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四章
蘇晉聽了沈奚的話,愣了一愣,垂眸又看了匕首一眼。</br> 她的臉上浮起不知所措的神色,似乎不知當怎么處置這把匕首才好。</br> 沈奚莞爾一笑,從楊知畏那里取回折扇甩手走了。</br> 楊知畏捆好人,過來喚了一聲:“蘇御史。”</br> 蘇晉這才反應過來,將匕首收了,揖道:“下官失禮,還未曾拜見楊大人。”說著就要跪地見禮。</br> 楊知畏連忙將她攔了。</br> 蘇晉眼下的身份今非昔比,且不說都察院的御史本就可以越級彈劾,前一陣兒宮中更是盛傳,圣上突然招蘇晉回京,是要擢升她為正四品僉都御史。</br> 楊知畏十分有禮道:“人已捆好了,明日一早本官就著人送往都察院,也不知蘇御史還有甚么旁的吩咐沒?”</br> 蘇晉又是一揖:“沒有,勞楊大人夜里辛苦一趟,下官有愧。”</br> 楊知畏說了句哪里哪里,也帶著衙差走了。</br> 蘇晉出了馮府,一下子無處可去,本來想上接待寺,官印卻沒帶在身旁,只好找了間簡陋的客棧歇下,隔日天不亮便起身,跟客棧借了匹馬,往正陽門而去。</br> 她昨日與覃照林約好,五更天在城南正門口見。</br> 得到城門,覃照林已自驛站取了寄放的行囊等在此處了,四周還是暗沉沉的,不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蘇晉舉目望去,借著月色,只能瞧見浩浩蕩蕩一群人策馬而至,將腰間的令牌給城門護衛(wèi)一看,出城而去。</br> 蘇晉覺得有些蹊蹺,喚來近旁的巡城御史一問,那巡城御史道:“回蘇大人,近幾日正趕著各位殿下回京,這些人應當是養(yǎng)在王府的府兵,知道自家殿下已到應天城附近了,出城去接。”</br> 蘇晉“嗯”了一聲。</br> 覃照林湊上來道:“大人,您的官服官印俺都您備著哩。”又拿下巴指了指正陽門,“俺從前是這兒老大,俺去叫那群小兔崽子給您騰一間空房,您先將官服換了。”</br> 覃照林去后不久,果有兩個小守衛(wèi)畢恭畢敬地來迎她。</br> 蘇晉隨他們登上門樓,心思忽然一動,朝門樓外望去。</br> 不遠處的驛站已亮起燈火,借著火色,只見那群所謂的王府親兵忽然在岔口分成了兩隊。</br> 蘇晉心中又生起疑慮——若是去接自家殿下的,難道還不知道殿下當從哪條路來?</br> 蘇晉沉然問道:“眼下都有哪幾位殿下回京了?”</br> 一旁的守衛(wèi)道:“回御史大人,藩地在北邊兒的幾位殿下早已回了,因害怕再拖一陣子,大雪封路。眼下也就南面兩三位殿下還未到,十三殿下是早已傳過信,說回晚個幾日,余下的好像還有十殿下和六殿下。”</br> 蘇晉想了想又問:“那方才出去的是哪個王府的親兵?”</br> 另一個守衛(wèi)道:“回御史大人,是九殿下府上的。”</br> 蘇晉蹙眉看他一眼:“九殿下已在京師了,還派親兵出去做甚么?”</br> 那守衛(wèi)立時半跪在地道:“回御史大人,小的不知,但王府親兵之間時常會借來借去,又或是九殿下派人去接哪位要好的殿下也說不定。之前三王回京,便是十四殿下派親兵衛(wèi)相迎的。”</br> 蘇晉點了一下頭,淡淡道:“你二人去吧。”等守衛(wèi)一走,蘇晉才喚了一聲,“照林。”略一思索,沖驛站外的岔道處揚了揚下頜:“你帶幾個人,跟去看看。”</br> 覃照林道:“好咧。”又一想,請教道:“大人,俺該咋看?”</br> 蘇晉沉了一口氣道:“在何處落腳,可曾逗留,可曾說過甚么,可曾有異動。”然后她頓了頓,看了覃照林一眼:“最重要的是甚么?”</br> 覃照林湊近道:“啥?”</br> 蘇晉微蹙眉頭,輕斥道:“沒長進。”</br> “我為何讓你跟去?”</br> “去瞅瞅這些人在搞甚么明堂?”</br> 蘇晉道:“他們自稱是王府親兵衛(wèi),是去接人。可接人的話,又怎么會分道而行?因此他們打著親兵衛(wèi)的名號,八成是要圖謀不軌。”</br> 她又問:“圖謀不軌會怎么樣?”</br> 覃照林立刻答道:“俺知道,會動刀子,會見血!”</br> 蘇晉甚無言,默了默才說:“圖謀不軌,就是要做見不得人的事。見不得人的事,要在見不得光的地方才能做,這么多人一起動手一定不可能,所以他們必然會化整為零。”</br> 她吩咐道:“你帶人去跟著,他們的人手一旦散開,立刻來回我。”</br> 覃照林一巴掌拍向自己的后腦勺:“唉,俺這熊腦子!”朝蘇晉拱了拱手,當即動身了。</br> 蘇晉自空屋里換好官服,看了眼天色,是該去都察院復命了。</br> 下了正陽門,方才的巡城御史還在城門前等著,她想了想,道:“你著人去通政司取最新的邸報,看看還未進京的殿下都行至何處了,看過后,不必來回。幾位殿下想必已離應天城十分近,你再著人根據腳程去四周看看,確定了殿下在何處,再來回本官。”</br> 如此也可避免是虛驚一場。</br> 巡城御史拱手稱是。</br> 蘇晉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頓住:“對了。”</br> 巡城御史道:“大人還有何吩咐。”</br> 破曉的風揚起她的斗篷往后翻飛,蘇晉抬目望向宮樓的方向:“幫本官備一匹快馬。”</br> 安然坐在前院的石桌上,以手托腮聽阿留絮絮叨叨,想著他在蘇晉處大約是憋壞了,已說了一夜還不停嘴。</br> 府門忽然“吱嘎”一聲,安然起身回過頭去,詫異道:“大人怎么這個時辰回來了?”隨柳朝明走進正堂,幫他脫下氅衣,又道:“大人聽說了嗎,蘇御史已回京了。”</br> 柳朝明淡淡道:“我知道。”目光一掃,看到跟在安然身后,且驚且喜盯著自己的阿留,眉頭一蹙道:“你怎么在這?”再看向四周:“蘇時雨呢?”</br> 阿留知道柳朝明慣來一副寡言冷語的樣子,除了早年間打死過一個婢女外,這些年對府里下人并不苛刻,何況這么多年主仆情誼,他還盼著他家大人見了自己能溫和地陪自己說兩句,豈知一上來就是問責的意思。m.</br> 阿留一下子委屈得要哭出來:“大人您怎么能這么說?您不知道阿留這一年來有多想您。往常在府里,您最多讓三哥堵阿留的嘴。可您知道蘇公子他對我做了甚么嗎?他每日給阿留下了兩個時辰的禁言令,您知道如果阿留犯了禁令,他怎么治我嗎?當時我們剛到武昌府外……”</br> 他話未說完,被柳朝明一個冷寒的眼風掃過,當即嚇得閉了嘴。</br> 柳朝明又看向安然。</br> 安然垂下目光,低聲道:“聽阿留說,昨日蘇大人一回京師,便去了登聞鼓處查問究竟,后來又說有事,便命阿留與覃護衛(wèi)先走了。小的想著蘇大人大約會歇在接待寺,已命李護院去接了,誰知……”</br> 柳朝明目光落在正堂門口的李護院身上,問:“人呢?”</br> 李護院道:“回大人,蘇大人不在接待寺。”</br> 柳朝明的臉色一下變得十分難看。</br> 蘇晉本就沒有自己的府邸,以前還有個京師衙門可住,眼下剛回京,只能歇在接待寺,接待寺又沒人,那她能去哪里?客棧嗎?</br> 柳朝明寒聲道:“那她這一夜宿在哪?”</br> 安然與阿留一聽柳朝明的語氣,臉色頃刻變了,阿留嘴唇抖了抖,竟說不出話來。</br> 安然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跪下,垂首道:“大人,此次是安然疏忽了,阿留他想得少,不懂事,大人若要責罰就罰我好了。”</br> 柳朝明面無表情地看他二人一眼,徑自邁出門檻,冷冰冰拋下一句:“備馬車,回宮。”</br> 都察院的小吏將蘇晉引進公堂,趙衍與錢三兒正巧在里頭議事,蘇晉見了他二人,疾步上來剛要拜下,趙衍抬手一攔,笑道:“快起來,外頭也就算了,咱們自己在都察院,可不講究這些虛禮。”</br> 錢三兒也彎著一雙月牙眼笑道:“蘇御史,你在一年來在外頭辦案,可為我都察院長臉了。”</br> 雖說不講究虛禮,蘇晉仍對著二人揖了一揖,才問:“二位大人今日不上朝嗎?”</br> 趙衍道:“皇上為著登聞鼓的案子,招咱們一直從昨日傍晚議到今日四更天,實是乏了,停了今日的廷議。”說著又道,“早上回來,言脩還在值廬值夜,說是昨日碰見你了,已將這案子粗略與你提過了。”</br> 蘇晉點頭道:“是,昨日下官還去馮府打聽究竟,奈何遇上了戶部的沈大人,話頭沒對上,不慎打草驚蛇,怕馮夢平跑了,只好讓京師衙門的楊大人將人捆了,今日移交都察院審問。”</br> 她往四周看去,不由又問:“既然不必廷議,為何不見柳大人?”</br> 此言方出,卻聽外頭的護衛(wèi)道:“參見柳大人。”</br> 趙衍往外一指,笑道:“這不,來了。”說著便往公堂外走去。</br> 錢三兒也彎眼對蘇晉一笑,點了一下頭道:“來。”</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公堂,蘇晉跟在他二人身后,一抬目,就瞧見柳朝明邁過都察院正門走來。</br> 他還是從前的樣子,人如冷玉不茍言笑,只是不知為何,眸色有些發(fā)寒,垂著眼簾也不知在想甚么。</br> 趙衍高聲道:“柳昀,你看看是誰回來了。”</br> 這個冬已淫雨霏霏了好些日子,這一日難得天晴,陽光格外耀目。</br> 柳朝明抬起眼就看到站在堂門口的蘇晉,慢慢頓住腳步。</br> 她像是瘦了些,臉色依舊十分蒼白,卻稱得眉目愈發(fā)清雋,看到自己,她的眼里露出一絲頗難得的笑意。</br> 柳朝明怔了怔,方才眸光里的寒色漸次褪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些許柔和。</br> 蘇晉快步迎上去,提了官袍要跪下跟他見禮。雙膝就要落地,手肘忽然被柳朝明一扶。</br> 蘇晉抬目看他,柳朝明的指尖忽然自她肘間一縮,移開目光,淡淡道:“不必跪。”</br> 蘇晉稱是,直起身,剛要開口,府門外忽然有人喜極地喚了一聲:“柳大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