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不正經(jīng)
“羅公公您看,咱們這西林苑,多少年沒經(jīng)過這樣的熱鬧啦!”</br> 年輕的內(nèi)侍小順子端著酒,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內(nèi)官身側(cè),面上掩不住喜色地感慨。</br> 新帝尚儉,自打他被分來這皇家園林,這還是頭一回見著皇帝的儀駕。為著歡送使臣一事,今夜西林苑里從宮殿到林場,處處燈火通明,全被這通天的熱鬧籠罩著。</br> 那羅公公面色八方不動,只不緊不慢地說了句:“你當(dāng)這兒真是養(yǎng)老的地方?不說先帝在時年年親臨,當(dāng)年太后驚了馬,老身舍命救駕的時候,你怕還沒從娘胎里出來呢。”</br> 小順子陪著笑臉道:“難怪太后惦記著您,專門點名讓您伺候呢。也多虧今日太后身邊的溫公公暈了馬……”</br> “臉面是自己掙來的,和旁人有什么相干。”羅公公哼了一聲道,“等下子看我眼色,放機靈些。能在陛下和太后面前露臉,可是你難得的福氣。”</br> 說話間已行至設(shè)宴的群英殿,這里被耀目的燈火點染得如同白晝一般。殿外文武百官已飲至微醺,再不復(fù)朝堂之上的嚴肅,空氣中都蕩漾著肆意快活。</br> 帝后與太后自然高坐在殿內(nèi)上首,北越三皇子并昭鸞公主則坐于帝后左側(cè)。小順子小心翼翼地將盤中的瓊漿置于昭鸞公主面前的桌案,便聽見羅公公道:“太后娘娘,奴才記著您當(dāng)年最愛聽那出《望月臺》,便讓苑中的戲班操練了半月,您看……”</br> 太后面上浮現(xiàn)出些笑意:“你倒有心,那便宣他們進來唱吧。”</br> 羅公公比個手勢,候在外間的伶人魚貫而入,為首的女郎著一身鎧甲,是武將的裝扮,她身側(cè)的男伶卻著青衣,扮的是個文弱書生。</br> 阮秋色瞧著那女伶身段高挑,眉目間暗含一股英氣,便興奮地湊近了衛(wèi)珩,小聲感慨:“宮廷伎樂班到底是不一樣,這小姐姐扮起馮將軍來,比頤昌戲樓的男伶還颯爽些。”</br> 衛(wèi)珩卻不接茬,只目視著前方道:“阮畫師到底是行家,說起吃喝玩樂來,比誰都精通。”</br> “昨日我可不是因為貪玩才爽約的……”阮秋色抿抿唇,討好地伸出小指,去勾衛(wèi)珩的手,“先是安撫了昭鸞一宿,等她哭累了睡著了,又想畫幅扇面送她,一夜才睡了二三時辰……”</br> 她說著又湊近了些,仰著臉道:“王爺你看,我這眼圈是不是烏青烏青的?”</br> 衛(wèi)珩終于斜著眼瞟了她一眼,那圓圓的一雙杏核眼下面倒確實有淡淡的青色,也不像往日一般水亮。</br> “裝可憐也是行家。”衛(wèi)珩淡淡地嗤了聲。</br> 話雖如此,他方才緊握的右手卻松了些許。阮秋色終于如愿以償?shù)毓吹搅诵l(wèi)珩的小指,瞇著眼睛偷笑了起來:“王爺放心,我同昭鸞說好了,今夜肯定是要回來陪你的……”</br> “本王不要你陪。”衛(wèi)珩涼涼地打斷她,瞥見阮秋色扁了扁嘴,才補上一句,“不過,你是要回來領(lǐng)罰。”</br> 至于怎么罰嘛……</br> 樂起,那女伶率先開口,很清亮的一把嗓子:“蒙圣恩你我結(jié)姻緣,卻不料郎君另有謀算……”</br> 昭鸞第一次聽?wèi)颍r瞪大了眼睛。皇帝見她今晚一直懨懨的,此刻卻盯著那兩名優(yōu)伶看得津津有味,便關(guān)切道:“《明月臺》是《女將馮英》的最后一折,公主不知前因后果,可還看得明白?不若讓人為你講講這故事的來龍去脈?”</br> 昭鸞笑著點點頭。</br> 皇帝的目光便投向了衛(wèi)珩那一桌:“朕記得阮畫師伶牙俐齒,說起故事來頭頭是道,不如你來講吧。”</br> 阮秋色正得寸進尺地拿食指去撓衛(wèi)珩的手心,冷不防被叫到,整個人呆了一瞬。</br> “是要講……”得了衛(wèi)珩的眼色,她這才會意,“哦,馮將軍的故事嗎?”</br> 說故事阮秋色可是在行的,所以十分氣定神閑:“這故事可謂是家喻戶曉,說的是前朝女將軍馮英被皇帝陛下賜婚,嫁給了新科狀元,可那狀元心中另有愛慕之人,便對馮將軍很是冷淡……”</br> “……這一折《望月臺》可是戲中的高潮,唱的是馮將軍心灰意冷,從望月臺上一躍而下,葬身濤濤江流——那狀元這才后知后覺,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從此便日日在望月臺上守著,等待將軍的亡魂回來相見。”</br> 阮秋色三言兩語說罷,才發(fā)現(xiàn)昭鸞有些出神——這故事倒與昭鸞的處境有些相似,定是讓她觸景生情了吧。</br> 正唏噓著,卻聽殿上侍立在昭鸞身側(cè)的小內(nèi)官怯生生道:“話說咱們西林苑里,也有個望月臺呢……”</br> “哦?”皇帝聽得來了興致,“莫非與這戲里是一處?”</br> 羅公公搖了搖頭,回道:“回陛下,咱們西林苑最西邊的長風(fēng)殿,東臨滔滔江水,不遠處便是三江匯聚的水口。先帝便讓匠人從長風(fēng)殿修出了一道長廊,直直向江里延伸,盡頭處便是個觀景臺。到了晴和的夜里,便可在那臺上一覽明月照三江的盛景,故名望月臺。”</br> “明月照三江?”皇帝挑了挑眉,“今日倒是個好天氣,不如……”</br> “陛下萬萬不可!”羅公公忙接著道,“那望月臺久未修繕,近日又連著下了半月的雨,露臺濕滑,江水亦是汛急,實在不宜前往……”</br> 他說著向小順子使了個顏色,小順子趕緊接道:“不若奴才去鎖了長風(fēng)殿的門吧?今夜西林苑中客多,若是哪位貴人來了酒興上那露臺游玩……”</br> 皇上還未說什么,一直沉默著的太后卻開了口:“你倒是個機靈的,去吧。”</br>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方才說故事的阮家小姐,也是伶俐得很。哀家要賞。”</br> 太后說著,從自己衣擺上解下一只香囊,示意羅公公遞給阮秋色:“這香囊上繡了黃鸝,倒與你這巧嘴正相宜。”</br> 阮秋色吃了一驚:太后恨她還來不及,突然和顏悅色地賞賜,倒讓人覺得怪不安的……</br> “還不快謝恩?”見阮秋色遲疑,衛(wèi)珩輕咳了一聲道。</br> 阮秋色趕緊躬身謝恩。</br> 羅公公雙手捧著香囊,彎著腰步到她面前,阮秋色正想去接,卻見羅公公單膝跪地,恭謹?shù)溃骸芭艦槟魃希屘笄魄瓢桑俊?lt;/br> 他既這么說,阮秋色也沒法子拒絕,只好吶吶地應(yīng)了聲,讓這老人用顫巍巍的手將那香囊系在了衣擺上。</br> 堂上的戲還繼續(xù)唱著,及至唱到那女將軍跳江而亡,殿內(nèi)幾名女眷紛紛用帕子沾起了眼角。這戲阮秋色聽過幾回,倒沒有那般傷感,只是看到昭鸞眉目含愁,端著酒盞一杯一杯地飲,還是覺得有些可憐。</br> 一折《望月臺》,唱了足一刻鐘。昭鸞此時已有幾分醉意,深吸了口氣,拍了拍手道:“唱得真好,像能唱到人心里去似的。”</br> “公主喜歡便好。”皇帝點頭笑道,“朕忽然憶起,公主此番隨同出使,是想來尋人的?朕指了寧王幫你尋人,可尋著沒有?”</br> 昭鸞怔了怔才道:“尋……是尋到了。”</br> “哦?”皇帝笑瞇瞇道,“既尋到了,公主就這么回北越?朕還以為那人定是公主心悅之人,到時候由朕出面為你們做個媒,咱們兩國也能親上加親啊。”</br> “多謝皇上將此事掛懷于心。”昭鸞搖搖頭道,“可是那人對我無意,若是強他所難,他定要惱我的。”</br> 皇帝本也只是隨口一提,卻不想昭鸞真承認了那人是她心儀的對象,一時想起了近日的傳聞:“那人莫非是裴少將軍?興許他只是一時糊涂,不若朕去找他開解一二……”</br> “不,不是裴將軍。”昭鸞急急否認。裴昱性情耿直帶倔,若拿皇權(quán)去壓他,怕是會對她生出更多厭煩。</br> 念及此處,她不欲多言,只向著帝后行禮道:“今日多謝陛下款待,只是昭鸞心口有些發(fā)悶,想先告退了。”</br> ***</br> 昭鸞剛步出殿門,阮秋色便對著衛(wèi)珩眨巴眨巴眼睛:“王爺,我能不能……跟上去看看?”</br> 見衛(wèi)珩并不搭腔,她又扯著衛(wèi)珩的衣角,輕輕地搖了搖:“方才這戲定是讓昭鸞難過了,我想去安慰安慰她。至多一個……不,半個時辰就回來!”</br> “阮畫師在本王這里可沒什么信用了。”衛(wèi)珩自顧自地抿了口酒,“畢竟你昨日答應(yīng)戌時回府的時候,也是這般信誓旦旦。”</br> “我失了約,領(lǐng)罰便是嘛。”阮秋色小狗乞憐似的在他肩上蹭蹭,“那不然這樣,王爺再信我一次,我今晚回來領(lǐng)雙倍的罰!”</br> 衛(wèi)珩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愉悅了幾分:“那可不行,本王怕你身體吃不消。”</br> 他語氣實在有些曖昧,勾得阮秋色腦海里立刻自動翻閱起了俞川送她的那本《讓夫君欲罷不能的四十八種技巧》。</br> 拜她過目不忘的本事所賜,即便只是草草翻過一遍那冊子,里面的畫面也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在眼前,成功地讓小姑娘紅了臉。</br> 猶豫了片刻,阮秋色低著頭吶吶道:“王爺,我、我覺得……既然旁人都吃得消,我、我應(yīng)該也可以吧……”</br> 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又捂著臉小聲地控訴了一句:“哎呀,王爺真是越來越不正經(jīng)了。”</br> “讓你雙手抱頭,蹲跳一百下,很不正經(jīng)么?”衛(wèi)珩挑了挑眉,“軍營里懲戒晚起的兵士,是要跳足兩百的。原想著你是女子才減了半,沒想到阮畫師對自己的體力如此自信呢。”</br> 阮秋色愣了愣,這才從衛(wèi)珩眼底的笑意中看出了端倪,氣得想去擰他手背:“你怎么又戲弄人!”</br> “夫妻情趣,也能算是戲弄?”衛(wèi)珩笑著反握住她手,“你快去快回。本王今晚還有些事要處理,若是回到住處不見你人,定要雙倍罰你。”</br> 阮秋色嗔他一眼,正想問他要去辦什么事,卻見衛(wèi)珩傾身過來,湊在她耳邊道:“就用你方才想過的方式來罰。”</br> 面皮厚不過寧王大人的小姑娘立刻灰溜溜地跑了。</br> 晚宴結(jié)束已近亥時,衛(wèi)珩綴在人群末尾,緩步走出群英殿門,時青趕忙迎了上來。</br> “果然如王爺所料,那吳酩神醫(yī)飲了幾杯便說酒意上頭,要閉門休息。直到方才,暗衛(wèi)看到他偷偷從后窗翻了出去……”</br> 衛(wèi)珩自然不覺得驚訝,只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br> “屬下著人暗中跟著,說是一路向東去了。”時青猶疑道,“似乎是太后寢殿的方向,莫非這吳神醫(yī)是太后派來……”</br> “不是。”衛(wèi)珩淡淡道,“他去見的那人,與太后更像是死敵。”</br> 時青一怔,神色放松了幾分:“既是太后的仇敵,那便沒有蓄意加害王爺之虞吧。”</br> “蓄意加害倒是談不上。”衛(wèi)珩沉吟片刻,才道,“只是本王非常不喜歡被人算計……”</br> “算計?”時青不解道。</br> “這一個月以來的種種,從宮中命案到本王病發(fā),皆是出自那人的算計。所以本王在想……”</br> 衛(wèi)珩聲音很輕,倒像是自言自語:“這‘岳父’二字,本王叫還是不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