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可憐(有新增)
阮秋色有些呆住了,怔怔地被他牽著向前走。</br> 眼下不過孟春時節(jié),天氣算不上暖和。她一路拿著各種小食吃個不停,手在夜風里吹得冰涼。</br> 此刻在他溫熱的掌心里暖著,卻覺得微微有些麻癢。</br> 被他牽著走出了十幾步,阮秋色才像是回過神來,忍不住去看他們交握的雙手。</br> 瑩白如玉,五指纖長的是他,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有些發(fā)紅的小手包覆得嚴嚴實實,說不出的踏實妥帖。</br> 阮秋色覺得自己的心臟不安分地跳快了些。</br> “王爺,那我們要假扮到什么時候,才算是有始有終啊?”她抬眼去看衛(wèi)珩,小聲地問了句。</br> 衛(wèi)珩被她的聲音一驚,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輕咳一聲道:“……等逛完了這里。”</br> 然而直到他們走在了回客棧的路上,衛(wèi)珩也沒有松開阮秋色的手。</br> 阮秋色一路上偷瞄了他無數(shù)次,也沒從他目不斜視的臉上看出什么端倪。</br> 他是想案子入了神,忘了手里還牽著她嗎?</br> 忘了也好,阮秋色暗暗偷笑。反正這樣的親密,能多一刻是一刻。</br> 就好像是,偷來的歡喜。</br> 衛(wèi)珩帷帽下的面容平靜無波,內(nèi)心卻是波瀾壯闊。</br> 趕、緊、松、手。</br> 理智在無聲地吶喊,從夜市門口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喊得聲嘶力竭。</br> 然而他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不僅絲毫聽不見主人的心聲,反而還將掌心的小手握得更牢了些。</br> 恪守禮數(shù),信守諾言的寧王大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以“假扮夫妻”這個蹩腳的借口,硬生生將人家小姑娘的手牽了一路,直到進了客棧,上了樓梯,站在了阮秋色的房門前面,還有些不想松開。</br> 說好的克己守禮,不會逾矩半分呢?</br> 寧王大人攥著姑娘的小手,站在人家房門口苦思冥想,該如何給自己自相矛盾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br> “王爺,”阮秋色眨巴著眼睛看他,眼里似有些擔憂,“案子很棘手嗎?”</br> 衛(wèi)珩內(nèi)心正在天人交戰(zhàn),聽到她這一句,便有幾分訝然:“為什么這么問?”</br> 阮秋色舉起他們交扣的十指搖了搖,笑得瞇起了眼睛:“這一路上你想案子入了神,都忘記把我松開啦。”</br> 衛(wèi)珩有些愣住了。</br> 他遍尋不著的借口,她一早便幫他找好了。</br> 阮秋色見他怔怔地盯著自己,以為他是覺得不好意思,趕忙解釋道:“我知道王爺很守禮節(jié)的,是我故意沒提醒你,想多賴你一會兒。”</br> 衛(wèi)珩聽她將自己的小心思說得這般坦蕩,有些無奈地笑了笑。</br> 怎么會有這樣坦誠直白的女子呢?有幾分喜歡便悉數(shù)說給他聽,還總是暗戳戳地投懷送抱,被他尋著借口牽了手,還以為是自己占了便宜。</br> 他低垂著眉眼看她,覺得她實在是有些傻。</br> 那傻氣像個針尖兒刺在他心口,讓他細細密密地疼。</br> “嗯。”衛(wèi)珩低低地應了一聲,松開了手,“進去吧,早點休息。”</br> 阮秋色并沒多想,朝著他揚了揚嘴角,就轉(zhuǎn)身去開房門上的鎖。</br> 衛(wèi)珩突然想起了那本《風流王爺俏女官》里寫過的一句話。說是若有個人,自己并不覺得有什么可憐的地方,你卻覺得她可憐,那你就是喜歡她。</br> 他初看到這話時,只覺得說得毫無道理。然而此時此刻,他突然懂了其中的玄機。</br> 喜歡就是這樣一種毫無道理的情感,一旦沾上了,對方一丁點的委屈也會在你眼中無限地放大,發(fā)酵成這世上只有你能看到的可憐。</br> 他不想讓她可憐。</br> “其實……”衛(wèi)珩看著阮秋色的背影,在她身后低聲說了句,“方才回來的路上,本王沒想案子。”</br> “嗯?”阮秋色鼓搗著門鎖,不明所以地接了口,“那王爺想什么呢?”</br> 衛(wèi)珩沒有回答。</br> 他站在原地猶豫了半晌,忽然貼近了些,從背后將阮秋色擁進了懷里。</br> 他一手攬著她的肩頭,一手環(huán)上她的腰腹,微微地彎著身子,讓她的后背與他密實相貼。</br> 阮秋色睜大了眼睛,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像片深不見底的海,瞬間就將她溺了進去。</br> 她還沒完全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就聽見衛(wèi)珩聲線沉沉,貼在她耳邊說了句:</br> “想做個言而無信之人。”</br> ***</br> “王、王爺……”</br> 突如其來的男聲打破了兩人安靜的相擁。</br> 阮秋色與衛(wèi)珩轉(zhuǎn)頭看去,走廊盡頭站著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左肩背著包袱,右肩背著個不大不小的木箱,正目瞪口呆地和他們對視。</br> 是傅宏。</br> 他們一行人,在燕州兵分幾路。阮秋色與衛(wèi)珩騎著快馬直奔青州,時青護送云芍和那兩個替身西行,過幾天再來與他們會和。而傅宏畢竟一把年紀,受不了馬背的顛簸,便乘著輛馬車,去追衛(wèi)珩他們的腳步。</br> 到了青州,在城中最高檔的客棧投宿,是他們一開始便商定好的計劃。</br> 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間客棧,傅宏只覺得他這把老骨頭都快要在馬車里顛散架了,迫不及待地想進屋休息休息。</br> 沒成想正好撞上他此行的上司,和心儀的女子在走廊里親熱的場面。</br> 而且以衛(wèi)珩睚眥必報的脾氣,被他撞破了好事,想必是不會善罷甘休的。</br> “不急。”衛(wèi)珩果然皮笑肉不笑地擠出一句,“本王終于等到了傅太醫(yī),案子也可以查下去了。”</br> 只想進屋洗洗睡的傅宏聞聽此言,滿臉都寫著生無可戀四個大字:“王爺是說,現(xiàn)在?”</br> 衛(wèi)珩殘忍地點了點頭。</br> ***</br> “欽差大人,”胡坤聽了管家來報,急匆匆地從后宅趕來了正廳,衣衫都穿得不甚齊整,“有失遠迎,還請大人恕罪!”</br> 看到來人除了衛(wèi)珩和阮秋色,還有一名年約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胡坤心里隱隱有些不安,面上卻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您深夜到訪,不知是所為何事?”</br> 衛(wèi)珩不著痕跡地看了看正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和小廝,胡坤會意,忙讓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這才上前道:“是案子有什么進展嗎?”</br> 衛(wèi)珩并不答話,只是看著胡坤,不緊不慢地說了句:“我到過不少五品官員的宅邸,胡大人過得可真有些潦倒。”</br> 胡坤面上的神情僵了一僵:“下官……下官不擅鉆營,花錢也大手大腳了些,這些年并沒攢下什么家底,讓欽差大人見笑了。”</br> “胡大人兩袖清風,這是好事,”衛(wèi)珩緩步行至中堂前那幅奔馬圖前,駐足看了半晌,接著道,“可您缺錢到賣掉了祖先留下來的畫,換上了贗品,未免也太叫人扼腕。”</br> 胡坤聽他這話,面上的神色頓時風云變幻。震驚,懷疑,懊惱,一股腦地全涌現(xiàn)了出來。</br> “大人您這是何意?”胡坤顫聲道。</br> 阮秋色上前為他解釋了一番這幅畫為何就是贗品,胡坤聽罷,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兩手掩面,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br> 良久,他才低聲道:“欽差大人這么晚過來,不會只是為了提醒下官,這畫被人掉了包吧?”</br> “本官沒有這樣閑。”衛(wèi)珩輕笑了一聲,“只是今日調(diào)查了那幾個瘋病人家里,發(fā)現(xiàn)他們都在近期家道中落,還有一筆巨大的開銷,不禁聯(lián)想起了胡大人拮據(jù)的處境。”</br> 胡坤聞言,默默握緊了拳頭,斂住了面上的神色道:“那幾人家里缺錢,本官家里也缺錢,這不過是個巧合,又能說明什么?”</br> “原本是不能說明什么,”衛(wèi)珩似是認可地點了點頭,“可再想想您對這案子過分的關(guān)注,冒著污蔑上官的風險也要越俎代庖地遞上密折,您缺錢這件事,就有些耐人尋味了。”</br> 胡坤靜默了片刻,才硬著聲音道:“若真是疫癥,自然是茲事體大,下官憂心國稷,有何不可?”</br> “胡大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衛(wèi)珩輕笑著搖了搖頭,“既然如此,本官便直說了,你先前向本官匯報此案時,說染病的有七、八人,而報上來的冊子寫明了是七人。本官只當你口中的‘七、八’是個虛數(shù),現(xiàn)在想來,應該是你一時順嘴。”</br> 胡坤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下官……聽不明白您在說什么……”</br> 見他執(zhí)意抵抗到底,衛(wèi)珩輕嘆了口氣道:“你滿心顧慮,隱瞞案情,本官可以理解;你動用五百里加急的密折將這件事捅到陛下面前,算得上以權(quán)謀私,本官也可以勸陛下免你的罪。你怎么還不明白,眼下除了本官,沒人能幫你?”</br> 他這一番話可謂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明明白白地告訴了胡坤,他想隱瞞的事,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七七八八。胡坤額角冷汗涔涔,面上終于現(xiàn)出些動容之色,似是陷入了左右搖擺的境地,內(nèi)心掙扎了起來。</br> 衛(wèi)珩觀察著他的臉色,看到他神情越發(fā)焦灼猶豫,索性添上了最后一把柴火:“說吧,你那個發(fā)了瘋病的兒子,究竟藏在哪里?”</br> ***</br> 夜已深了,偌大的知州府隱匿在黑暗中,隱隱有種危機四伏的感覺。</br> 胡坤驅(qū)退了下人,親手執(zhí)著燈籠在前方帶路。穿過曲折回廊,走過了寬敞的后花園,才來到一處并不起眼的庫房前。</br> 那是知州府里的兵器庫,收藏著胡坤這多年來的愛物,鑰匙只有一把,他隨身帶著,平日里是不讓旁人進去的。</br> 胡坤沉默著打開了鎖,又自行點上燈,走到庫房角落的架子邊,扳動了什么。平整的石磚地面發(fā)出“咔噠”一聲,竟然緩緩地滑向兩側(cè),露出了一個三尺見方的空洞,以層層石階通向了地下。</br> “大人,請。”胡坤垂手立在洞口邊,恭敬道。</br> 衛(wèi)珩看著他挑了挑眉道:“胡大人將兒子藏得可真夠隱秘。”</br> 胡坤擦了擦額角的汗,才道:“若非如此,恐怕犬子早已……性命不保。”</br> “聽大人的意思,胡公子在府中還遇到過危險?”衛(wèi)珩追問道。</br> 胡坤點點頭,囁嚅道:“前陣子犬子落過一次水,幸好那天我回府早,才給救下了。下人只說是犬子瘋瘋癲癲自己跑去的,可他從小畏水,平日里都不往花園跑。”</br> “后來……后來還有一日夜里,他房里的燈燭倒了,引燃了大半個屋子。幸而孩子他娘半夜被噩夢驚著,非要去看看,才沒讓他活活燒死。當時屋里火勢熊熊,犬子卻睡死了過去。事后一查,才知道他那日的飯食里被加了助眠的藥物。”</br> 胡坤覷一眼衛(wèi)珩的臉色,又補上一句:“后來下官便將府中的下人細細清算了一遍,只留了幾個親信,又將犬子藏在這里,對外只說他出門游歷山水去了。”</br> 衛(wèi)珩聞言,也沒再說什么,只淡聲說了句:“那就請胡大人在前方帶路吧。”</br> 地下的密室陰暗潮濕,剛一進去,便能聞到一股陳腐的味道,夾雜著淡淡的臭味。阮秋色掩了鼻子,跟在衛(wèi)珩身后,小心翼翼地四處打量。</br> 胡坤一進去便點上了燈燭,室內(nèi)的狀況一目了然。這密室原本應是給胡坤所用,修整得像個書房。只是現(xiàn)在破破敗敗,似乎經(jīng)過了一場打砸,架子上不剩什么東西,椅子也歪倒在地上。</br> 胡坤指了指角落蜷縮的人影:“那就是犬子,胡升。”</br> 角落里的青年人聽到動靜,猛地坐了起來,一臉警惕地看著來人。他頭發(fā)油油亂亂地蓬著,臉上亦是臟污不堪,瞪著眼睛縮在那里,如同一只蒙昧的兇獸。</br> 他嘴里哆哆嗦嗦地說著什么,若是細聽倒能分辨出來,說的是:“都想害我……都想害我……”</br> 阮秋色往前走了兩步,想將他看得更仔細些,目光剛與胡升對上,卻見他神情一震:“煙羅……煙羅姑娘!”</br> 他喊著一個名字,猛地向她沖了過來。</br> 衛(wèi)珩下意識地攔在了阮秋色前面,卻見那胡升沒沖出幾步,就讓腳上的鐐銬禁錮住了,怎么掙扎也不能上前一步。</br> 胡坤趕忙上前解釋道:“大人不需驚慌,犬子有時狂躁得很,怕他砸東西傷著自己,一直鎖著呢。”</br> 他看著胡升死命掙扎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犬子的瘋病就是這樣,疑神疑鬼地覺得別人都是要害自己,認不出親爹親娘不說,還常常將人錯認……”</br> 衛(wèi)珩冷冷地注視著地上的胡升道:“他口中說的是誰?”</br> 胡坤面上一僵,半晌才擠出一句:“是青州教坊醉紅樓里……最當紅的姑娘。”</br> 他唯恐胡升將阮秋色錯認成教坊女子,惹得他們二人不快,急聲接著道:“那煙羅姑娘貌美,犬子被她迷了心竅,平素便常掛在嘴邊。他發(fā)瘋之后誰也不認得,許是看見夫人穿著女裝,又年輕貌美,所以才……”</br> 阮秋色倒沒覺得不快,只是被嚇了一跳。眼下聽到“年輕貌美”幾個字,還覺得心里有些高興。</br> 衛(wèi)珩淡淡地哼出一聲,對著胡坤道:“既然知道他不安分,便該鎖得結(jié)實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