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指桑罵槐
002指桑罵槐
黃菁菁想著事,沒能回過神,直到此起彼伏喊娘的聲音響起她才恍然大悟,她是當(dāng)娘的人了,還是一群成年人的娘。
不耐煩的掀開被子,怒目瞪著周士武,“喊什么喊,他老趙坐地起價(jià),擺明了是想坑我們一筆,我辛辛苦苦把你們拉扯大就是讓你們被人欺負(fù)的?軟的不行來硬的,硬搶也要把栓子搶回來。”
周士武皺眉,黃菁菁不怕他看出端倪,就她腦子殘余的零星的記憶里,原身可不是個(gè)好相處的,整天坐在院子里的桃樹下指桑罵槐,臟話都不帶重復(fù)的。
原身給的她,只有那些臟話了。
她脹鼓著眼,豎著眉道,“是不是翅膀硬了不聽我的話了,老三,還是背我去跳井算了。”
說著,作勢又要起身。
周士武眼疾手快的按住她,緊接著拉周士仁三步并兩步的走向門口,生怕慢一步黃菁菁就死了似的。
“娘,您身體不好,安心養(yǎng)著,我和三弟再去問問,無論如何都會(huì)把栓子接回來的。”周士武看得明白,以他娘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手段,不把栓子接回來,真能跳井自殺。
任由這件事發(fā)生,他們兄弟幾個(gè)就別想抬起頭做人了。
黃菁菁見他腳步踉蹌,也不繼續(xù)撒潑,點(diǎn)到即止就夠了,不過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對著大敞的門喊,“老二,這么大的風(fēng),你是不是存心要凍死我啊。”
語聲剛落,門框邊多出一只手,周士仁探進(jìn)半個(gè)腦袋,眼眶紅紅的,“娘,二哥回屋拿錢去了,我這就把門關(guān)上。”
黃菁菁一怔,故意冷哼了聲,背過身碎碎念,“我看他是不把我放眼里了,希望我凍死了才好,哼,想我死,我偏不死。”
她故意說給周士武聽的,沒壓著嗓音。
周士仁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娘,二哥不是那種性子……”
黃菁菁不想聽,周士武都把他兒子賣了,他還替人數(shù)錢,對周士仁這種人她是連話都懶得說,“行了行了,你們趕緊去,我瞇一會(huì)兒,醒了要見不著栓子我就不活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她直接跳到第三步,總有人會(huì)緊張。
周士仁拉上門,小聲地嗯了聲。
外邊總說他娘不守婦道,和陌生人不清不楚,其實(shí)他娘刀子嘴豆腐心,比誰都善良。
黃菁菁心神俱累,快睡著時(shí)聽著東屋傳來尖銳的吵鬧聲,她蹙了蹙眉沒有睜眼,只要把孩子接回來,其他的之后再說。
醒來時(shí),外邊的天已經(jīng)黑了,屋里黑漆漆的如同其他幾晚一樣,黃菁菁緊了緊被子,腦袋昏昏沉沉的,肚子餓得厲害,她砸吧了下嘴,心里涌股無名火來,不管怎么說,她也是位老人,竟然連個(gè)做飯的人都沒有?
肚子咕嚕嚕響了聲,她撐著身子想要下地,床中間的洞讓她煩不勝煩,明天得找人修理一番才行,總這么躺著,渾身的肉都流向肚子了。
黑暗中響起一道惺忪的男聲,“娘,您醒了?”
嚇得黃菁菁心肝一顫,冷汗直冒,好一會(huì)才穩(wěn)住了心緒,她略有狐疑的瞥了眼聲音的源頭,“老三?”
周士仁和劉氏老實(shí)沉穩(wěn),這幾年被周士武使喚得跟奴才似的,兩口子卻從不抱怨,劉氏回娘家后就沒人送飯過來,都盼著她死呢。
接下來是推椅子的聲音,片刻的功夫,屋里亮起了燈,一只藏綠色的瓷碗里飄著東搖西晃的燈芯,周士仁一只手端著碗,一只手擋著碗周圍的風(fēng),緩緩走到床前,“娘,您醒了,要不要吃點(diǎn)東西,我去灶房弄。”
黃菁菁很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吃,再吃下去,遲早有一天會(huì)胖得下不了床。
于是,她朝周士仁道,“不吃了。”
肚子鬧得厲害,嘴上卻說不吃,聽在周士仁耳朵里,不由得喉嚨發(fā)堵,這種口是心非的話,他小時(shí)候聽了許多,饑荒之年,他娘帶著他們?nèi)ド嚼锿跇涓裕紶枙?huì)尋到些野菜,他娘便把野菜給他們幾兄弟說自己喜歡吃樹根,后來飯桌上偶爾能吃到肉,他娘總把肉給他們,說自己不愛吃。
他娘年輕時(shí)說過的甜蜜的謊言他大哥周士文感受最深,所以才會(huì)心甘情愿的把錢拿回家。
他娘的謊言全是為了他們幾兄弟能過得好,很多年不曾聽到過這些話了,周士仁眼角酸澀,低低喊了聲娘,意識(shí)到什么,回眸喊道,“栓子,快來給你奶奶磕頭。”
黃菁菁一怔,看見一個(gè)小男孩畏畏縮縮地從周士仁身后走了出來,眼神明亮,皮膚白,有些瘦弱,和周士武的壯實(shí)截然不同,黃菁菁不解,原身胖得走路肉都在打顫,最疼愛的孫子怎么會(huì)瘦弱成這樣子?
難道原身說的疼愛只是嘴上說說?
周士仁拉過栓子,讓他磕頭,栓子唯唯諾諾上前,黃菁菁看出他的意圖,軟著聲道,“不用了,過來我瞧瞧。”
喜歡孩子是女人的天性,黃菁菁也不例外,她握著床沿,哎喲聲坐起來,伸手試圖抱栓子,被他躲開了,黃菁菁皺眉,周士仁怕他娘不喜,呵斥栓子道,“你奶疼你,還不趕緊給你奶瞧瞧。”
“你別嚇著他,他本來就受了驚嚇你當(dāng)?shù)脑摵煤冒参克攀恰!彼脑拕傉f完,栓子就撲了過來,埋在她懷里,嚎啕大哭,“奶……我怕……”
黃菁菁和周士仁俱是一震,周士仁滿臉心疼,伸手牽栓子,手懸在半空,又忍住了。而黃菁菁本能的伸出手輕拍著栓子后背,哄道,“別怕,回來就好了。”
寂靜的夜里,上房的聲音格外刺耳,東屋里,范翠翠被吵得睡不著,抬腳踢向里側(cè),“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結(jié)果呢,銀子還沒捂熱就還回去了,我不管,你要把銀子拿回來。”
九百文銀錢,她沒來得及花呢就悉數(shù)還回去了,如何要她咽得下這口氣。
周士武沒了銀子心里不痛快著呢,栓子那孩子長得眉清目秀,能賣個(gè)好價(jià)錢,他磨破嘴皮子才說動(dòng)趙老頭幫他撒謊,栓子賣了三兩銀子,對外說的只有二兩一百文,剩下的九百文他吞了,誰知他娘心血來潮要把栓子接回來,還說出威脅的話來,他能有什么法子?
他拉了拉被子,不讓冷風(fēng)灌進(jìn)被窩里,耐著性子解釋道,“娘的性子你也知道,難道真看著她去死?”
他娘前腳死,后腳衙門里的捕快就會(huì)把他們?nèi)ミM(jìn)牢里,里正說的。
范翠翠氣不順,又踢了兩腳,嘟噥道,“糞池里的水那么多,怎么就沒淹死她呢。”
這話周士武沒法回答也不敢回答,閉著眼不吭聲。
范翠翠越想越氣,幾百文錢,她都想好怎么花了,就因?yàn)槟俏灰詺⒔o弄沒了,賭氣道,“范家村的人說我爹最近身體不好,我明天回去看看。”
“你安生些,三弟妹回娘家了,四弟妹又是那種性子,你一走,家里的事情怎么辦?”現(xiàn)銀全還回去了,但老三一家還欠他的債呢,趙老頭聰明,他和老三到趙家說明意圖后,趙老頭沒有拆穿他暗中貪了錢,只在大家知道的數(shù)目上多添了五百文,他私底下把貪下的銀錢還了回去,但多出來的五百文卻算在老三身上,他三百文,趙老頭兩百文,不過全認(rèn)在趙老頭的名下。
以老三的憨厚,一定會(huì)想方設(shè)法把銀錢還上的。
范翠翠又嘟噥了句,周士武當(dāng)沒聽見似的,琢磨著自己的事兒,周家的開銷大,全靠鎮(zhèn)上的周士文拿錢回來,但這次去鎮(zhèn)上,劉慧梅冷嘲熱諷不給錢,怕是尋思著要甩脫他們自己過日子了,周士文一個(gè)月一百五十文,逢年過節(jié)東家還會(huì)贈(zèng)禮,如果真的分家,以劉慧梅的心眼,他們別想從大房撈到一文錢。
他不得不為自己算計(jì)了。
湊到范翠翠耳朵邊,小聲嘀咕了急劇,范翠翠氣得咬牙切齒,“她敢?”
“這幾年要不是娘壓著估計(jì)早就分家了,你安分點(diǎn)。”
范翠翠不吭聲了。
真分了家,富裕的只有大房,她才不干呢。
夫妻倆小聲商量了一晚上,霧茫茫的天際灑下灰白,兩口氣就起了,一人去了上房,一人去了灶房。
“娘,起了嗎?”周士武站在屋門前,叩了叩門。
黃菁菁幾乎一宿沒睡,聽到門外的聲音,她故作被吵醒的模樣,“醒了,什么事。”
“桃花娘去灶房做飯了,先來問問您想吃什么?”周士武推開門,臉上掛著溫和的笑,黃菁菁總覺得這個(gè)兒子是笑面虎,不自在的揉了揉自己發(fā)脹的眼,“隨便吧,栓子受了驚嚇,我這當(dāng)奶奶的哪有精神吃東西,給我倒杯水。”
“哎。”周士武轉(zhuǎn)身出了屋,不一會(huì)拿著個(gè)斗碗進(jìn)門,碗口比黃菁菁的臉還大,黃菁菁嘴角抽了抽,沒吭聲。
水是涼的,入喉冷得黃菁菁打顫,她縮回被窩,哆嗦道,“待會(huì)去鎮(zhèn)上買幾床被子回來。”
胖子本就怕冷,她受不住了。
周士武眼神微詫,又聽她道,“待會(huì)把床修修,躺著翻個(gè)身都困難,這種床留著做什么?”
黃菁菁四周打量幾眼,補(bǔ)充道,“漏風(fēng)的墻得補(bǔ)補(bǔ)。”
風(fēng)吹得呼呼作響,夜里聽著瘆人得慌。
看周士武錯(cuò)愕的盯著自己,黃菁菁靜默了一瞬,扯著嗓門道,“怎么,還不允許我對自己好些了是不是,你們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老婆子修繕下房屋都有錯(cuò)了?”
周士武覺得他娘又在指桑罵槐了,吃香的喝辣的,除了鎮(zhèn)上的還有誰?他忙低下頭,一臉訕訕,“娘說的哪兒的話,我待會(huì)就和桃花娘來幫忙。”
“她懷著孩子,你叫她做什么,你和老三一起。”黃菁菁不是傻子,原身寧肯自己委屈在這種地方怎么可能沒有意圖,屋里肯定藏著銀錢,只是她的記憶里只有原身說話趾高氣揚(yáng)的口吻,沒有藏銀錢的地方,周士仁說欠了老趙五百文,她得把銀錢拿出來還了。
周士武的算盤落了空,略有遺憾,不過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娘對周士文和劉慧梅很不滿,如果劉慧梅敢提分家,以他娘的性子,估計(jì)直接撞墻死了算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劉慧梅的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他心下大喜,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娘說的是,我這就叫三弟來。”
不分家,什么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