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脫險(新增500字!)
“一直蒙著阮姑娘的眼睛,不合待客的規(guī)矩。”</br> 賀七坐在屏風后,聲音和緩得倒真像是在招待客人:“烏頭,把布條松開吧。”</br> 扣著阮秋色咽喉的男人左手一揚,那布條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阮秋色眉心緊蹙,雙目大張,對上衛(wèi)珩的眼,便死命掙扎起來,想告訴他什么,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br> “是胡坤。”衛(wèi)珩輕聲道出她的想法,“胡坤反水了。”</br> 阮秋色拼命點頭。</br> 今日午時,時青接到消息便出門調度。安全起見,她就只在胡府中等待消息。可吃罷午飯,她便覺得一陣昏沉,等到醒來,人已經在賀七的船上了。</br> 他們在胡府的膳食一向有暗衛(wèi)盯著,若非胡坤授意,從廚房里便做了手腳,外人是無法在中途下藥的。</br> 衛(wèi)珩目光沉靜,靜默半晌,突然問了句:“為什么?”</br> 他這話是問賀七。胡坤之子被這朱門的藥害得發(fā)瘋,他一家老小都有暗衛(wèi)護著,也不會受到賀七要挾,是以他從未考慮過胡坤變節(jié)的可能。</br> “還能是為什么,”賀七慢條斯理地答道,“自然是為他那個寶貝兒子。”</br> 這個解釋顯然不能說服衛(wèi)珩:“太醫(yī)說過,胡升的瘋病無藥可解。”</br> 傅宏仔細地給胡升診過,說那藥已經傷及他的心脈,不可逆轉。胡坤也正是因此悲憤至極,滿心只想著搗毀那朱門為子復仇,又怎會和賀七同流合污?</br> “王爺可知,朱門成立逾今有多少年?”賀七笑問。</br> 見衛(wèi)珩不答,他接著道:“在我朝以前,再往前數(shù)兩個朝代,正是朱門鼎盛之時,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那時還不叫朱門,而是叫做‘太平教’。”</br> 衛(wèi)珩的眼睫輕顫了顫。</br> 太平教是臭名昭著的□□,興盛于千年以前的南朝,連阮秋色都聽說過一二。他們興煉丹藥,以治病救人的名義大肆斂財,教徒一度超過百萬。南朝武帝忌憚其勢力,多次試圖清剿,反在民間激起一股起義之風。</br> 這場仗足足打了十年,使得生靈涂炭,民不聊生。雖然成功地讓此□□銷聲匿跡,卻耗空了國庫,使得南朝百年之內便被外族侵沒,史稱“太平之亂”。</br> “太平教看似覆滅,實則是更名朱門,低調地隱匿于民間。”賀七接著道,“制藥是朱門的本行,這一千年來,攢下的藥方精妙無比,便是整個太醫(yī)院加起來也聞所未聞。接續(xù)斷肢,改換容貌都不在話下,讓胡坤那兒子安安生生地度過下半輩子,就更是小事一樁了。”</br> 衛(wèi)珩眼簾半斂,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半晌才說了句:“光為這個,胡坤就敢冒謀害皇室的風險,不怕被誅了九族嗎?”</br> “王爺言重了。”賀七擺擺手道,“胡坤敢同我們合作,是因為我們絕無謀害王爺之心。朱門無聲無息地存在了這么多年,同您作對,鬧得雞犬不寧,可有些不合算。”</br> “絕無謀害之心?”衛(wèi)珩眉梢微挑,“若你放了本王的未婚妻,這話聽上去才有半分誠意。”</br> “不急。”賀七幽幽道,“都說王爺是罪人的天敵,我們雖不想同您作對,可也得力求自保,得個心安。”</br> 他等了片刻,沒聽到衛(wèi)珩回應,便自顧自地說下去:“也不要別的,請您嘗嘗這新制的‘幻夢散’。此藥能讓您得到人間至極的快樂,也能讓我們放心。”</br> 阮秋色心下一驚。按照賀七方才的說法,一旦用了此藥,終生都難以擺脫。為了源源不斷地得到這藥,衛(wèi)珩便只能默許朱門的存在,聽憑他們擺布。</br> 衛(wèi)珩的手指在袖中收緊,面上的神情卻是紋絲不動:“我便是用了此藥又如何?只要讓太醫(yī)們如法炮制,亦不需受制于你們。”</br> “這個不勞王爺費心。”賀七從容道,“方才同您說過,‘幻夢散’的原料產自西南夷族,是種名叫‘鬼足’的植物。那夷國已然覆滅,每一株鬼足草都被我們收入囊中。您若想得到這‘幻夢散’,只能同我們交易。”</br> 衛(wèi)珩眉心微微一動。</br> “你口中覆滅了的夷國,便是含光國。”他似是明白了什么,“賀蘭家富可敵國,何至于為了區(qū)區(qū)錫礦便冒險干涉國政。想要含光亡國的,是你們吧。”</br> “沒錯,錫礦一說只是為了勸服先皇。戰(zhàn)時國庫吃緊,先皇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含光國雖小,卻占據(jù)著得天獨厚的寶地,山林里珍奇無價的藥材應有盡有,這一仗打得很值得。”</br> 衛(wèi)珩聽著賀七輕飄飄的語氣,眼底生出些薄怒來。含光國數(shù)萬人口幾近全滅,更使得裴昱,還有無數(shù)人的人生驟然扭轉。這樣的慘烈落在始作俑者眼中,竟然只是一句“值得”。</br> “朱門歷經千年,許多分支已然忘了初衷,操持起那些見不得光的營生。”賀七道,“比如制偽·鈔的那幫子,實在是讓王爺見笑。我籌劃了數(shù)年,也不過是為了斧正門風,讓朱門回歸本源而已。”</br> 衛(wèi)珩低嗤一聲道:“難道你手底下的齷齪事見得了光?”</br> “王爺此言差矣。”賀七輕嘆口氣,搖了搖頭道,“我賣的是使人快活的藥,既不觸犯律法,又不妨害別人。何況有了王爺這個主顧,今后我們更可以堂堂正正了。”</br> 畫舫行駛的速度慢了下來,船身一蕩,似是停在了岸邊。</br> “王爺拖延了這么久,可是不見黃河心不死?你調兵在船塢設伏,可胡坤的部下早已為我所用,再加上我原本的人手,眼下應是解決得七七八八了。”</br> 岸上靜悄悄的,便是有過一場慘烈的廝殺,現(xiàn)在也回歸了原本的平靜。原本用來伏擊賀七的人手,恐怕只剩下倒戈而向的對手。</br> “船上是你的人,船下卻都是我的人。何況王爺心愛的女子還在我手上,這場仗無論怎么看,都是王爺輸了。”</br> 賀七說著,竟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出了屏風。他面上戴著一個慘白的面具,蓋住了整張臉。只在眼口處開了孔隙。面具上嘴部的位置是個夸張的笑弧,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更叫人心底發(fā)憷。</br> “王爺?shù)拿柺恰F面閻王’,我便也叫人制了個面具,好與您旗鼓相當。”他不緊不慢地說道,“陪您說了這半天的閑話,也該做點正事了。”</br> 他自袖中掏出一把裝飾精美的匕首,緩緩拔出了鞘。銀白的刀刃寒光森然,徑直抵上了阮秋色的咽喉。</br> “烏頭,去伺候王爺用藥。”</br> 擒著阮秋色的男人點頭應聲,恭順地讓賀七取代了自己的位置。他從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個木匣,里面是一把鏤花精美的玉頭煙桿,已經填好了煙絲。</br> 烏頭掏出火折子點起火星,又把那煙桿遞給衛(wèi)珩。</br> 阮秋色心下大急,扭著身子想掙扎,頸上忽然一涼。鋒銳無比的匕首撩破了一層油皮,在她頸上劃開一條極細的血線。</br> “仔細你的爪子。”衛(wèi)珩眸色一沉,眼里的厲色如箭,直射向賀七。</br> “抱歉。”賀七的手勁松了幾分,不以為意道,“王爺?shù)谝淮斡眠@幻夢散,怕您招架不住,添了些花煙緩和。下次給您試試煙燈,還能更舒爽些。”</br> 衛(wèi)珩接過那煙桿,握在手里打量了片刻,才將它舉到唇邊。</br> 煙桿這樣的物什,在本朝剛興起不久。最初是鄰國的商人在風月場所談生意,興致上來,便教著身旁相陪的妓子吸上兩口,如此便在青樓楚館間流行了起來。阮秋色討厭煙草刺鼻的味道,亦覺得姑娘歪在榻上吸花煙的樣子太過頹靡,故而一向是對其敬而遠之的。</br> 然而此時此刻,她看著衛(wèi)珩眼睫低垂,將那細長的煙桿執(zhí)在手中,竟然覺得這個動作給他清淡的神色添上些許惑人的靡麗來。</br> 不不不,現(xiàn)在不是欣賞美人的時候。那煙桿里裝的不是難聞的煙絲,而是讓衛(wèi)珩萬劫不復的邪藥。他那樣正直不阿又驕傲的性子,又怎能忍受自己受制于藥物,屈從于惡浪滔天的朱門?</br> 阮秋色轉過頭,蘊著水光的眸子盯著賀七,一眨不眨。</br> “有話要說?”賀七打量她片刻,以眼神示意烏頭過來,解了阮秋色的啞穴,“那便說吧。給寧王殿下聽聽你的聲音,說不準能讓他快些下定決心。”</br> 阮秋色得了自由,第一句話卻不是對衛(wèi)珩說的。</br> “賀七,我爹對你很好吧?”她聲音輕緩,問得認真,“否則你也不會把他的畫掛在書房,日日相對。”</br> 賀七眼底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少頃,面具下才傳來他不以為意的一句:“那又如何?他是他,你是你。你于我來說,不過是個陌生人,死了也沒什么干系的。”</br> 阮秋色垂下眼睫,輕聲道:“我爹曾說過,在這世上他最珍視的便是我。我原先是不信的,畢竟他當年毫不留戀地離開,一別十年都沒有半點消息。可是看到你書房里那幅畫,我多少懂了他的心思。”</br> 那幅畫下筆之細致用心,便是不懂畫的人也看得出來,又何況是被阮清池一筆一劃教出來的她呢。</br> “真是感人至深。”賀七低笑一聲,“可我向來心硬,不吃這套的。”</br> 他手心一緊,又將那匕首抵緊了幾分:“王爺讓我等得有些著急。”</br> 煙桿里的火星熒熒不滅,衛(wèi)珩微微啟唇,吐出一口氣。氣流經過煙道,吹動那火星,整片煙絲都燃了起來,泄出幾許帶著異香的白煙。</br> “王爺!”阮秋色急聲叫了句,通紅的眼角對上衛(wèi)珩沉靜的眸光,輕聲道,“若是因為我,讓你被這藥物困住,我絕不會原諒自己的。”</br> “這與你無關。”衛(wèi)珩目光柔和了幾分,低聲安撫道,“岸上都是他的人,今日寡不敵眾,他也定要逼本王用這藥的。是本王思慮不周,倒叫你落入險境。”</br> 阮秋色搖了搖頭。若不是賀七拿她威脅,這船上的局面不會是這樣。再不濟,衛(wèi)珩由暗衛(wèi)護著拼殺出去,總還有一線生機。</br> “王爺,我爹說過,人心的軟硬不由自己,全看他從別人那里收到過什么。”阮秋色眼底明亮,閃著灼目的光,“若是收到過好意,便是堅硬的巖石里也會開出花來。”</br>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衛(wèi)珩卻瞬間懂了她的意思。他面上的冷靜忽地碎裂開來,立時便要站起身來阻止。</br> 然而阮秋色比他更快,她身子猛地向前一探,朝著賀七手中的利刃徑直撞了過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