜了片刻,懷里的人又在被子里拱動起來,徹底將腦袋擠了出來。</br> “王爺。”阮秋色聲音輕輕的,說得卻很認真,“如果說我去撞賀七的刀子是膽大妄為,你也沒好到哪里去。今日要不是裴昱來得及時,你替我擋那一刀是必死無疑的。”</br> 衛(wèi)珩低低地“嗯”了一聲,斂了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br> “可我都沒有生你的氣。”阮秋色接著說下去,“王爺護著我是因為喜歡我,我鋌而走險也是因為喜歡你。怎么能因為喜歡而生氣呢?王爺你說,你今日同我生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br> 原以為自己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jù)令人信服,誰知衛(wèi)珩聽罷,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本王與你不一樣。”</br> “哪里不一樣?”阮秋色很是不服,“明明我喜歡你還要多一點。”</br> 衛(wèi)珩詫異地挑了挑眉:“為什么你會多一點?”</br> “因為我喜歡的人比你喜歡的人長得好看啊。”阮秋色說得理直氣壯。</br> “……”好不容易捋順了她這繞來繞去的句子,衛(wèi)珩忍不住輕彈了她腦門一記,“油腔滑調(diào)。”</br> 阮秋色皺著鼻子拱他:“那你說哪里不一樣?明明就是一樣的。”</br> 衛(wèi)珩被她鬧得無法,只好緊了緊懷里的被子,低聲問她:“倘若本王真出了事,你會如何?”</br> 按說這時候應(yīng)該捂著他的嘴說“呸呸呸”的,可一來她被被子禁錮了手腳,二來衛(wèi)珩的語氣認真,像是真想知道答案。</br> 于是阮秋色仔仔細細地想了一會兒,才道:“我會很傷心很傷心的,比我爹離開還要傷心。然后……我大概會像我爹當年那樣,游歷四方,憑著記憶每天畫一幅你的畫像……”</br> 她說到這里便開始傷心了,眨巴眨巴眼睛看著衛(wèi)珩,不肯再說下去。</br> 衛(wèi)珩安撫似的摟了摟,這才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這便是我們的不同。你喜歡的事物很多,可本王喜歡的東西只有一點點。”</br> 就那一點點,哪怕裹上厚厚的被子,也只用一只手就能抱在懷里。</br> “倘若本王出事,你可以游歷,可以作畫。可若是易地而處……”衛(wèi)珩頓了頓,看著阮秋色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本王不知道該怎么辦。”</br> 他相信阮秋色的喜歡并不比他少。只是她的心里滿滿當當,里頭裝著其他的熱忱。而他的心里空空蕩蕩,只放她一人在里面走動。</br> 本就沒什么公平可言,可他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好。</br> 阮秋色靜靜地和他對視著,忽然覺得衛(wèi)珩眼神里有什么東西,看得她有點想哭。</br> 于是她又偎近了些,用頭頂蹭了蹭衛(wèi)珩的下巴:“我以后會更小心的。”</br> 這樣也覺得不夠。她又努力拱了拱,將雙臂也從被子里掙出來,環(huán)住了衛(wèi)珩的腰。</br> “我不要王爺只喜歡我一個。”阮秋色貼著衛(wèi)珩的胸膛,聲音輕得幾不可聞,“我希望這世上讓你歡喜的事物,能有很多很多。”</br> ***</br> 次日清早,衛(wèi)珩是在床上醒來的。</br> 原本抱在懷里的被子早就散開了,妥帖地在他身上蓋著。被子里的暖意比平日更甚,低頭一看,臉頰紅撲撲的小姑娘正窩在他懷里,小手輕拽著他的衣襟,兀自睡得酣甜。</br> 這場景總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衛(wèi)珩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抬起手輕觸了觸她的臉,指尖傳來暖烘烘的熱度,他又捏了捏,軟軟彈彈的觸感倒是和平日一般無二。</br> 阮秋色猶在夢里,被他這樣一捏,蹙著眉頭扭了扭身子,嘴里無意識地哼了句什么。</br> 衛(wèi)珩無聲地笑了。</br> 眼前的情景當然是真的,畢竟,他從沒做過這么好的夢。</br> 他已經(jīng)十多年沒有做過夢了。</br> 當年那個森冷可怖的夜晚被壓在記憶最深處,只有在意識最薄弱的夢里,才會像毒蛇一般吐著信子纏上來。因著這個緣故,他索性舍了舒適的床鋪,在最窄最硬的木榻上養(yǎng)成了淺眠的習慣。</br> 誰知如此過了一兩年,等他有信心不再受那些創(chuàng)痛的攪擾,反而無法在床上入眠了。</br> 安神的湯藥喝過不少,全都沒什么作用。他也沒想到柔軟踏實的床鋪會有失而復得的一天。</br> 衛(wèi)珩看著阮秋色的睡顏,隱隱覺得,失而復得的遠不止這個。</br> 還有什么呢?</br> 他想不出來,于是輕輕地湊上前,在她揚起的嘴角邊印下了一個吻。</br> ***</br> 胡府東院內(nèi),裴昱與時青一起用著早飯。</br> 昨夜時青與幾名暗衛(wèi)受傷不輕,衛(wèi)珩便讓他們一起住在了東院,又派傅宏過去看顧著。從前在軍營的時候,裴昱與他們感情甚篤,更是仰慕時青的功夫,便非要留在時青房里照顧。</br> 一腔熱忱的小將軍沒怎么照顧過人,也不顧時青百般阻攔,時不時便要過來端茶遞水。時青被鬧得無法,索性讓他去自己之前的住所取兩件衣服,給自己換來片刻清凈。</br> 哪知道裴昱去了一趟,回來便魂不守舍的,欲言又止了好幾回,最終還是悶聲睡了。</br> 這樣詭異的氣氛持續(xù)到了早上,時青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他:“世子心里有事?”</br> 裴昱怔了一怔,沉默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表哥這些年……變了不少啊。”</br> 時青會意,點了點頭道:“王爺這些年倒沒怎么變,只是近來認識了阮畫師,才漸漸有些不同了。”</br> “可不是嘛,”裴昱壓低了聲音道:“我原以為按著表哥的性子,成婚之前定是克己守禮的。誰知他不光早早將表嫂拐到了手,竟然、竟然還有些特殊的癖好……”</br> 這倒是讓時青也有些意外:“癖好?”</br> “就是那個,那個……”裴昱跟著京中那些紈绔混了幾年,對某些難以啟齒的床癖也是一清二楚。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是沒好意思直說,只說了句,“我昨晚聽見他折騰表嫂來著,那動靜,簡直能掀翻天花板。我表哥也太不憐香惜玉了,難怪表嫂要罵他‘禽獸’呢……”</br> 他低著頭自顧自地說著,也沒看到時青拼命遞過來的眼色。不出片刻,身后就響起了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裴昱。”</br> 裴昱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差點打翻桌上的粥碗。他回過身,也不敢直視門口長身玉立的人影,只是吶吶地叫了聲:“表、表哥怎么過來了?”</br> 也不知道他方才的話衛(wèi)珩聽去多少,裴昱又撓了撓頭,訕訕道:“我剛才說的……”</br> 衛(wèi)珩懶得跟他解釋,畢竟,“昨夜將你表嫂綁起來撓了半個時辰癢癢”和裴昱理解的禽獸之事相比,他也不知道哪個更禽獸一點。</br> 于是他只是不動聲色地進了門,將一張長長的禮單擱在了裴昱面前的桌上。</br> “大雁兩只,龍團、鳳團茶餅各一,三牲四酒,黃金千兩……”裴昱將禮單上的內(nèi)容一行一行念了出來,越念越覺得迷惑,“這都是什么呀?”</br> “聘禮。”衛(wèi)珩言簡意賅地拍了拍自家表弟的肩膀,“日落之前,將這單子上的東西置辦齊全。”</br> “聘禮?”裴昱不明所以道,“你要提親?去哪里提?”</br> 時青心下了然,同裴昱解釋道:“阮畫師的親族只余她叔祖一家,就住在這青州城里。”</br> 裴昱明白過來,這才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為什么是由我去置辦聘禮?”</br> 這樣的事往常定是要給時青處理。眼下他受了傷,衛(wèi)珩本來也是想來將禮單交給他,讓他酌情選人去辦。</br> 可自家的蠢表弟正好撞在槍口上,不用白不用。</br> “大概是因為,”衛(wèi)珩淡淡地睨了裴昱一眼,“本王是個禽獸吧。”</br> 裴昱頓時呆若木雞,只好吶吶地應(yīng)了。見衛(wèi)珩復又出了門,他趕忙戳戳時青的胳膊,想跟他商量商量該讓誰去操辦這些禮物。</br> 畢竟這禮單上足有好幾十項,人生地不熟的,誰知道都要去哪里買。</br> 哪成想話還沒問出口,就聽見自家表哥涼涼的聲音又折了回來:“這種私密的差事,當然是自家人辦起來放心。表弟可別假手于人,辜負了本王的期望啊。”</br> ***</br> 裴昱最先買回來的是兩只大雁。</br> 本朝婚俗已然簡化了不少,只余納彩,問名,請期三個步驟,便可正式成親。無論聘禮多寡,一雙大雁總是必不可少的。大雁生性從一而終,配偶故去也不會獨活,自古便寓意婚姻美滿。</br> 這雙大雁來得也不容易。因為養(yǎng)雁的人家都在偏遠的郊縣,青州城里若有誰家要提親,須得提前幾日,向販賣雞鴨的店鋪訂貨。裴昱找了一上午,才找到一家禽鋪里備了兩只,趕緊花了幾倍的價錢買了回來。</br> 畢竟是活禽,買回來便放在了廚房里,同府里的雞鴨關(guān)在一處。</br> 阮秋色甫一踏進廚房,便看到了這兩只鶴立雞群的動物。</br> 她今日起得仍然有些遲,睡醒時,衛(wèi)珩已經(jīng)去正廳處理公務(wù)了。</br> 昨夜她拉著衛(wèi)珩又問了些關(guān)于案子的問題,說著說著,他聲音便小了下去。阮秋色等他睡熟,小心地從被子里鉆了出來,又小心地把自己塞進對方懷里。即便是這樣衛(wèi)珩也沒醒,可見真是累得狠了。</br> 公務(wù)上的事情她幫不上什么忙,便想親手做些吃食給他,也是一份心意。阮秋色平日里極少下廚,會做的也無非是些湯湯水水。所幸雞湯燉得不錯,嘗過的人都說好喝。</br> 午時剛過,裴昱又采買了兩塊上好的龍鳳茶餅,興沖沖地去表哥院里獻寶,就見自家表嫂讓侍從擺了一桌好菜,正中是一盆熱湯,清香撲鼻。</br> 衛(wèi)珩吩咐過,提親這件事先不要讓阮秋色知道。裴昱趕緊把茶餅藏在身后,笑著問阮秋色:“表嫂,這是什么湯?好香啊。”</br> 阮秋色亦是笑吟吟地回他:“是花菇乳雁湯。廚房里那兩只大雁生得肥嫩,我燉了一大鍋,你不妨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嘗嘗。”</br> 裴昱整個人都不好了。</br> 他灰白著臉色,顫聲問阮秋色:“你把那兩只大雁……燉了?”</br> “對呀,”阮秋色點點頭,“大雁這樣難得的野味,吃起來也是很鮮美的,表弟沒吃過嗎?”</br> 裴昱深深覺得,阮秋色和衛(wèi)珩這對夫妻,在折騰人這方面,都有著獨到的慧根。</br> “怎么了?”阮秋色看著裴昱生無可戀的神色,疑惑地問,“難不成這大雁還有什么別的用處么?”</br> “……沒有。”裴昱咬著牙應(yīng)道,“只是覺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可真是我親表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