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辭典里有這樣一類成語,諸如,開枝散葉、枝繁葉茂、落葉歸根。將家族比喻成樹,根深蒂固,盤根錯節(jié)。樹干是主心骨,枝杈散得再開,葉子綠了又黃,都是一家人。
另有一句話,活是啥啥的人,死是啥啥的鬼。
由此,國人的家族觀念,可見一斑。
喬家二老并非例外。
喬母雖然不勉強(qiáng)喬寫意必須參與家族企業(yè)管理,但如今乍聽顧平生道出寫意選擇外出工作,且不聲不響尋了份另一財團(tuán)的職位,到底讓宋若君不快。
在她看來,自家一顆大樹在,何必依附外人?哪怕顧氏集團(tuán)是親家,亦仍然是另外一棵樹。哪怕閑著花錢,也好過去幫別人賺錢。
這是老一輩人的觀念。再民主的家長也是家長,兩代之間總有時間沖刷出的溝壑,或深或淺。寫意并不明白,但就算她知道了母親的觀點,她也會覺得不可理解、不能茍同。
當(dāng)然,考慮現(xiàn)場有外人,宋若君只是一沉臉色,什么也沒說。
倒是書墨禁不住詢問:“姐你要去顧氏集團(tuán)工作?”
寫意還處于風(fēng)中呆立狀態(tài)。她不過是將去何氏翻譯社工作,且可能接手顧氏集團(tuán)的case,怎么一瞬間就“榮升”為顧氏集團(tuán)的翻譯顧問?瞧這架勢,難道說,哪怕何姐無意安排她接手顧氏的case,亦極有可能被顧平生“欽點”非要她負(fù)責(zé)不可?
果然不能用常人的思維來理解他的行為。
“我只是要去一家翻譯社工作,剛巧那家翻譯社和顧氏有合作。”喬寫意解釋。
“姐,你的動作真快。”書墨話語一頓,“爸爸還打算讓你來公司幫我呢。”其實,在得知大女兒即將歸國,喬帷本有安排寫意進(jìn)公司的計劃,但被喬書墨婉勸。她同喬帷道,一來管理公司不是大姐的所長,二來如果安排個閑散職位,只拿工資不干活,容易使其他職員對公司上層產(chǎn)生不好的印象。
這些細(xì)節(jié),寫意自然是不知道。她只是納悶:“爸爸明知我對商業(yè)一竅不通。”
宋若君微微蹙眉,語氣仍是平淡:“不會可以學(xué),總比在外面工作要好。職場比不得學(xué)校,我就怕你受騙上當(dāng)了都不知道。”
“媽你放心。何姐是我朋友介紹的,為人豪爽,很好相處。”寫意忙寬慰母親。
“媽,大姐都成年很久了。”畫情抱著妍兒,笑嘻嘻插話,“先吃飯吧,你們不餓,妍兒可餓了。再啰嗦下去,茹姨的餃子也要煮爛了。”
茹姨其實在一旁等了很久,卻不方便提醒,這會兒聽見畫情開口,忙笑道:“餃子現(xiàn)煮才好吃。”
“哇,還沒煮?茹姨趕緊煮、趕緊煮!我肚子都餓扁了。”畫情嚷嚷,一邊逗著妍兒,捏捏她的鼻子,“妍兒,餓壞了吧?”
小家伙鼓著腮幫子用力點頭。
連宋若君都忍不住笑,暫停話題,招呼顧平生入座。
“我要和媽……阿姨一起坐!”妍兒揮著小爪子,一聲“媽媽”在顧平生含笑的注視下硬生生換成了“阿姨”。
喬寫意的心先是被猛然拔高,隨即跌落原位。這一上一下,過了片刻才恢復(fù)如常。
全場反應(yīng)不一。宋若君雖覺得有點怪,倒也沒往其他方面想。畫情捂著嘴偷樂,將懷里的妍兒迅速塞給寫意,不帶一點猶豫。
書墨含笑看著,可心里卻是茫茫然。她突然感到害怕,一種她即將失去一直以來她拼命守護(hù)著的珍寶的那般感覺,惴惴然不安。
外人都說,喬家三姐妹,老大溫婉,老二能干,老三可愛。可誰知道她不過是外強(qiáng)中干?她學(xué)不來姐姐仿佛與世無爭的心態(tài),她沒有妹妹會討大人們喜歡。所以她只好讓自己變得強(qiáng)大,讓自己變成父親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她從不認(rèn)為自己是女強(qiáng)人。或許父母認(rèn)為是,或許商界對手認(rèn)為是。
她只在顧家楨面前流露過她的脆弱,從顧家楨對她說“堅強(qiáng)有時候是自卑的保護(hù)色”那一刻起始,便不可自拔地淪陷。
不管家楨那句話是有意還是無心,不管家楨是不是姐姐的戀人,她貪戀他的懷抱,她嫉妒姐姐的幸運(yùn)。于是不惜賭上一切。活一輩子,或許只有這么一次,任性囂張、處心積慮,可到頭來還是心有不甘。
愛情有時候如一葉障目。
喬書墨愛顧家楨,從來沒有后悔過。然而,姐姐,你或許再也沒機(jī)會知道,離開你的家楨,已然變得不再是家楨。
但現(xiàn)在你回來了。
你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爸爸的重視,得到家楨的惆悵,得到顧大哥的青眼,連妍兒都與你親厚。
當(dāng)書墨腦海里兀地冒出“你憑什么?!”四個字時,她自己都大吃一驚。眼前,寫意正耐心喂妍兒吃餃子,畫情依舊在嘰嘰喳喳,茹姨忙碌,母親仍是雍容華貴的氣派,連顧平生的臉龐都不知覺添了幾許溫和。
誰也不曾注意她的波濤洶涌。
吃罷晚飯,顧平生本想告辭,妍兒卻賴著喬寫意不肯走,又耐不住周公的召喚,窩在寫意懷里,緩緩瞇上眼。
“妍兒,該回家睡覺了。”顧平生輕拍她的臉頰。
小家伙立即將眼瞪得大大的:“不要!”以顯示她仍然是精神抖擻。可惜不過幾分鐘又開始瞇眼。
寫意哭笑不得:明明是想睡了,卻硬撐,這孩子……“怎么辦?”她壓低嗓音問顧平生。
“我也不知道。”向來縱橫商場的顧總,在固執(zhí)的女兒面前,照樣手足無措。喬寫意抱著妍兒,示意顧平生與她躲去大廳的另一側(cè)沙發(fā),隔開眾人耳目,商量對策。卻顯然不知這樣的舉動落在其他人眼里,有說不出的曖昧。
“要不等她睡了再抱回去?”
“我估計她明天醒來看不到你,又會哭鬧了。”顧平生竟微微嘆息。
寫意耷拉下肩膀,呼出一口氣。
顧平生伸手輕撫著女兒的臉頰,瞧著她半睡半醒的模樣,心底一片柔和。抬眼,可以看見寫意光潔的額頭,秀眉明眸,正抿著唇,表情掙扎。
妍兒,是在用她反常的舉止告訴他,她需要一個媽媽嗎?
茹姨端來飯后水果,一眼便瞧見顧平生靜靜地注視著自家大小姐。顧氏兩個兄弟都是好看的。相較下,顧平生的五官更深刻強(qiáng)硬一點,性情顯然比他弟弟要內(nèi)斂穩(wěn)重。他應(yīng)該是個溫情的男人,守護(hù)妻兒,有責(zé)任感,一如他現(xiàn)在的目光,溫暖柔和。
如果,茹姨突然想,如果寫意與顧平生在一起,也許會是很幸福的事。在她看來,寫意是三姐妹中最容不得背叛的一個,正需要顧平生那樣懂得用責(zé)任來束縛自己的男人。
而宋若君亦注意到了大女兒與顧平生。
“情情,小意什么時候認(rèn)識顧氏老大的?”
“不知道誒。”畫情忙著吃茹姨切好的木瓜,據(jù)說有豐胸效果,邊含糊不清答,“白天的時候看他們好像還是很生疏的樣子啊。”
“你們今天碰見顧平生?”
“對。顧大哥帶妍兒去錦江吃水果撈,剛好就碰見了。”她差點將妍兒喚寫意那一聲“媽媽”時的場景和盤托出,拼命忍住。
“那墨墨你知不知道?”宋若君轉(zhuǎn)而問喬書墨。
“出國前沒聽大姐提起過。或許他們一見如故。”書墨看向那副溫馨的場景,“媽,我去書房。”
書房在二樓,喬父或者書墨平日里常回家加班,有時在書房一待就是一夜。宋若君以為二女兒又要去忙公事:“去吧,別太辛苦,晚上早點休息。”
書墨不承認(rèn)亦不否認(rèn),點點頭,目光從寫意處滑過,轉(zhuǎn)向樓梯。
“顧家兩個兒子都不錯。”宋若君見寫意與顧平生仍在竊竊私語,“可惜老大是個鰥夫。要是寫意真的跟了他,豈不是一嫁過去就當(dāng)后媽?”
“我看妍兒很喜歡大姐啊,當(dāng)后媽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畫情倒覺得無所謂,卻被母親一句“小孩子家懂什么”給駁了回去。
畫情不服,嚷嚷道:“妍兒今天一開口就叫大姐‘媽媽’呢。是不是自己親生有什么關(guān)系?”話一出口,立馬意識到說漏了嘴,當(dāng)即神情訕訕。
“你是說,顧思妍叫小意‘媽媽’?”宋若君一怔。
“啊,嗯,哦。”畫情企圖蒙混過關(guān)。
宋若君默然良久,終一聲微嘆:“小意那傻丫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