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大兒歸家
018大兒歸家
周士武一滯,以為自己聽錯了,喃喃重復(fù)了遍黃菁菁的話,“娘想分家?”
黃菁菁目光堅定的點了點頭,“是的,我要分家。”是要,而不是想。
這下,飯桌上所有人都停了筷子,諱莫如深的看向黃菁菁。
分家,他們從來沒想過,周家算不上富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全家老小從沒餓過肚子,黃菁菁管錢,精打細算,誰都不敢亂花錢,攢了錢就買地,周家田地雖少,然而是黃菁菁一粒米一粒米節(jié)省下來的,黃菁菁能頂半邊天,另外半邊天靠在鎮(zhèn)上做工的周士文。
周家的銀錢幾乎全是周士文拿回來的。
如果分家,依著村里的規(guī)矩,要么黃菁菁跟著周士文,要么他們四兄弟輪流孝養(yǎng)黃菁菁,前者的話,大房不缺錢,分了家周士文的銀子就都是大房的了,養(yǎng)黃菁菁不是問題,后者的話,分家后他們二三房日子不好過,再要輪流孝養(yǎng)個人,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兩相權(quán)衡,不分家是最好的法子。
周士武想好利益得失,心思一動,捧起碗,抿了口蛋花湯,“娘,四弟做事沒有分寸,這幾年性子越發(fā)野了,您要是看不下去,我和三弟出門把人找回來,任您打罵。”
這不是他娘第一次說分家,上次被方艷惹毛她也說過,但不曾有這般決絕的態(tài)度,該是被周士義氣狠了。
前幾年,他們幾兄弟剛成親的時候他娘提及過分家的事,極為反對,尤其看村里誰家因為分家的事鬧得打架,她便會冷著臉警告他們,說只要她在一天就不準(zhǔn)分家,否則她寧肯拿刀殺死他們。
分家在他娘看來是狼心狗肺,不孝順的事,他娘最痛恨忘恩負義之人,不管誰提分家,鐵定沒有好果子吃。
才幾年的光景,他娘就改了主意。
周士武隱隱猜到黃菁菁的想法,她覺得他們是拖油瓶,想甩開他們過好日子。
哪怕不是他們,但和周士義兩口子脫不了關(guān)系。
周士武又道,“娘,家里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您盡管說,大哥不在,我們照樣會孝順您的。”
這話得來所有人點頭,連梨花都懵懵懂懂點了下腦袋。
黃菁菁打量著他們,所有人都不同意她分家,連最小的梨花都知道,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周士武推開凳子,噗通聲跪了下來,“娘,您對我們哪兒不滿意,您說,我們一定改,我們會聽話的,您為了養(yǎng)我們,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白眼,我們不敢忘,還請娘給我們報答的機會。”
說著,雙手撐地,重重磕了個響頭。
周士仁和劉氏傻乎乎的跟著跪下,額頭磕地,不敢說話。
接著屋里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黃菁菁眉頭一皺,不悅道,“干什么呢,動不動就跪的,把我當(dāng)成觀世音菩薩了是不是,要跪是吧,要跪去外邊跪。”
寒冬的雪地,陰寒程度可想而知,黃菁菁不信他們真能去外邊,“怎么,剛說要聽我的話,又當(dāng)放屁了?”
周士武立刻站了起來,還順手扶了把范翠翠,周士仁和劉氏低著頭,有樣學(xué)樣。
“我啊是老了……”黃菁菁指了指凳子,示意大家坐下,語氣甚是傷感,“我年紀大了,脾氣不好,一不順心就罵,話難聽我心里知道,你們都成親了,有了自己的家,也是當(dāng)?shù)娜耍€被我揪著耳朵罵,影響不好,我一把老骨頭了,性子是改不了,為了不讓你們難堪,分家是最好的選擇。”
話完,她垂下頭,悵然的嘆了口氣,眉目低垂,臉上盡是落寞。
周士仁心軟,最先紅了眼眶,他最見不得他娘這副樣子,寧肯他拿著掃帚打他罵他不中用,也別孤孤單單坐在那難受,他哽著聲道,“不難堪,您打我罵我是為了我好,我心里明白,不會怨恨您,栓子和梨花也是。”
周士武心里想事慢了片刻,回過神,附和道,“娘,三弟說得對,您打罵我們是應(yīng)該的。”
黃菁菁清楚一時半會分不了家,她這么說自有她的用意,“我從糞池撿回一條命也算想通透了,與其被你們埋怨記恨等我老了把我抬到河里扔掉,不如分出去單過,遠香近臭,只盼著我老得走不動的時候你們能送碗飯給我吃。”
她故意裝可憐,說這話的時候帶了眼淚,要哭不哭的模樣很難不讓人動情。
她的話說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周士武一臉錯愕,原因無他,他娘分家的目的是要自己單過,村里可沒這樣的規(guī)矩,他們幾兄弟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而且他將來有了兒子,兒子問起黃菁菁的事,他要怎么說?
不孝這種事是會傳下去的,村里就有現(xiàn)成的例子,張老頭年輕時不孝敬他爹娘,他爹癱瘓在床后,從不幫他爹收拾屋子,由他爹在床上吃喝拉撒,還到處抱怨那個老不死的怎么還不死,他年輕時囂張,老了后卻淪落到和他爹一樣的下場,被兒子漠視,整天看兒子臉色過日子,村里人都在說是張老頭的報應(yīng),若他當(dāng)年好好孝順?biāo)麅鹤硬粫前銓λ?br/>
大人不做好表率,小孩從小耳濡目染,學(xué)壞是常事。
他沉吟的功夫里,周士仁接過了話,“娘,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們都不會丟您出去的,您放心吧,大哥要知道我們生出這種新,會扒了我們一層皮的。”
周士仁慢慢坐下,撫摸著栓子的頭,“奶就是家里的頂梁柱,不管奶說什么你都要聽著,不只我,你也要聽奶的話,明白嗎?”
栓子重重點了下頭。
周士武腦子漸漸清明,“娘,您聽見三弟的話了,以后我有兒子也會讓他聽您的,四弟惹您傷心,您若覺得我和三弟收拾不了他,等大哥回來,讓大哥收拾他。”
“凡事別想著你大哥,他在鎮(zhèn)上看人臉色也不容易,算了,再讓我想想吧,喝湯吧,早點睡,山里的樹葉沒了,明天我和你們一起挑樹葉去賣。”黃菁菁不愿意將周士文牽扯進來,從原主有限的記憶來看,這個大兒子該是個不錯的,否則不可能沒挨過罵。
她沒留意到因著她的話而變了臉色的范翠翠,范翠翠緊張的看向周士武,給他遞了個眼色,周士武會意,端著聲,小聲勸道,“娘,山路覆蓋了厚厚的雪,崎嶇難走,您就在家吧,讓四弟妹一起,明天爭取跑兩趟,把家里的樹葉全賣了。”說完,不忘給周士仁打手勢。
黃菁菁沒把自己當(dāng)老年人,身材胖了可以減,頭發(fā)白了可以染,如果心態(tài)老了,再年輕的面容和枯槁老人無甚區(qū)別,所以她才有此一說,忽略了現(xiàn)實問題。
“娘,您就別去了,您好不容易精神好些了,別再出岔子了。”周士仁明白周士武的意思,跟著勸黃菁菁別去。
方艷也使勁點頭,“娘,三哥說得對,明天我跟著去就夠了。”
黃菁菁沒再堅持,談到此事免不了會想起樹葉賣錢被泄露出去的事,恨不得再揍周士義一頓,“你們要去就去吧,我先回屋了。”
飽暖思淫欲,眼皮上下打架,熬不住了。
桌上留下幾人面面相覷,方艷起身收拾碗筷,臉上賠著笑道,“今晚我洗碗吧,二嫂歇會。”
范翠翠故作矜持,“不太好吧。”
“沒什么不好的,大嫂懷著身子,回屋休息吧。”方艷手腳麻利的端著碗奔去廚房,生怕被范翠翠搶了先。
范翠翠扯著嗓子朝門口喊道,“那就辛苦四弟妹了啊。”
方艷的聲音從檐廊傳來,“不辛苦不辛苦。”
范翠翠和周士武交換個眼神,后者牽著桃花,和范翠翠前后走出堂屋,夜色漸濃,呼嘯的寒風(fēng)刮得樹上的雪啪啪墜落,范翠翠瞅了眼黃菁菁屋子,沒亮燈,估計睡了,她壓低嗓音問道,“你說娘怎么想的,她真想分家?”
黃菁菁可是出了名的強勢霸道,說一不二,誰都不敢忤逆她,成天到晚指使人干活,分了家,誰還聽她使喚?
范翠翠覺得黃菁菁是故意說出來叫他們害怕的,打蛇打七寸,黃菁菁可算是抓到她們軟肋了。
周士武回頭瞅了眼,看周士仁和劉氏還在屋里,他小聲道,“回屋說。”
范翠翠聽他語氣不對,回屋后,周士武生炕,她湊到他身邊,抵了抵他胳膊,“怎么了,娘真想分家?”
黃菁菁作威作福慣了,會愿意一個人過?她不信。
周士武搖頭,手舉著柴火,待火星子燃起,他湊上前吹了吹,斟酌道,“我們得為自己打算了,手里的銀子暫時別動,真分了家,花錢的地方還多。”
范翠翠盯著他手里的柴,一點一點燃了起來,星星之火,照亮了周士武略冷的臉,她道,“我記著了,原本想去鎮(zhèn)上買些布回來給孩子做衣服,這下估計不能了,你樹葉賣錢的事三弟知道不,他會不會告訴娘?”
“三弟不知道,那戶人家不是多嘴的性格,你別露出破綻來。”周士武把柴火放進灶眼,拿過范翠翠手里的柴捆放進去,火若隱若滅,他又朝里吹了口氣,目光晦暗。
他第一眼看到那家子的情況的確起了惻隱之心,允諾贈他們樹葉,那個男人心頭過意不去,只拿了少部分,說把灶房修補修補,他帶孩子睡灶房,過了寒冬再做打算,昨日樹葉就夠了,他今天挑出去的樹葉是賣了錢的。
只是他沒告訴他娘罷了。
眼下來看,更不能告訴她了。
范翠翠嗯了聲,想不明白黃菁菁怎么想起了分家,和周士武商量道,“要不要去鎮(zhèn)上和大哥說說,有大哥勸娘,娘一定會聽的。”
說起來,周士文能在鎮(zhèn)上混個掌柜,是踩著下邊弟弟的前程上去的。
當(dāng)年為了供周士文去學(xué)堂,黃菁菁節(jié)衣縮食,把家里所有的銀錢都搭進去了,那些銀子夠周士武周士仁學(xué)門手藝了,本該讓三個兒子學(xué)個傍身的手藝,結(jié)果全花在周士文的筆墨紙硯上了,好在周士文勤奮刻苦有自知之明,學(xué)得差不多了主動放棄念書,去鎮(zhèn)上干活,摸索幾年當(dāng)上了掌柜,幫襯照顧家里。
周士文年紀最長,經(jīng)歷的事情最多,為人有幾分擔(dān)當(dāng),不然以劉慧梅挑撥離間的心思,周家早就分家了,都不用等到現(xiàn)在。
而家里,能在黃菁菁面前說上話的,也只有周士文了。
周士文肯定不會同意分家的,尤其還是讓黃菁菁單過。
周士武知道自家媳婦的心思,揚手打斷她接下來的老生常談,“這事要傳到大哥耳朵里,不說大哥回來揍我們一頓,娘一見大嫂,原本不分家都要鬧得分家了,你好好想想。”
劉慧梅從嫁進周家的第一天就盼著分家,要不是黃菁菁和周士文態(tài)度強硬,早分了。
事情不能傳到鎮(zhèn)上去。
夫妻倆嘀嘀咕咕了許久的話,半夜才睡下,天麻麻亮的時候,外邊傳來了敲門聲,范翠翠翻個身,嘟噥道,“肯定是四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回來給娘認錯了……”
話未說完,外邊傳來道壓抑的低沉的男聲,伴隨著叩門聲,“二弟三弟開門,我回來了。”
范翠翠腦子驟然清醒,翻身爬起來,周士武亦然,夫妻兩人對視一眼,皆露出個苦笑的神色,真是想什么來什么,就盼著周士文不回來呢,結(jié)果他早不回晚不回,怎偏偏這時候回了?
這時候,檐廊響起黃菁菁沙啞的聲音,“是老大回來了嗎,我來了。”
周士武顧不得穿衣,掀開被子,光著腳跑了出去。
真要讓黃菁菁給周士文開門,他們肯定要挨揍,這個家里,也就周士文一心一意,心無旁騖的為黃菁菁著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