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安心
“出去。”</br> 阮秋色側(cè)坐在床沿,雙手還覆在衛(wèi)珩手背上,便聽見他冷冷地吐出了這兩個字。</br> 許是因為昏迷多日,衛(wèi)珩的音色低啞沉郁,聽來頗覺陌生。</br> 阮秋色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他果然……還是生自己的氣了嗎?這般冷冽迫人的模樣,已經(jīng)許久沒在她面前展露過了。</br> 正遲疑著,就見衛(wèi)珩眸中的涼意更甚,加重了語氣重復道:“出去。”</br> 阮秋色垂下頭,下意識地松了手,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卻見衛(wèi)珩手腕翻轉(zhuǎn),又將她的手握了回來。</br> 她詫異地望過去,才發(fā)現(xiàn)衛(wèi)珩的視線越過了自己,投在了她身后——</br> 是對著吳酩說的。</br> 阮秋色趕緊捏了捏衛(wèi)珩的手心,笑著打圓場:“王爺,這位是吳神醫(yī)——傅宏大人的師弟,于心疾很有研究的。你昏迷了七八日,也是多虧他才……”</br> 衛(wèi)珩靠在床頭,閉了閉眼:“時青。”</br> 時青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上前隔開了吳酩探究的目光,禮貌而又不容拒絕地請他出去。</br> 按說神醫(yī)到哪里都是被人千恩萬謝,禮遇有加的,怕是極少像這樣不留情面地被趕出門。可吳酩卻也沒惱,只在轉(zhuǎn)身的一刻自上而下地乜了阮秋色一眼:“本是難得的機會,可惜了。”</br> 他那一眼意味深長,看得阮秋色愣了愣。直到二人走了出去,房門一關(guān),才驀地回過神來。</br> 什么可惜?是說她貿(mào)然喚醒衛(wèi)珩,耽誤了他治病的機會嗎?</br> 阮秋色立刻便想追出去問個清楚,于是對著衛(wèi)珩急道:“王爺你好好休息,我也先——”</br> 腕上忽地一緊。</br> 衛(wèi)珩扯住了她,猛地拽向了自己。他昏迷多日,原本沒多大力氣,可阮秋色冷不防他突然動作,不由得身子一歪,往他身上撲跌了過去。</br> “哎呀!”下巴重重地磕在衛(wèi)珩胸膛上,阮秋色也顧不上痛,而是急著想撐起身子,去揉衛(wèi)珩身上被她撞到的地方:“王爺你沒事吧……”</br> 大病初愈的人,怎么禁得住這樣磕碰?</br> 衛(wèi)珩卻只將她的腦袋按回了胸前,手臂也緊緊地環(huán)在她腰際。低沉的聲線隔著胸腔微微地在阮秋色耳邊震動:“別動。”</br> 不同于方才凜然森冷的語氣,而是輕緩,松弛,仿佛跋涉過千山萬水,帶著濃濃的倦意,聽來卻又覺得安定。</br> 直到此刻,阮秋色才覺出些真實感。</br> 衛(wèi)珩真的醒過來了。</br> 能用那雙星辰般璨然的眸子瞧她,也能用有力的手臂將她抱得很緊——緊到讓她有些發(fā)痛。</br> “王爺……”</br> 這些日子的恐懼不安仿佛輕煙一般消散開來,終在她眼底凝成了一層潮濕的水霧。</br> “哭什么。”衛(wèi)珩用拇指抹掉了她眼角的水光,“本王不是醒了?”</br> 阮秋色搖搖頭,又往他懷里偎緊了些,半晌才答非所問道:“我還以為王爺會很生我的氣,不會理我了。”</br> 衛(wèi)珩垂著眼睫看她,喉間含混地溢出一聲:“嗯?”</br> “今日之事不怪吳神醫(yī),是我同意他用這個法子替王爺醫(yī)治的。”阮秋色小聲道,“他說心疾皆有源頭,王爺?shù)脑搭^便在……貴妃自盡的那天夜里。所以他才要一一問清王爺不愿面對的那些記憶,并非是想刺探什么。”</br> 衛(wèi)珩并未接她話茬,只說了句:“他來得倒巧。”</br> 幾年都杳無音信的人,正在這關(guān)頭出現(xiàn),如何能不讓人生疑。</br> “是很巧的。”阮秋色連忙解釋道,“也是王爺吉人天相,剛巧吳神醫(yī)前些天回師門拜望,看到了傅大人寄去的書信,才能這么快趕過來。”</br> 她頓了頓,又神神秘秘地擠了擠眼睛:“而且他肯給王爺治病,可多虧了我。”</br> “哦?”衛(wèi)珩挑眉看她。</br> 阮秋色佯裝得意,揚起下巴去看衛(wèi)珩:“聽說吳神醫(yī)是我爹的故交呢。天底下首屈一指的神醫(yī)巴巴地趕過來給你治病,可不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br> 然而她畢竟不會作偽,不一會兒便在衛(wèi)珩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老老實實地招認了:“好啦好啦,其實吳神醫(yī)不買我的賬。雖然我搬出了我爹的名頭,可他對我還是兇巴巴的,我有點怕他呢。”</br> 衛(wèi)珩卻沒答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她的背,也不知在想什么。</br> 他手掌冰涼,隔著兩層夏衫也感受得分明。阮秋色忽地想起衛(wèi)珩方才痛苦至極的模樣,瞬間沒了游說他去向吳酩道歉的心思,滿心只剩下絲絲縷縷的澀意。</br> 她安安靜靜地思量了片刻,忽然三下五除二地解開了腰帶,又抓起衛(wèi)珩的手腕,從自己上裳的下擺探了進去。</br> 指尖傳來溫潤滑膩的觸感,衛(wèi)珩瞬間從沉思中清醒了過來。他眼神暗了暗:“你這是……”</br> 阮秋色熱乎乎的后背被他的手一冰,忍不住“嘶”了一聲,又笑瞇瞇地仰頭看他:“王爺,你摸摸看,我是不是很暖和?”</br> 她眼睛閃亮亮的像只小狗,倒真是無關(guān)風月,天真無邪。</br> 衛(wèi)珩輕呼了口氣,也勾起了嘴角。他手指微僵,小心克制地在阮秋色細膩柔韌的腰背撫了撫,輕嘆了句:“瘦了。”</br> “那可不?”阮秋色作出一副喜滋滋的模樣,“我一邊憂心王爺?shù)纳眢w,一邊還去宮里破了個大案,跟太后他們斗智斗勇的,當然清減了不少呀。”</br> 衛(wèi)珩看她眉飛色舞的,便眼含笑意地挑了挑眉:“怎么說?”</br> 說起這件案子,阮秋色頓時來了精神。饒是被衛(wèi)珩抱了個嚴實,也興沖沖地邊講邊用手在空中比劃。</br> “事情要從王爺昏迷的第二日,宮里來人催促結(jié)案開始說起……”</br> 從她入宮查案時的所見所聞,到發(fā)現(xiàn)蘭芽偷偷進入蘭芯的屋子尋找折扇,再由那扇子發(fā)現(xiàn)腳印的線索,最后聯(lián)合皇帝設套引卓一川上鉤,她這一講少說也有半個時辰。</br> 這幾日的經(jīng)歷本就跌宕起伏,阮秋色又慣愛添油加醋,恨不能將故事所有邊邊角角都一股腦地塞給唯一的聽眾。</br> 衛(wèi)珩卻沒有半點不耐,還在她吹噓自己是天生的斷案奇才時很給面子地拍了拍手,十分捧場。</br> 阮秋色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臊眉耷眼地在他胸前蹭了蹭:“王爺這是什么反應?我在這邊班門弄斧,你倒還架起秧子來起哄了。”</br> “起哄?本王明明很真誠。”衛(wèi)珩笑睇她一眼,一本正經(jīng)道,“若不是你這個繪畫行家,誰能發(fā)現(xiàn)膠礬水留下的腳印?便是本王親自去了現(xiàn)場,也未必能察覺。”</br> 阮秋色很少得到他這般露骨的稱贊,不由得小小地得意起來:“這么說,我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br> “嗯,”衛(wèi)珩唇角微勾,輕輕地捏了捏她頰邊的軟肉,“不愧是本王的人。”</br> 他話里帶著幾分曖昧,又頗有些以她為傲的寵溺,勾得阮秋色心里癢酥酥的,嘴角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她抿了抿唇,像只小貓似的鉆進衛(wèi)珩懷里,饜足地瞇起了眼睛。</br> 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都沒睡過安穩(wěn)覺,此刻實在安心愜意了些;又或許是被方才那一通手舞足蹈的講述耗盡了精力,她才偎了一會兒,眼皮便有些發(fā)沉。</br> 朦朧的睡意陣陣來襲,又聽見衛(wèi)珩問她:“卓一川可招認了他殺害素若的原因?”</br> “他說是情殺。”阮秋色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軟綿綿地應道,“卓一川說他鐘情于素若已有多年,卻屢屢被她拒絕,所以由愛生恨,那日在御花園中便推素若入了水。后來王爺介入此案,他擔心罪行暴露,所以殺害蘭芯,偽造遺書,把蘭芯之死偽飾成畏罪自盡的樣子。”</br> 衛(wèi)珩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地重復道:“情殺……”</br> “王爺不信么?”阮秋色迷迷糊糊道,“我也不大相信。素若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宮女,他這所謂的‘鐘情’也太沒有來由了。何況他和太后——”</br> 她話音戛然而止,是因為想起了那日卓一川在慈明宮落網(wǎng),太后看她時陰毒的目光。那目光著實太冷厲了些,阮秋色不禁瑟縮了一記,含糊地咕噥道:“也不知道太后他們還謀劃了什么……怪讓人不安的……”</br> “別怕。”衛(wèi)珩放輕了聲音,“本王既然醒了,便是刀山火海,也給你擋著。”</br> 懷里的人沒了動靜,他垂眼看過去,阮秋色呼吸綿長,睡得一派安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