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093舊人投靠
    老花眉眼一彎,重重點(diǎn)著頭,拍著胸脯道,“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雨順著屋檐滴滴答墜落,霧沉沉的天,昏暗陰沉,老花卻笑得一臉明媚,待黃菁菁碗里的面疙瘩見底，他隨手把米久放在床上，收拾碗筷出了屋,院門口站著幾個(gè)陌生的人，他以為是路過避雨的人，沒當(dāng)回事,朝屋檐下浮水洗鞋子的周士武道,“周二，進(jìn)屋陪四娘說說話,下著雨,別搶著干活淋雨生病了。”
    有些事,從黃菁菁嘴里說出來比較好,想到成親，他抑制不住上揚(yáng)的嘴角,輕笑出聲……
    門口站著的婦人抬起頭,黏成一團(tuán)的發(fā)髻淌著雨水,她叩了叩門，探進(jìn)半個(gè)腦袋,貓著腰問道，“請問是周士義的家嗎？”
    提及這個(gè)人，老花臉上的喜悅散了些，回道，“不是，是周家。”不是周士義的家，周士義做錯事，自知沒有臉面留下，問周士武要了五十文，離開了。
    婦人呆了一瞬，縮回了腦袋，轉(zhuǎn)身和身邊的老婦人說了兩句什么，老婦人轉(zhuǎn)頭望了過來，老花坦然地回視眼，拿著碗去了灶房。
    周士武彎著腰，左腳搓著右腳上的泥，側(cè)目扭向門口，深邃的眉眼漸漸沉了下來，老婦人不開口，他也沒吭聲，洗干凈鞋子和腳，匆忙進(jìn)屋陪黃菁菁說話，他語氣輕柔，喊了聲娘，上房便傳來婦人的怒罵聲，“年輕不怕死是不是，還不趕緊回屋換件衣衫，怎么著，看我好得差不多了，家里有人干活想偷懶是不是？”
    老婦人低頭沉吟了片刻，重重叩了叩門，“四娘，四娘，是你嗎？”
    屋里，黃菁菁指著周士武一通罵，罵得周士武灰頭灰臉，褲腳滴著水，他抖了抖，闊步出了門，見老婦人目光探究的看著他，周士武問道，“請問你們找誰？”
    周士義拿著戶籍離開稻水村了，有生之年估計(jì)不會回來了。
    周士武下意識的認(rèn)為，這撥人是沖著周士義來的，除了周士義，還有誰會惹是生非？因此他才沒個(gè)好臉色。
    “是老二吧，我是你姨母啊。”老婦人凝視著周士武略微戒備的眼眸，大著膽子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她身側(cè)的年輕婦人扶著她，老婦人打量著院子，目光最后落到周士武不太愉快的臉上，“你真是老二啊，多少年沒見過了，你怕是不記得我了，我是你娘的親三姐啊......”
    周士武蹙了蹙眉，方才他就看見她們一行人了，只是沒往深處想，聽著老婦人的話，他轉(zhuǎn)身看了眼屋里躺著的黃菁菁，他娘在黃家排行老四，年輕時(shí)村里人都喊她四娘，只是從沒聽她娘說起過黃家的事兒，也不曾和黃家人走動，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她們來。
    黃菁菁圈著米久坐在自己腿上，老花天天在屋里的緣故，米久陪著她的時(shí)間也多了起來，如今挨著她睡完全不會哭了，她雙手繞過米久腋窩，前后晃著，聽到外邊的談話，她掀開被子，穿鞋下地，問周士武道，“誰啊？”
    她的親三姐，哪來的三姐？
    周士武站在門外，擋住了大半視線，黃菁菁只看到兩個(gè)和桃花差不多大的女孩，穿著桃粉色襦裙，模樣清秀得很，一看就不是莊稼人。
    “四娘，是我啊，這么多年沒見，也不知你過得好不好，得空了來看看你。”老婦人掙脫身側(cè)人的手，戰(zhàn)戰(zhàn)巍巍走上了臺階，見著屋里的婦人，老婦心下錯愕，眼神驚疑不定，“四娘，真是你？”
    黃菁菁暗暗打量著她，發(fā)髻被雨水淋得有些散亂，身上的衣衫濕濡濡的，但一身的行頭不是莊戶人家能置辦的，黃菁菁走出去，眉目間滿是陌生之色，如實(shí)道，“我不記得有什么三姐二姐的，你誰啊？”
    老婦人呆若木雞，難以置信道，“我是你三姐啊，你不記得了？”
    語氣驚訝得有些尖銳。
    周士武不滿對方說話的語氣，“我娘不記得怎么了，她上了年紀(jì)，不記得的事情多了去了。”
    黃菁菁原本記性就越來越不好，人老了，忘性越來越大，有什么好值得大驚小怪的，何況這種親戚，忘記了才好。
    老婦收起錯愕，笑了笑，“也是，這么多年了，過去的好多事我自己都不怎么記得了。”
    來者是客，周士武卻沒邀請她們進(jìn)屋入座，而是不愿意搭理她們的樣子，黃菁菁大病初愈，經(jīng)不得刺激，他開門見山的問道，“你們來所謂何事，我娘身子不好，恐怕沒精力招待你們。”
    他們家沒啥親戚，即使有，在他爹死后也不往來了，他娘是寡婦，帶著四個(gè)兒子，所有親戚都怕他們上門打秋風(fēng)，平日是能避則避，他記得不多，但不是毫無感覺，待他們好的人，他們會回報(bào)，對他們不聞不問的人，他們不會以德報(bào)怨。
    老婦人沒料到周士武性子如此沖，搓著手，有些難以啟齒，見方才的男子從灶房出來，身材勻稱，眉清目朗，生得不是一般的好看，而且看年紀(jì)，比黃菁菁年輕些，莫不是黃菁菁找的第二個(gè)男人，她抿著唇笑了笑，“是妹夫吧，貿(mào)然上門，打擾了。”
    說話的間隙，一家人都走上了臺階，堵在這，瞧著有些擁擠了，劉慧梅在后院喂雞，聽著輕聲細(xì)語的說話聲，心下好奇走了出來，見對方穿著不俗，心頭納悶，問周士武道，“二弟，誰啊？”
    周士武繃著臉，面有不快之色，老婦人轉(zhuǎn)身，見劉慧梅肚子圓滾滾的，和善道，“是老大媳婦吧，我是你婆婆的姐姐，好多年不往來，陌生了。”
    嘴角噙起一抹苦澀的笑，劉慧梅眼力好，留意到她身旁的年輕人穿著孝衣，想來是家里死了人，面色變了變，黃菁菁生病，周士武和周士仁想盡了法子，怕有鬼神作祟勾黃菁菁的魂魄，二人準(zhǔn)備了好些紙錢拿到墳頭燒了，又去寺廟為黃菁菁求了張平安符，生怕黃菁菁有個(gè)三長兩短。
    對方家死了人，沒有忌諱的過來，被周士武察覺，恐怕會斥責(zé)人。
    她禮貌的扯了扯嘴角，沒做聲。
    雙方氣氛凝滯，許久，還是兩個(gè)孩子禁不住冷風(fēng)打了個(gè)寒顫，黃菁菁才回過神，叫她們先進(jìn)堂屋避雨，什么話之后說。
    黃三娘重重哎了聲，拉著孩子進(jìn)了堂屋，劉慧梅走向黃菁菁，細(xì)聲道，“雞籠里的雞喂過了，撿了十個(gè)雞蛋，待會二弟去趙家，一并給徐氏拿去。”
    徐氏娘家嫂子坐月子，雞蛋不夠，問黃菁菁借二十個(gè)，她已經(jīng)裝好了。
    黃菁菁點(diǎn)了點(diǎn)頭，扭頭走向堂屋，懷里忽然一空，米久被老花抱走了，老花盯著屋里的人，小聲道，“來者不善，你還是回屋歇著吧，給周二應(yīng)付。”
    他和黃菁菁還沒成親呢對方就攀關(guān)系喚他妹夫，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聽著舒服，內(nèi)里只怕有陷阱，黃菁菁好不容易好些了，可別又給倒下了。
    他不太想黃菁菁和她們打交道。
    “我哪有那般嬌氣，看看吧。”看對方穿著就知道和她不是一路人，不知她們來所謂何事。
    黃三娘帶著三個(gè)兒媳和四個(gè)孫女，大的孫女有十二三歲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容貌清麗，卻因淋雨的緣故顯得有些狼狽，黃三娘坐在桌前，交疊著手，面露難色，“四娘，我也不想勞煩你，只是你三姐夫剛剛過世，老三又下落不明，逼不得已，我只能來找你。”
    黃三娘夫家姓聞，聞家是外鎮(zhèn)的人，家里有間鋪?zhàn)樱”旧饷銖?qiáng)能糊口，她生了三個(gè)兒子，在聞家的地位無人撼動，上邊沒有公婆壓著，聞老頭對她言聽計(jì)從，這些年她從沒受過委屈，便是娶回家的媳婦也都對她服服帖帖的，可從她家老大出門進(jìn)貨路上遇著山賊死了后家里就沒太平過，老二跟著人吃喝嫖賭，走夜路摔死了，老頭子不過偶感風(fēng)寒就再沒爬起來，連老三都不見了蹤影，她一路問人打聽，說是和周士義一塊出現(xiàn)在清源鎮(zhèn)。
    她好一番打聽，才知曉周家的當(dāng)家人是她多年未見的妹妹。
    且名聲彪悍，性子潑辣，油鹽不進(jìn)的主兒。
    “我家老三的性子我知道，平素愛占點(diǎn)小便宜，但偷雞摸狗的事兒他絕對做不出來，四娘，看在他是你外甥的份上，你就別和他一般見識，家里爛成這樣，如今全家老小就靠他了啊。”黃三娘邊說邊抹著眼淚，她家老頭子臨走都沒見著老三，死不瞑目啊。
    黃菁菁聽得云里霧里，周士武換了衣服折身回來，卻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當(dāng)日和四弟回來哄騙花叔的男子是你兒子？”
    那人被抓了后就悶不吭聲，問他姓誰名啥一律保持沉默，就跟啞巴了似的，周士義自己也說不上來，只知道是外鎮(zhèn)的，沖著周家做席面的方子來的，他和周士仁把人教訓(xùn)了一頓，留著也是浪費(fèi)自己糧食，讓他和周士義一塊離開了。
    黃三娘笑得隱晦，周士武卻眉頭緊皺，森然道，“打我家席面的主意，如今人不見了，還賴上我們不成？出了啥事也是他自己活該。”
    “不是，不是，我沒有那個(gè)意思，就是想問問，你們知道他的去處沒，他爹死了，死之前放不下他，我就剩下這么一個(gè)兒子了，不能不管他啊，四娘，那是你外甥啊。”黃三娘忍不住又掉了兩行淚下來。
    黃菁菁眉色平靜，病久的緣故，臉上還帶著絲蒼白，不咸不淡道，“人走了，去了哪兒我不知，你們找錯人了。”
    臉上絲毫沒有遇見親人的激動和興奮，老花抱著米久坐在她身側(cè)，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患難見真情，黃菁菁最困難的時(shí)候要靠他接濟(jì)，和親戚怕是沒有往來的。
    黃三娘沒料到黃菁菁如此波瀾不驚，重重嘆了口氣，轉(zhuǎn)而說起了其他，“四娘，你模樣變了很多。”
    她記憶里的黃菁菁是瘦弱的，眼睛又大又亮，五官很好看，何時(shí)，長成了如此陌生的臉，她又道，“妹夫死后，我知道你回過娘家，大哥二哥唯唯諾諾，凡事都聽嫂子的，哪會幫你，你把他們幾兄弟拉扯成人，吃了不少苦吧。”
    話完，她掉頭轉(zhuǎn)向氣質(zhì)彬彬的老花，以長姐的口吻道，“多虧了有妹夫你，四娘的日子才好過些。”
    周士武聽著這話，臉又黑了兩分，這時(shí)候，周士仁牽著桃花和梨花進(jìn)屋，見著黃菁菁，二人清脆的喊了聲奶奶，好奇的打量著其他人，周士仁撓了撓頭，解釋道，“桃花和梨花喜歡栓子的筆，我就陪著她們玩了會兒。”
    筆墨紙硯貴，他不敢讓二人玩壞了，哪怕是周士文用剩下的，桃花也梨花也只是蘸水在桌上寫寫畫畫，二人不會寫字，彎彎曲曲的亂畫一通，玩膩了才鬧著來堂屋。
    梨花邁著腿，伸手要黃菁菁抱，“筆好用，梨花畫了一朵花，好看，明天給奶奶畫。”
    黃菁菁好笑，“奶不喜歡假花，梨花去田野里摘新鮮的花拿回來。”
    屋里的簸箕上曬著很多菊花，留著泡茶喝的，梨花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向桌前站著的小姑娘，仰頭朝黃菁菁道，“小姐姐長得好看。”
    黃三娘看著女孩，衣服打著很多補(bǔ)丁，泛著陳舊的顏色，頭上梳著雙丫髻，臉色紅潤，身體不錯，村里很多人家的女孩都面黃肌瘦，頭發(fā)枯黃，女孩長得好，可見黃菁菁不是重男輕女的人。
    “多少年過去，咱都是當(dāng)奶奶的人了，四娘......”她好似有很多話說，然而屋里這么多人，委實(shí)開不了口。
    黃菁菁不是爛好心的人，對方不說，她便當(dāng)不知情，很是識趣的模樣，黃三娘怔了怔，不知該說些什么，再好的感情，幾十年沒見也生疏了，何況，她家老三還打周家席面的主意，桌上無人倒茶添水，兩個(gè)小女孩冷得瑟瑟發(fā)抖，黃三娘沉默良久，厚著臉皮開口道，“四娘，不怕你笑話，周家做的席面在我們那也小有名氣，他爹過些日子就到六十大壽了，老三一直想邀請到你們，讓老頭子開心開心，誰知道......”
    黃三娘不信老三是那種心思壞透的人，她更愿意相信，老三來清源鎮(zhèn)，是想找他們過門做席面，沒有其他心思。
    “我不知席面是從你手里傳出來的，否則不會讓老三來，四娘，你老實(shí)告訴我，老三是不是......是不是......”知道周家的人對黃菁菁評價(jià)不好，說她如何對待自己親家，如何把兒媳攆出村，甚至自己兒子被人硬生生踩斷一條腿她都沒吭聲。
    這種硬心腸的人，換作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
    “是不是什么？殺人償命，我縱使沒幾年好活，也犯不著為那種人搭進(jìn)自己的老命，你們進(jìn)村就沒找村里人打聽清楚？”那人自始至終不肯開口，周士義也說不清他的來路，放走了，不過，走的時(shí)候，身子不太好就是了。
    黃三娘松了口氣，“他沒事就好，他還不知道他爹的事情呢。”
    她這般說著，周士武才留意其他人身上穿的孝衣，當(dāng)即臉色就難看起來，扯了扯黃菁菁衣服，讓她別和她們挨太近了，免得不小心染了霉氣。
    把梨花抱過手自己抱著，開口攆人，“話說清楚了，還請你們回去吧，人走了，和我們沒關(guān)系。”
    黃三娘抿了抿唇，一副還有話的神情，她身側(cè)的小女孩縮了縮脖子，嚶嚶哭了起來，“奶奶，我要回家，不要住在村里，我要回家。”
    黃菁菁聽著話里有話，耐人尋味的看了黃三娘一眼，黃三娘笑容悻悻，“四娘啊，你三姐是遭了難了，你可得收留我們哪。”
    老三杳無音信，老頭子過世，一家上下全是女的，之前和老二有染的婦人帶著娘家兄弟霸占了她們的宅子，她們連落腳之地都沒有了啊，總不能讓幾個(gè)兒媳回娘家，不得已才來投奔黃菁菁的，知道她掙了錢，日子好過了。
    周士武面色不耐，扶著黃菁菁站起身朝屋里走，語氣不帶丁點(diǎn)轉(zhuǎn)圜的余地，“收留你們，當(dāng)年誰想過收留我們，念著您是長輩，難聽的話不想說，你們還是走吧。”
    知道她娘掙錢就投奔來了，他家落難的時(shí)候呢？
    周士武從來都知道自己鐵石心腸，但他不覺得自己錯了。
    黃三娘身形顫了顫，料定是這么個(gè)結(jié)果，然而她真的沒法子了，從懷里掏出個(gè)錢袋子，近乎祈求的口吻道，“四娘，求求你了。”
    她們昨晚就到清源鎮(zhèn)了，想著天黑過來太過唐突，這才在鎮(zhèn)上住了一宿，清晨天不亮就出發(fā)，她活了一輩子，除了在娘家當(dāng)閨女時(shí)受過委屈，嫁到聞家，何曾過過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她手里還有些錢財(cái)，對方拿著房契霸占了她們的宅子，但鋪?zhàn)拥牡仄踉谒掷铮聦Ψ嚼p上他們要霸占鋪?zhàn)樱蛢r(jià)給賣出去了，手里有錢，但缺個(gè)安身立命的場所。
    孤兒寡母，總不能一直在鎮(zhèn)上住著，黃家那邊都是貪得無厭之人，她是萬萬不敢回去的，不得已才找到了這兒來。
    周士武冷冷的掃了眼，“還請回去吧，我家缺錢的話會自己掙。”小的和周士義勾結(jié)算計(jì)他們家的方子，老的堂而皇之上門要住下，他娘又不是爛好人，憑啥收留她們？
    黃三娘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和黃菁菁攤牌道，“四娘，我手里有錢，只是家里沒個(gè)男人，我們住在鎮(zhèn)上恐會受人欺負(fù)，就是希望你給條路，我們能不能搬來稻水村？”
    黃菁菁有四個(gè)兒子，小兒子不著調(diào)，但其他三個(gè)兒子卻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在村里人緣不錯，她們?nèi)绻醽淼舅澹恐鴥杉业挠H戚關(guān)系，想來沒人敢給她們臉色瞧，沒辦法啊，家里的男人死的死，走的走，但日子還得繼續(xù)往下過啊，老三的孩子不過剛滿月啊。
    “你們要搬來稻水村是你們的事兒，與我娘何干。”周士武打定主意不插手這件事，硬推著黃菁菁回了屋，好不容易糟心事給解決了，又蹦出個(gè)姨母，他們家沒親戚，不沾親戚的光，親戚也別想沾他們的光，各過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黃菁菁半推半回了屋子，而一群人準(zhǔn)備回了，小雨停了，只是看天，待會還有場雨等著，黃菁菁沒有挽留她們，而是對周士武說道，“我和你花叔說了，我以后就和他過日子了，家里的事兒你們自己拿主意，米久我暫時(shí)帶著，你們干活，就把桃花梨花送到新屋去。”
    周士武被這番話震得回不過神來，良久才掀起眼皮看了黃菁菁眼，復(fù)又低下頭去，“娘，您過得高興就成。”
    老花確實(shí)比他們會照顧人，黃菁菁生病的一個(gè)多月就是老花陪著的，他和周士仁從早到晚出門干活，黃菁菁若是不舒服，沒個(gè)幫襯的人，多個(gè)人疼他娘，沒什么不好，只是聽到這話，鼻尖酸酸的難受，他想，如果他們爭氣些，他娘何須到老了才找個(gè)伴兒。
    飯桌上，黃菁菁把這話又說了遍，劉慧梅撫摸著肚子，面上的情緒不顯，周士武早有準(zhǔn)備，沒覺得有什么，周士仁和劉氏以黃菁菁馬首是瞻，沒啥好反對的，倒是桃花，握著筷子，眼珠落到黃菁菁被桌子擋住的肚子上，“那奶奶會和花爺爺生娃娃嗎？”
    栓子說，男女睡在一起就會生娃娃。
    老花面色一紅，嬌羞的低下頭去，黃菁菁卻落落大方的回道，“不會，你花爺爺嫌一個(gè)人太過清閑，叫奶奶和他作伴而已。”
    桃花恍然大悟的哦了聲，眼神略有遺憾，“我也可以和花爺爺作伴啊。”
    “是啊，你爹忙起來沒個(gè)人影，你就帶梨花過來找奶奶。”
    桃花手舞足蹈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大家默默吃飯，快吃完了都沒人吭聲，劉慧梅突然開口道，“娘，鎮(zhèn)上的老太太們要來家里按捏，您不看著，會不會出亂子？”
    她夾著菜，狀似不經(jīng)意問起這話似的。
    但黃菁菁知道劉慧梅的心思，絕不會空穴來風(fēng)，她想了想，劉慧梅是怕她嫁了人把生意搶走了吧，她心頭冷笑，卻聽周士武道，“哪兒能出亂子，三弟妹應(yīng)付不過來還有米久干娘幫襯著呢，娘就不能清清靜靜過日子了？”
    按捏是黃菁菁自己琢磨出來的，掙了錢也是黃菁菁的，他扭頭看向周士仁，示意他表態(tài)。
    以往木訥的周士仁這回腦子轉(zhuǎn)得極快，配合道，“出不了岔子，栓子娘和米久干娘完全能應(yīng)付，至于掙的工錢，叫栓子娘送去給娘就是了。”
    即使黃菁菁再嫁，一輩子都是他們親娘，她管著錢財(cái)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鼊e論她是嫁給花叔了。
    劉慧梅專心致志吃著飯，臉上的表情很是不以為然，“我就隨口問問，怕沒了娘，三弟妹膽怯。”
    輕飄飄一句話，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黃菁菁懶得計(jì)較，旁若無事的繼續(xù)吃飯，問周士武地里的菜苗怎么樣了，她身體不好，一畝菜地全是周士武和周士仁照顧的，如今她好了，自然要先問問。
    “菜苗好著呢，過幾天再挑幾桶糞澆灌一遍，娘，我找牛叔看個(gè)日子，去鎮(zhèn)上通知大哥一聲。”他娘肩頭的責(zé)任太重，卸下了也好，他們會孝順?biāo)o她養(yǎng)老，不會讓她成為村里的笑話。
    黃菁菁擱下筷子，臉上露出真心實(shí)意的笑來，“哪用得著麻煩，等你大哥啥時(shí)候空閑了，回來一家人吃個(gè)飯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值得大肆聲張？”
    這話周士武不愛聽，“看個(gè)日子對您和花叔好，再麻煩也不能偷這個(gè)懶，至于戶籍，我找里正叔，托他啥時(shí)候趕集的話去縣衙辦了。”
    縱然是二婚，但關(guān)系到黃菁菁的未來，大意不得。
    黃菁菁沒和他擰，由著他去了。
    天色陰沉，要下雨不下雨的樣子，這些天挖紅薯，地里有很多干枯的紅薯藤，天晴大家要拖回家當(dāng)柴燒，這會兒下著雨，地里的紅薯藤估計(jì)沒啥人要，周士武叫上周士仁，去地里撿紅薯藤，至于紅薯，等天晴的時(shí)候再說。
    出門時(shí)，遇著秦氏來找黃菁菁，周士武指著屋子，提醒秦氏道，“嬸子，我娘身子好些了，但還沒徹底恢復(fù)，您......”
    秦氏了然的擺手，笑瞇瞇道，“我記著呢，和你娘說會話就走。”
    這話秦氏近一個(gè)月來聽來無數(shù)回了，倒背如流。
    周士武感激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和周士仁走了。
    “四娘，你三姐咋想著來村里安家，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呢。”秦氏進(jìn)了堂屋就和黃菁菁說起村里的事情來，“你三姐說家里的男人死的死，走的走，她帶著兒媳沒路子了，只得厚著臉皮來稻水村投靠你呢。”
    到她們這種年紀(jì)，若非娘家爹娘還活著，否則逢年過節(jié)沒啥往來了，也就紅白喜事才會探望下，黃三娘拖家?guī)Э谕侗键S菁菁，她活了一輩子，真沒聽說過投靠當(dāng)寡婦的妹妹的，更別論娘家還有哥哥呢。
    黃菁菁正和老花說著今后的打算，聽秦氏說起黃三娘，不由得抬起頭，“她去找里正了？”
    “可不是，帶著一家人去的里正家，又說自己的難處，邊說邊抹淚。”都在一個(gè)村的，誰家祖上八輩子的親戚多少有所耳聞，黃菁菁這個(gè)三姐，嫁得好，在鎮(zhèn)上有鋪?zhàn)佑姓樱?jīng)幫襯過黃家人，后來不知為何和黃家斷了往來，沒料到，有朝一日落魄到這個(gè)份上。
    “不過話說回來，你三姐說她五十歲了，乍眼看真是看不出來，三個(gè)兒子，死了兩個(gè)，還有個(gè)生死未卜，孫子孫女又小，確實(shí)不太好過。”說著話，秦氏拉開凳子坐下，倒是沒注意老花和黃菁菁坐在一根凳子上。
    說起黃三娘在里正家的事兒，秦氏嘖嘖稱贊，城里人就是不一樣，一顰一笑，一蹙一哭，斯斯文文的，哪像她們，笑聲震天，哭聲也震天。
    “里正答應(yīng)了？”黃菁菁又問道。
    秦氏搖了搖頭，“里正哪能單憑她幾句話就讓她把戶籍落到咱村里來，讓她們先回去，說要打聽打聽，我看里正要找你問話呢，你嫁到稻水村這么些年，從沒聽見你們姐妹走動過，你什么個(gè)看法？”
    黃菁菁坐直身體，一五一十道，“我能有什么個(gè)看法，她于我，不過是個(gè)陌生人罷了，交集不多。”
    就算以前同個(gè)屋檐生活過，那也是原主，她有義務(wù)替原主管教孩子，對其他人沒有任何義務(wù)，管她黃三娘是不是要住稻水村，和她無關(guān)。
    秦氏想想也是，黃菁菁在最困難的時(shí)候，黃三娘都不曾幫襯一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不怪黃菁菁冷漠，她心里有了數(shù)，寬慰黃菁菁道，“你也別想太多了，周二周三孝順，你是苦盡甘來了。”
    人的一輩子，確實(shí)說不準(zhǔn)，黃菁菁年輕那會多苦啊，如今雨過天晴了。
    黃菁菁沒在意黃三娘的事兒，傍晚時(shí)，天又下起了雨，栓子從學(xué)堂回來，套著大人的蓑衣，被壓得筋疲力盡，黃菁菁讓周士仁趕集買把油紙傘回來，秋冬雨雪多，總不能一直讓栓子套大人的蓑衣，長身體的孩子，壓垮了脊梁長不高。
    周士仁滿口應(yīng)下，順便說了牛老頭看的日頭，十一月十三，入冬后去了。
    黃菁菁嗯了聲，示意自己知道了，臉上沒多大的表情，既不是喜悅，也不是不快，周士仁原本還想說黃三娘的事兒，但看黃菁菁興致不高，猶豫了番，便沒說。
    倒是老花，默默數(shù)著日子，偷偷把周士武叫到一邊，拿了幾串錢給他，托他買只鐲子回來，當(dāng)送給黃菁菁的禮，周士武好笑，低聲道，“花叔，我娘不喜歡花里胡哨的玩意，買回來鐵定要挨罵，錢您收著，往后您想買啥給她自己買。”
    他可不想往黃菁菁槍口上撞。
    老花一臉郁色，反駁道，“我想自己給她買，但帶著米久，走不開啊，你買回來，我不和你娘說是找你買的。”
    周士武回以一個(gè)你騙誰的表情，家里就他和周士仁天天挑柴去鎮(zhèn)上賣，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他們，他把錢推給老花，“花叔，您就別害我了，我娘知道您亂花錢，鐵定叫您吃不了兜著走，我也沒好果子吃，往后吧，天氣冷了，家里的柴賣得差不多了，我?guī)拙茫ユ?zhèn)上挑，看上什么買什么。”
    他娘發(fā)起火來非同尋常，以前他就怕，現(xiàn)在也怕，不過是怕他娘氣著自己，加重病情。
    老花見說不動周士武，又去找周士仁，周士仁整理著柴捆，聽了老花的話，想也沒想的道，“哪兒好意思讓花叔破費(fèi)，認(rèn)真說起來，該我們送您禮物才是，以后娘還得靠您照顧呢。”
    周士仁的眼里，老花娶黃菁菁回家是要精心照顧著的，他們身為人子，當(dāng)然該好好感激一番。
    于是，他就想著送老花點(diǎn)禮物才好，但又不知送什么，他手里只有賣柴的錢，太奢華的禮買不起，只是尋常禮又覺得輕了，尋求周士武的意見，周士武想了想，決定買兩只鐲子，一只給黃菁菁，一只給老花。
    黃菁菁活了一輩子沒個(gè)首飾啥的，周士仁覺得這個(gè)主意好，只是他銀錢有限，拿不出更多，只得周士武挑大頭。
    二人賣了柴火，去周士文的住處等他，說了黃菁菁和老花的事兒，叫他那天務(wù)必回來，黃菁菁的意思是將就周士文回家的那天一家人吃頓飯就成，但哪有那么湊巧的事兒，周士文回家就遇著好日子？
    還是依著牛老頭說的來。
    周士文買了兩袋子席面叫他們拎回家，黃菁菁身子不好，他當(dāng)長子的不能伺候在前，只有在其他地方用些心思，叮囑了二人許多話，多是托他們好好照顧黃菁菁的。
    二人聽得臉頰滾燙，連連保證會照顧好黃菁菁，這個(gè)家里，最孝順在意他娘的便是他們大哥，見過他娘吃的苦，心里的感受更深。
    他們懂。
    進(jìn)村后聽到大家議論聞家的事兒，黃三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里正答應(yīng)她們落戶到稻水村，這兩日，黃三娘忙著找地基，說趁著年前把屋子修建好，一家人在村里過年，見著他們，大家便湊上前打聽黃三娘的事兒，周士武冷著臉，不愿意多說。
    他心眼多，凡事喜歡面面俱到，黃三娘能拿出修建屋子的錢，手頭便不是緊張的，他娘病著，為何上門連包糖都舍不得買，姐妹間走親戚買包糖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膯幔?br/>     念及此，他對黃三娘印象不太好，經(jīng)過孫家時(shí)，聽著孫家院子傳來孫婆子和黃三娘的聲音，他輕哼了聲，黃三娘修建屋子，請孫達(dá)幫忙，不知借的誰的名聲。
    黃菁菁沒周士武那么多心思，菜地的菜長勢好，萵筍差不多能吃了，只是她不著急，準(zhǔn)備再留些日子，寒冬臘月青黃不接的時(shí)候吃，她圍著菜地走了圈，去紅薯地里幫劉氏的忙，老花沒有騙她，確實(shí)只剩下小部分的紅薯沒有挖，劉氏身后的地里，分散著很多帶泥的紅薯，老花坐在小凳子上，一個(gè)一個(gè)撿起來，抹干凈上邊的泥扔進(jìn)籮筐，桃花和梨花學(xué)著他的樣子，模樣甚是認(rèn)真。
    臉上不自主浮起了笑，“桃花，抹得干凈不？”她抬腳，大步走向地里。
    許久沒出門，地里干活的人聽到她的聲音，皆和她打招呼，“黃寡婦，你身體好些了沒，你這一病，可把三個(gè)兒子愁壞了。”
    說著，指了指山坡上的墳頭，“燒紙都燒了兩三回了，就怕把你帶走了呢。”
    黃菁菁仰起頭，小小的墳?zāi)梗o靜立在那，墳頭的野花野草被清掃得干干凈凈，她面帶喜悅，“我老婆子命硬著呢，不活到一百歲誰敢收我？”
    一陣涼風(fēng)刮過，墳前的的紙灰被帶起，無聲無息的飄向遠(yuǎn)處。
    不遠(yuǎn)處傳來聲刺耳的女音，“喲，老花，真是夠賢惠的，還掏心掏肺下地干活呢……”
    老花抬起頭，見一個(gè)頭發(fā)斑白的老婦人甩著手帕，一臉矯揉造作看著他，他虎軀一震，拉著矮凳子奔向黃菁菁，盡量側(cè)著身子，藏在黃菁菁身后，“她怎么回來了，不會要我娶她吧，天地良心，是她自己騎到我頭上來的，我可沒碰她。”
    黃菁菁見他就跟老鼠碰著貓似的，哭笑不得，“閑雜人等，理會她作甚，繼續(xù)做你的事。”
    “不行，萬一她抽風(fēng)要動手，我得護(hù)著你。”馬婆子那種人，別看她人老珠黃上了年紀(jì)，真動手，還是有兩分力氣的。
    他要好好保護(hù)黃菁菁，于是，他朝邊上挪了一步，目光不善的看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