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敲打夫妻
    劉氏戰(zhàn)戰(zhàn)巍巍抱著梨花進(jìn)屋，臉色慘白，活像黃菁菁是吃人的老虎，梨花止住了哭聲，伸著小手要黃菁菁抱，劉氏緊了緊梨花，想安撫住她，又怕說惹得黃菁菁不痛快，張了張嘴，語聲一轉(zhuǎn)，喚了聲，“娘。”
    黃菁菁抬著眉骨，瞥著她手里的藥包，哼道，“藥錢給了？”
    黃菁菁生氣不是沒有緣由，兩口子勞心勞力幫人干活，沒撈著一頓飯，孩子發(fā)燒了也不知，更令人氣憤的是分家得來的銀錢也被范翠翠算計(jì)去了。
    早上劉氏去買了條肉，灶房沒有，不是范翠翠拿去了還有誰？
    分家后，周士文給了劉氏十文，估計(jì)是沒了。
    兩口子心好得叫人厭惡。
    劉氏抿了抿唇，神色訕訕，壓低聲兒道，“沒呢，先賒賬，之后有錢了先還方大夫。”手里的錢給黃菁菁買肉花完了，她沒想到梨花會發(fā)燒，手里一文錢都沒了。
    方大夫說三天后給，后天趕集，背點(diǎn)糧食賣才行。
    黃菁菁料到如此，兩口子以前就是這副性子，她手指哪兒他們就去哪兒，沒啥花花腸子，手里更是沒存錢，哪像周士武兩口子，陽奉陰違，私底藏了私房錢。
    “多少錢？”黃菁菁知道自己光生氣沒用，有些話還得好好敲打一番，不說讓劉氏跟著范翠翠學(xué)，起碼要懂得怎么立起來。
    劉氏臉色又白了兩分，垂著頭，聲若蚊吟，“四文錢。”
    “呵，你手里有錢嗎？”黃菁菁知道村里有賒賬的習(xí)慣，看病吃藥這種事兒不是真走投無路的人家不會賒賬，剛分家劉氏就去賒賬，外人會怎么笑話周家，看似其樂融融，實(shí)則就是欺負(fù)老實(shí)人。
    連著她也要被一塊罵進(jìn)去，罵劉氏她管不著，但誰要罵她，她堅(jiān)決不能忍。
    “家里情況你自己清楚，四文錢不多不少，下個(gè)月你大哥拿錢回來就能還上，可若要你拿更多的錢出去呢，怎么著，和人討價(jià)還價(jià)一個(gè)月還一點(diǎn)，分四五年還清哪，你大哥拿錢給你們是盼著你們?nèi)兆雍眠^些，不是讓你們隨意揮霍，今天梨花生病的事情就不能避免了？”說起這些，黃菁菁頗有感觸，什么都能忍，唯獨(dú)生病看大夫這事不能拖，窮苦一點(diǎn)的人家能熬就熬，小孩子身子弱，熬不過去怎么辦，又或者落下病根怎么辦，大人沒什么，孩子能承受得住嗎？
    雖村里人養(yǎng)孩子大同小異，但黃菁菁接受不了，重男輕女接受不了，生而不養(yǎng)接受不了，既然接受不了，只有慢慢改變他們的看法，盡她所有的能力。
    “孩子是自己，你真以為把他們生下來就等著享福呢，那我生下老三他們是不是啥都不用操心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啊，地里的莊稼你們都知道施肥，對自己的孩子卻不管不顧，想享福，門都沒有，等孩子大了，把你抬進(jìn)河里扔了我都覺得你活該……”黃菁菁是氣急了，“你身上的錢呢，不是有十文嗎，賒賬，賒賬很爽嗎？”
    劉氏頭埋得低低的，“錢買肉了……”
    黃菁菁當(dāng)然知道買肉了，隔著窗戶，大有連范翠翠一并給訓(xùn)斥了，“肉呢？我咋沒見到，怎么我想吃點(diǎn)肉你買回來還給我藏著捂著啊，肉呢，把肉給我拿回來，不見肉，今天別想好過，我就不信分了家你們個(gè)個(gè)都要造反……”
    豎著耳朵偷聽的范翠翠呼吸一滯，忙側(cè)目瞧著身側(cè)的文蓮，抹不開面子，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卻不敢大聲頂嘴，“桃花奶是心疼孩子遭罪呢，和我沒啥關(guān)系。”
    以前黃菁菁重男輕女，家里也就栓子能在她面前討得了些好處，年前的那件事，黃菁菁性情大變，對桃花和梨花好了不少，可能意識到自己再尖酸刻薄罵孫女，自己無非也是個(gè)女人，從小被罵到大吧。
    文蓮嗑著瓜子，不經(jīng)意朝上房瞥了眼，語氣帶著輕蔑，“你婆婆啥性子村里不是人盡皆知嗎，用不著特意解釋，咱村里，比較誰家婆婆最惡毒，你家婆婆榜上有名，且名詞靠前著呢。”
    多年媳婦熬成婆，私底下誰不罵黃菁菁太多強(qiáng)勢兇悍，范翠翠的難做人，她懂，垂頭看向范翠翠肚子，隨意吐出瓜子殼，“你爭取生個(gè)兒子，有兒有女，以后日子比你婆婆舒坦多了，你婆婆蠻橫不講理，張嘴就罵，幸虧沒有女兒，有也被她賣了。”
    周家的幾個(gè)媳婦各有心思，村里關(guān)于周家的閑言碎語文蓮都懶得說了，黃菁菁為人苛刻，對幾個(gè)兒子都不好，更別論是兒媳了，文蓮不由得有些佩服范翠翠，湊到范翠翠耳朵邊，小聲道，“你也是個(gè)厲害的，有這種婆婆還能把日子過成這樣，換做我早就被她逼瘋了，她真要像對你三弟妹那樣對我，看我不和她罵，大不了和離，活在這種家里，不是被白白糟蹋嗎？”
    范翠翠笑臉逢迎，文蓮嫁得是老趙家，手里從不差錢，相公又對她言聽計(jì)從，她在趙家說話當(dāng)然硬氣了，她和劉氏不敢，范家日子不算窮苦，但是有朝一日她和離，兄嫂的嘴臉可想而知，其實(shí)她隱隱明白范翠翠為何對桃花梨花另眼相待了，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真是如此嗎？劉老頭欠債，幾個(gè)兒媳兒媳爭相推攘不想站出來，反而劉氏和周士仁挑了大頭，這時(shí)候，女兒女婿比兒子兒媳貼心多了。
    女兒嫁出去雖是別人家的，但兒子何嘗不是被兒媳勾走了，前者不在身邊不那么氣，后者可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別的女人弄走了，兩相比較，后者更令人心寒。
    回過神，見文蓮還等著她答話，她笑了笑，“我婆婆刀子嘴豆腐心，別看她罵得厲害，對我們好起來不比親娘差，她減肥不吃肉，飯桌上的肉都讓我們吃了，以前每頓飯都由她分配，如今誰都能拿勺子舀飯。”
    不管怎么說黃菁菁是她婆婆，家丑不可外揚(yáng)，范翠翠不能讓別人笑話她們，況且她說的是實(shí)話，黃菁菁罵雖罵，但不想其他婆婆不給兒媳吃，不給兒媳穿，什么都緊著兒子孫子，她總不能睜眼說瞎話，挑黃菁菁的刺兒。
    文蓮鼻孔朝天的嗤笑了聲，“她還不是被那次嚇著了，真怕自己有個(gè)好歹你們不理她，你婆婆多精明，對自己沒好處的事兒她會做嗎？”
    范翠翠想了想，不愿意過多揣測黃菁菁的改變，笑瞇瞇轉(zhuǎn)移了話題。
    而上房，劉氏聽完黃菁菁的話沉思起來，是啊，若梨花不是發(fā)燒而是其他病需要更多的錢她怎么拿得出來，賒四文錢，她和周士仁便磨破了嘴皮子，方大夫別無他法才應(yīng)下的，只給他們?nèi)欤旌缶偷眠€錢，若要花更多的錢，賒賬是想都別想了。
    黃菁菁看她陷入了沉思，緩了緩，繼續(xù)冷著臉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別一大把歲數(shù)了比不過孩子，栓子做事都知道考慮自己情況，你連栓子都不如。”
    劉氏被黃菁菁說得面紅耳赤，見黃菁菁伸手要抱梨花，她忙小心翼翼把梨花遞了過去，有些怔怔的。
    黃菁菁抱過梨花，先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還有些燙，抬頭對劉氏道，“有些事要懂得量力而行，你自己都沒錢還想拿錢幫助別人，你自己吃苦受累就算了，要栓子和梨花跟著你吃苦受累？妯娌幫忙，鄰里間又是搭把手乃情理之中，但需要你廢寢忘食把家里扔了，孩子都不管，去大戶人家做奴才一年都有兩天的探親時(shí)間，你比那些奴才還忙？”
    劉氏羞愧難擋，尤其看梨花偏過頭不肯看她，栓子挨著黃菁菁眼里帶著抱怨和責(zé)怪，她才驚覺自己忽視了很多，嗓子有些啞，“娘的意思是讓我把肉拿回來？”
    黃菁菁說不吃肉，她原本要把肉留著，等黃菁菁想吃的時(shí)候再拿出來，可范翠翠說家里有客，中午沒下酒菜招待，還說她出了銀子，劉氏素來遲鈍，便沒多想，把肉給了范翠翠，如今想來不對勁，她出了十文，范翠翠出了六文，肉被范翠翠拿去了，黃菁菁沒吃著，范翠翠該給她錢或者把她花錢的那部分肉給她才是。
    肉被吃了，范翠翠該給她錢。
    黃菁菁的話她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但有一點(diǎn)她懂了，不能讓栓子和梨花吃虧，買肉她花了十文，十文里邊有四文可以給梨花看病，剩下的六文留著以備不時(shí)之需，若不問范翠翠要錢，后天只能趕集賣糧食，分到的糧食本就不多，兩個(gè)孩子又正在長身體，不能挨餓，仔細(xì)沉吟，找范翠翠要錢才是最重要的。想到這，她的眉擰成了川字，范翠翠估計(jì)不會認(rèn)賬，自己話都說不出順暢，哪是范翠翠的對手。
    要把錢從范翠翠手里拿回來，難，而且范翠翠花了六文，口袋里只有四文了。
    “娘，二嫂出了六文錢，手里怕也沒錢了，不然……”話未說完，看黃菁菁眼神瞪大，她咽下了即將出口的話，遲疑道，“我去找二嫂要錢。”
    黃菁菁輕拍著梨花的背，抱著她去看熱鬧，劉氏悶頭悶?zāi)X的走向東屋，范翠翠和文蓮聊著村里哪家的事，笑得合不攏嘴，見劉氏站在臺階上，臉上笑意不減，“三弟妹站那兒干啥呢，我和文蓮正說劉家的事兒呢，對了三弟妹，我吃飽了飯肚里孩子鬧騰，你能不能幫忙洗個(gè)碗，桃花爹怕傷著我肚子，收到鍋里去了。”
    換做往回，劉氏想也不想的答應(yīng)了，但她腦海里只有問范翠翠要錢的事兒，想不到其他，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長這么大，她沒做過這種事，開不了口，掉頭想離開，余光掃到上房門口的黃菁菁和栓子，咬咬牙，又回轉(zhuǎn)了身子，臉色有些難看。
    “三弟妹，你這是做什么呢，我不過就讓你幫我洗個(gè)碗而已，我肚子不舒服，沒辦法啊，誰愿意有事沒事低聲下氣求人啊。”范翠翠慣會占據(jù)領(lǐng)導(dǎo)權(quán)，三言兩語就把劉氏說得啞口無言，明明趾高氣揚(yáng)偷懶要人做事，反而把自己說得多可憐。
    奈何劉氏滿腦子都是要錢的事兒，根本沒在意范翠翠說了什么，“二嫂，我早上花十文買的肉呢，我買的肉你吃了要給我錢。”劉氏捏著衣角，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肉本來是買個(gè)娘吃的，我出了十文，你出了六文，娘不要，肉我們就該分了，你全部要去，理應(yīng)給我錢。”
    劉氏脊背筆直，神色肅穆，目不斜視，捏著衣角的手蒼白有力。
    黃菁菁臉上總算有了絲笑，走出第一步，往后就輕松多了。
    范翠翠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你說什么？”臉上的笑有些勉強(qiáng)。
    劉氏身軀凜凜，眼睛不知盯著哪兒沒有焦距，將方才的話一字不漏的重復(fù)了一遍，一字不漏。
    范翠翠當(dāng)即拉長了臉，“三弟妹，你說什么呢，肉是我兩出錢買的，不是家里有客你給我了嗎，哪有給了東西事后算賬要錢的？”
    劉氏臉色滾燙，耳根都紅了，張大嘴，怔怔的說不出來，只聽范翠翠又道，“三弟妹，你早說要給你錢我就不要了，剛分家，桌上有份肉意思意思就行了，文蓮什么好吃的沒吃過，不會介意的。”
    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反駁得劉氏啞口無言。
    黃菁菁冷眼瞧著，也不吭聲，今日叫劉氏被范翠翠壓下去，她的話就白說了，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劉氏退縮。
    劉氏高抬的頭漸漸低了下去，有黃菁菁看著，她不敢掉頭走，會被黃菁菁訓(xùn)斥是小，往后栓子和梨花也會在心里看不起她，她雙眼緊閉，深呼出口氣道，“你說家里有客要我給你，十文錢的肉哪能說給就給，家里沒錢，梨花有發(fā)燒要錢看病，我……我沒有辦法……”
    最后一句，隱隱示弱的趨勢，黃菁菁蹙起了眉頭，誰知?jiǎng)⑹显掍h一轉(zhuǎn)，睜開了眼，“剛分家，二嫂知道家里的情況，明知我把十文全買了肉還叫我給你，不就是占我家便宜嗎？”
    始料未及，范翠翠不成想劉氏膽子如此大，她沉著臉就要和劉氏說到說到，劉氏卻先她一步開口，“梨花看病花了四文，我和方大夫說了三天后還，二嫂把那錢直接給方大夫吧，剩下的六文慢慢來不著急。”
    丟下這話，劉氏轉(zhuǎn)身就跑，步伐紊亂，奪門而出，“我和方大夫說叫他問你拿錢了啊。”
    速度快得咋舌，連給范翠翠思考的時(shí)間都沒有，范翠翠好一會都沒回過神，耳邊充斥著文蓮的話，“看不出來啊，你三弟妹是這種性子。”
    黃菁菁對劉氏的反應(yīng)雖不甚滿意，不過能叫范翠翠連插話反駁的機(jī)會都沒有，可見劉氏還不到無可救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