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朱門
“那日我回到二酉書肆,進了自己的房間,就看到桌上有一封信。”</br> 阮秋色面頰上還染著一層酡紅,聲音亦是軟綿綿的:“在、在我外衣的兜里。”</br> 她裹著被子坐在床上,像個圓滾滾的不倒翁。被衛(wèi)珩按著親了又親,直到她有些頭暈?zāi)垦#е陆笄箴?他才肯放過她,轉(zhuǎn)而問她身上紋身的來歷。</br> 而要說清楚那紋身的來龍去脈,就不得不從她從月老祠失蹤那日開始說起。</br> 衛(wèi)珩眼里含著笑意,撿起了她扔在地上的衣服。</br> 一開始去吻她,是因為察覺到她眼里還帶著些委屈不安,像是不敢確信自己是真的被眼前人喜愛著一般。</br> 那小模樣看的人心里軟得不行,只想用親吻這樣最直接的方式,將自己的喜歡傳達給她。</br> 他耍著賴輸給她一次又一次,也吻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小姑娘眼底的陰霾被溫溫軟軟的羞意盡數(shù)替代,他才放下心來。</br> 至于在那之后他也沒停下來……</br> 那只能怪她。被她那雙水光瀲滟的眸子看著,任誰都會停不下來。</br> 衛(wèi)珩低笑了聲,從阮秋色衣物里掏出一頁暗紅色的字箋,上面寫著:久不通函,至以為念。明日巳時,月老祠前,靜候佳音。</br> 落款是一個阮字。</br> 衛(wèi)珩持著那字紙細看了片刻,就聽到阮秋色又開了口:“這信箋上確實是我爹的字跡,我就沒懷疑。等到了月老祠……”</br> 清晨的月老祠里空無一人,阮秋色興奮地沖進祠堂,首先落入眼簾的,便是殿中漆黑的桌案上,靜靜躺著的另一封信。那信上寫明了祠堂角落里藏著一套尼姑的衣服,要她趁著沒人換上,然后避開暗中保護的言凌,抄小路下山。</br> “我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有對小夫妻進來了。我只好裝作求簽的樣子,一直磨蹭到他們離開。”</br> 阮秋色說到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衛(wèi)珩一眼。她求簽并不是裝的,聽說這月老祠姻緣簽靈驗得很,她便在心里默念著她與衛(wèi)珩的名字,誠心誠意地搖晃著手里的簽筒,抖出來的卻是個兇簽。</br> 阮秋色眼皮一跳。</br> 方才看到那第二封信時,她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那信上不是阮清池的字跡,又讓她喬裝改扮,不像是去做什么好事。她正心神不定著,又求到這兇簽,一時間心里慌作一團。</br> 她不信邪地又搖了一次,這次是個大兇。</br> 她平日不怎么信鬼神,那一日卻盯著手里的兇簽心亂如麻。倘若這月老祠的姻緣簽真有幾分靈驗,就預(yù)示著她與衛(wèi)珩今后的情路,也會是一樣的……兇險坎坷么?</br> 衛(wèi)珩靜靜地聽著。后面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阮秋色將人家祠堂里所有的簽都倒在地上,挑挑揀揀才選出個大吉來。他原以為她只是執(zhí)拗起來鬧著玩的,卻沒想到她那時的心境那般忐忑。</br> 想到這里,衛(wèi)珩傾身過去,揉了揉小姑娘的發(fā)頂:“我們憑本事抽到的四十七號,就是大吉。”</br> 阮秋色訝然地看他,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原來你知道了……那四十七號簽我也沒能去解,不知道簽文上寫著什么……”</br> 衛(wèi)珩想起那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他只猶豫了一瞬,便捏了捏她藏在被子里的小手,面不改色道:“寫的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br> 阮秋色眼睛亮了亮,這才歡歡喜喜的笑了。她接著說下去:“后來,我就按照信上說的,換了衣服,又走了小路……”</br> 那小路的盡頭停著輛馬車,車上無窗,阮秋色一進去,車夫便從外面合上了車門。于是這一路上,她只是在密閉的空間里顛顛簸簸,等再下車時,人已經(jīng)站在了一個陌生的院子。院子里青年人來來往往,搬著一箱一箱的東西。</br> 彎腰駝背的啞仆人帶著她進了間寬敞的房間,里面已經(jīng)有人在等。那是個中年男人,穿一身白袍,渾身帶著書卷氣,正坐在案頭,專心看著桌上的圖紙。</br> 是個陌生人。</br> “先生您好,”阮秋色客客氣氣地開口道,“我按照信上說的做了,可以讓我見我爹了嗎?”</br> 那中年男子頭也沒抬,只應(yīng)了句:“你爹不在這里。你若想見他,總要為我們做些事。”</br> “你們又是誰?”阮秋色警惕地后退了一步。</br> 那中年男子掀了掀眼皮,平平靜靜地與她對視:“你爹是我們的人。這件事原本要他來做,可他身體出了些問題,這才讓我們找到了你。”</br> 阮秋色只聽進了那句“身體出了問題”,心下大急,三兩步?jīng)_到了案前:“我爹到底怎么了?”</br> 那男人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她平靜:“不是什么大問題,只是,他不能畫畫了。”</br> 阮秋色心亂如麻,不能畫畫是什么意思?傷了手?還是胳膊?還是干脆臥床不起了?</br> 她心里轉(zhuǎn)過無數(shù)個念頭,最終問出口的卻是:“你們是要我……為你們畫畫?”</br> “不光如此。”那男人面上終于現(xiàn)出些笑意來,“我們需要你代替你爹,成為我們的人。”</br> ***</br> “成為他們的人,便要在身上刺這個?”</br> 衛(wèi)珩將被子剝開些許,手指探上她右肩那個被肚兜半遮半掩的芙蓉花紋身。阮秋色歸來那日,這個紋身上的紅腫未褪,云芍幫她檢查身體時,只當是衛(wèi)珩前幾日荒唐時留下的紅印,也沒好意思細看。</br> 而那日在驛館的湯泉池里,阮秋色一心要瞞著這個秘密,始終用胳膊攔在身前,用手捂好了紋身,沒讓衛(wèi)珩看見。</br> 眼下這紋身上的淤血已褪,便現(xiàn)出精致的花紋來。新刺上的顏色艷麗得很,更襯得她肌膚雪白,有種妖異的美。</br> 阮秋色察覺到衛(wèi)珩專注的視線,身子不自在地躲了躲。</br> 俗話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會在身上紋身的人只有兩種,要么是犯了重罪的人,必須在面頰上刺青,以示懲戒;要么是身不由己的娼奴,聽憑主人喜好紋上花樣,像是種烙印。</br> 這朵芙蓉花刺得纖毫畢現(xiàn),栩栩如生,以畫家的眼光,阮秋色覺得是好看的。可落在女子的身體上,被衛(wèi)珩的目光打量著,總有種羞恥難言的感覺。</br> “嗯……那人同我講明了他們的規(guī)矩,我同意加入之后,他便帶我去刺了這個紋身。”阮秋色想起自己蒙著眼躺在冰冷的臺子上,袒露著右肩的情景,心有余悸地戰(zhàn)栗了一下,“他們的人都要在身上刺這個,普通嘍啰刺在胳膊,稍有地位的便刺在軀干,地位越高的,刺得越靠里,也就是前心后心的位置。”</br> 衛(wèi)珩輕撫著她肩上的紋身,眼里涌動著意味不明的神色,帶著幾分陰沉。</br> 阮秋色打量著他的臉色,心里有些忐忑。女子身上紋了東西,總覺得有些不完整不清白似的,他覺得在意,也是難免的。</br> 阮秋色猶豫了片刻,怯生生道:“很……很丑嗎?”</br> 衛(wèi)珩卻沒回答,只是傾身靠近了些,溫?zé)岬暮粑p噴在她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上。</br> 阮秋色睜大了眼睛,正想偏過身子去躲,就感到肩上一暖,是他的唇舌貼了上來。</br> 那朵芙蓉花的輪廓被他舌尖描摹著,細細密密地癢進人心里。針刺過的肌膚有著隱隱的凹凸,只有極致柔軟的唇舌才感受得分明。</br> 這是一個意料不到的親吻,阮秋色身子一僵,臉紅透了不說,整個肩頸都透著淡淡的粉色。</br> 衛(wèi)珩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抵著她的額頭,啞聲問她:“疼不疼?”</br> 他知道是很疼的。大理寺里的囚徒臉上被刺青時,許多高壯的大漢也要疼得嗷嗷叫,何況她肩上的紋身肌理細致,怕是要刺上許久。</br> 阮秋色眼底涌上些濕意,囁嚅著回答:“現(xiàn)在一想,好像也沒有那樣疼了。”</br> 像現(xiàn)在這樣被他摟著,那幾日的黑暗恐懼,惶惑不安,好像都離得很遠,風(fēng)一吹就散了似的。</br> 其實最難受的并不是疼。而是知道自己成了這個罪惡組織的一員,今后注定要與他分道揚鑣的那種遺憾。</br> 她當時躺在臺子上恍恍惚惚地想,衛(wèi)珩此刻會是在找她么,找不到的話,一定會很著急吧。明明他們之間只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但陰差陽錯的,終于走上了兩條水火不容的路。</br> 看來神佛眼里終究揉不得沙子,月老祠的姻緣簽,真的很準呢……</br> 后來她被放回了二酉書肆,原本是下了與他劃清界限,從此再不往來的決心。卻不料驕傲如他,面對她的冷臉和拒絕,竟然沒有憤然離開,讓她自生自滅;反而是不容分說地,更抓緊了她。</br> “他們到底是什么人?”衛(wèi)珩擁著她問。</br> 阮秋色想了想,認認真真地答道:“他們應(yīng)該是個龐大的組織,名叫‘朱門’。底下似乎有幾個分支,做著不同的生意。”</br> 她想了想,又小聲補上一句:“不能叫生意,應(yīng)該說,是犯著不同的罪。”</br> 衛(wèi)珩聽出她聲音里的低沉,安撫地摸了摸她后腦勺,輕笑著問她:“按照你紋身的位置,在組織里也算是個人物?”</br> 阮秋色別扭地搖了搖頭,悶悶道:“他們說我是替我爹的位置,所以才紋得靠里些。”</br> “哦?”衛(wèi)珩若有所思地捏了捏她的手,像是不甚在意的樣子,“那你幫他們做了些什么?”</br> 阮秋色看著衛(wèi)珩的眼睛,有些遲疑。半晌,她才在衛(wèi)珩鼓勵的眼神里下定了決心,與他和盤托出。</br> “我?guī)退麄冎瓢妫彼f得小心翼翼,“金氏銀號,未來十年的銀票樣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