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救命恩人
一聽這英氣逼人的聲音,阮秋色就知道是裴昱。</br> 他身著暗紅色的戎裝,一掃阮秋色初見他時的頹氣。自打青鸞一案昭雪,裴昱便振作起了精神,重拾荒廢數(shù)年的軍務(wù)。</br> 裴昱畢竟跟著鎮(zhèn)北將軍征戰(zhàn)多年,也立下了赫赫軍功,從前便被先皇封了正二品的衛(wèi)將軍,有統(tǒng)領(lǐng)禁軍之權(quán)。只是他后來混在紈绔堆里不理政務(wù),今上看在鎮(zhèn)北將軍的面子上,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將他的職務(wù)交給旁人分擔(dān),倒也沒真撤了他的職。</br> 阮秋色不知道的是,這份寬容是鎮(zhèn)北將軍用手下的軍權(quán)換來的。他在征西一役后便卸甲歸京,只接手了京畿營中不到一萬名將士。裴家畢竟是寧王的親族,太后和皇上也樂得鎮(zhèn)北將軍用二十萬大軍為扶不上墻的兒子換個虛銜。</br> 總而言之,看到裴昱身上又復(fù)出現(xiàn)了當(dāng)年的少年英氣,除了太后,所有人都還是很欣慰的。</br> “裴昱,別以為你搞了浪子回頭這一套,便能來管本世子的閑事了,”衛(wèi)璜不屑地朝他揮了揮手,“小美人兒,別看他在這兒裝英雄,他從前可比本世子混多了……”</br> 可不是,他衛(wèi)璜為非作歹還有個底線,當(dāng)年裴昱跟著混的那些紈绔,連□□鄰國公主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現(xiàn)在豬鼻子插蔥裝什么象啊。</br> “我今日還偏要管你的事。”裴昱不緊不慢地走進(jìn)了,將腰間寒光凜凜的寶刀拔出了鞘,又對著阮秋色道,“表嫂可要給我做個見證,今日我是見義勇為,要是下手沒輕沒重的傷了世子,也不是我理虧。”</br> 雖然衛(wèi)璜見了刀光,心里生出了些退意,可他轉(zhuǎn)念一想,裴昱定然不敢在京中真?zhèn)嘶视H國戚,再加上想在小美人面前掙個面子,便也不閃不退,反而上前了一步道:“少在這里虛張聲勢,本世子貴為國親,難道還能怕了你?”</br> 裴昱也不廢話,提著刀正要上前,卻見阮秋色攔在他身前,朗聲叫道:“等等!”</br> 她雖然也想看表弟痛打落水狗,可相比起來,還是美艷小姐姐一個打十個更有看頭啊。昭鸞的護(hù)衛(wèi)都不現(xiàn)身,說明這樣的場面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阮秋色自然也興沖沖地想看她大展身手。</br> “表弟啊,你且退后,這事我們自己便可以處理——”</br> 她說著回身去看昭鸞,眼里燃燒著熊熊的斗志:</br> 去吧!小姐姐!</br> 然而想象中令人熱血賁發(fā)的場面并沒有出現(xiàn)。</br> 昭鸞身子一縮,原本昂首闊步的姿態(tài)頓時變得忸怩起來。她不著痕跡地放下了挽起的袖口,又抬手揚起了面紗,朝著阮秋色和裴昱的方向,送來了一個柔弱無助的眼波。</br> 阮秋色眉頭皺成一個不解的角度:小姐姐這是什么情況?</br> “公子救我……”昭鸞掐著嗓子,聲音嬌柔又委屈,“我和阿秋好好地逛街,這些惡霸突然沖出來強搶民女,一看就是□□擄掠,無惡不作的歹人……”</br> 衛(wèi)璜一臉茫然地癡望著她絕美的容顏,悶聲不響地接下了這一個個扣過來的罪名——盡管一開始他只是想撩一下人家的面紗,看看人家長什么樣而已。</br> 阮秋色被她嬌嗲的聲線凜得渾身一顫,她揉揉自己的眼睛,走過去拉昭鸞的胳膊:“小姐姐你清醒一點……”</br> 小姐姐你腫么了!說好的一個打十個呢!都是騙人的嗎!</br> 這世界還有沒有一點真誠可言了!</br> 昭鸞顯然沒有清醒一點的打算,她邁著矜持的小碎步,躲到了裴昱高高大大的身后,硬是把自己拗成了一個小鳥依人的弧度。</br> 然后抬起手,以袖掩唇,嬌滴滴地說了聲:“人家害怕……嚶嚶。”</br> ***</br> “阿秋你聽我解釋!”</br> 昭鸞壓低了聲音走在阮秋色身側(cè),眼睛亮亮的,藏不住興奮:“一個打十個真不是騙你的,只是剛才情況特殊……”</br> “如果沒有那句‘嚶嚶’,興許我還會信你。”阮秋色怨念地看了她一眼,“小姐姐你難道在戲曲班子學(xué)過藝嗎?”</br> 簡直渾身都是戲。</br> “不是不是,”昭鸞擺了擺手,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了一眼跟在她們身后十步開外的裴昱,“那、那個人,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呀!”</br> “什么?!”</br> 阮秋色立刻頓住了腳,失聲叫了出來。</br> 裴昱疑惑地抬頭看了她們一眼,見前面并沒什么情況,便又低頭自顧自地走路。</br> 方才他隨手將神智恍惚的衛(wèi)璜與他的一眾跟班揍了一頓,便攬下了護(hù)送阮秋色她們回寧王府的差事。又覺得昭鸞公主畢竟是女眷,走得太近算是冒犯,于是便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br> “你小聲一點呀,”昭鸞面頰憋得有些發(fā)紅,趕緊捂住了阮秋色的嘴,“你們國家的男人喜歡含蓄的女子,總不能剛一見面就讓人家知道我想以身相許。你可別泄了我的底呀。”</br> 阮秋色腦海里涌現(xiàn)出無數(shù)的念頭,一時間亂作一團(tuán)。她深吸了一口氣,朝著昭鸞點點頭,示意她松手,這才小心地問了一句:“你……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認(rèn)出來了嗎?”</br> “其實我記不分明他的面容,但是輪廓什么的,似乎就是這樣的。”昭鸞低下頭道。</br> 阮秋色心里沉了沉。若說輪廓,裴昱與衛(wèi)珩是表親兄弟,俗話說外甥都似舅,兩人的輪廓的確是有幾分相似的。</br> 可昭鸞沒見過衛(wèi)珩揭下面具的臉孔,倘若見了,說不定會覺得更像。</br> 昭鸞不知道她心里轉(zhuǎn)過的念頭,只是興奮地搓了搓手:“最重要的是,我認(rèn)出他的刀了。”</br> “刀?”</br> 阮秋色皺了皺眉頭,裴昱那把刀在她看來平平常常,并無什么特別之處。但想起那日在懸崖被他用刀刃拍著臉的情形,她又覺得渾身一凜。</br> 她有所不知的是,那刀是寒山玄鐵鑄就,又在戰(zhàn)場上生飲了無數(shù)鮮血,所以出鞘時便能讓人感到莫名的殺意。</br> “對,就是刀。”昭鸞笑瞇瞇道,“我們北越尚武,我從小便喜歡研究這些兵器,那刀是難得的寶刀,我絕不會認(rèn)錯的。”</br> “這樣嗎……”阮秋色喃喃。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zhuǎn)弄得有些懵,只呆呆地聽著昭鸞繼續(xù)傾訴自己的喜悅之情。</br> 昭鸞的救命恩人……難道真是裴昱?</br> 那衛(wèi)珩腿上被狼咬傷的傷口呢?只是巧合嗎……</br> “對了,”昭鸞突然道,“你方才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是什么呀?”</br> 阮秋色被她一問,猛地抬起了頭,目光在昭鸞和裴昱之間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原本要說的話頓時說不出口了。</br> 沒準(zhǔn)真是裴昱呢?倘若昭鸞當(dāng)年芳心暗許的英雄真是裴昱,不光她所有的煩惱都可以迎刃而解,說不準(zhǔn)裴昱也可以覓得佳人——</br> 她知道裴昱心有所屬,可守著一個逝去的人,著實太苦了些。</br> “阿秋?”昭鸞見她不語,奇怪地看她。</br> “啊,”阮秋色趕緊搖了搖頭,“其實也沒什么……就是……聽說西市新開了一家奇貨鋪子,明日想帶你去看看……”</br> ***</br> 裴昱把阮秋色和昭鸞送到了寧王府,便順勢進(jìn)去和衛(wèi)珩打聲招呼。</br> “表哥!”他大步走進(jìn)衛(wèi)珩的書房,面上也隱隱有些喜色,“你說的果然沒錯。關(guān)押范昀的牢房,近日有人鬼鬼祟祟地打探過,應(yīng)該是賀七的人。”</br> 衛(wèi)珩點了點頭:“范昀自始至終也沒在賀七面前暴露,他在朱門地位不低,賀七定會設(shè)法將他救回去。”</br> “他還不知道范昀的異心,”裴昱興沖沖道,“倘若真將他救回去,我們便可以順藤摸瓜,捉住賀七那狗賊。”</br> 衛(wèi)珩專注地看著面前的案卷,只嘴角微微一勾。</br> 他說過范昀是個有用的棋子,要落在后面。興許要多花些時間,可抓到賀七,確實是早晚的事。</br> 裴昱又與衛(wèi)珩寒暄了幾句,便起身同他告辭。剛出房門,就看見昭鸞公主與阮秋色站在院中,面朝書房的方向,嬉嬉笑笑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br> 一見他出來,昭鸞立刻斂住了表情,站直了身子,又?jǐn)[出一副柔柔弱弱的小女兒情態(tài)。她嬌羞地用眼角瞄了裴昱一眼,柔聲開口:“公子這是要回去了嗎?若是我們順路,可否……”</br> “我們不順路。”裴昱耿直道,“四方館在城東,將軍府在城西,剛好是兩個方向。”</br> 眼見昭鸞要走,跟著出來的衛(wèi)珩眼里含了淡淡的笑意,難得露出一絲殷勤道:“公主要走?本王這就派車送你回去……”</br> “不不不,”昭鸞趕緊擺手制止,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做出一副楚楚可憐泫然欲泣的模樣,“方才在街上遇見惡霸,差點被他們欺負(fù)了去,我……我心里實在害怕,所以想請裴公子……”</br> 衛(wèi)珩眉心立刻蹙了起來:“惡霸?”</br> 能把昭鸞嚇成眼下這種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樣,得是如何窮兇極惡的暴徒?</br> “就是衛(wèi)璜,”裴昱沒所謂地笑笑,“他算什么惡霸,讓我打了一頓攆跑了。”</br> 衛(wèi)珩眉心皺得更緊:“衛(wèi)璜能把你嚇成這樣?你不是能一個打十個嗎?”</br> 阮秋色想去捂他的嘴,可是已經(jīng)晚了。她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昭鸞俏麗的小臉變得又青又紅,盡管咬牙切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br> “那個……”阮秋色硬著頭皮為她找補,“昭鸞公主身份貴重,尋常人哪敢認(rèn)真和她打呀……肯定是故意輸給她的,反倒給了柔弱的公主一個能打十個的錯覺……”</br> 裴昱聽得撇了撇嘴:“習(xí)武之人須得剛直不阿。弄虛作假得來的,終究只是虛榮。”</br> 他與人比武,最煩那種攀附權(quán)貴的假把式。武學(xué)不比其他,一招一式都是血淚汗水換來的。只想用武學(xué)去掙榮華富貴的人,在他看來,無異于自輕自賤。</br> 昭鸞立刻怨念地看了阮秋色一眼:多虧了你的解釋,現(xiàn)在在恩公心里,我成了個貪圖虛榮,只會找人打假拳的廢物點心。</br> 阮秋色看著萬念俱灰的昭鸞,正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好,又聽得裴昱道:“既然公主害怕,那便容我送您回去吧。”</br> 他倒沒想那么多,只覺得這公主在京中人生地不熟,許是今日被衛(wèi)璜沖撞了,格外沒有安全感,所以對他這個護(hù)了自己的人心生依賴。</br> 于是昭鸞還是心滿意足地坐著裴昱親手駕的馬車走了,院中只剩下衛(wèi)珩與阮秋色兩個人。</br> 暖黃的燈光映著自家未婚妻白皙的小臉,寧王大人靜靜地看她,想起昨夜的種種,便有些心猿意馬,耳根也熱了起來。</br> 然而看著看著,他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些不對。</br> 阮秋色久久凝視著裴昱與昭鸞離開的方向,眼神復(fù)雜,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br> “怎么?”衛(wèi)珩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人都走了,你想什么呢?”</br> 阮秋色還糾結(jié)著裴昱到底是不是昭鸞救命恩人這件事,便怔怔地答道:“想刀。”</br> “什么刀?”寧王大人眉梢微挑。</br> “就是……裴昱那把刀。”阮秋色喃喃道,“昭鸞說那是一把絕世寶刀,世上獨一無二的……”</br> 衛(wèi)珩的眉心又?jǐn)Q在了一起。</br> 寧王大人吃起醋來,向來是六親不認(rèn)男女不分的,簡而言之,他就是聽不得自己的未婚妻夸別人。</br> 夸別人的刀……也不行。</br> 于是他盯著阮秋色怔愣的樣子,輕輕地哼了一聲。</br> “那算什么。你可知道,那刀原本是本王的?”</br> 語氣酸得像是被人在學(xué)堂搶了表現(xiàn)的五歲稚童。</br> “啊?”阮秋色立刻轉(zhuǎn)過腦袋,滿臉的難以置信。</br> 寧王大人的虛榮心得到了部分滿足,便眼帶笑意地看著她道:“寒山玄鐵是貢物,父皇親命鑄刀大師馮春為本王打了這把寶刀。只是這刀重了些,本王用著不稱手,十幾歲時便送給裴昱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