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二五四章
(四個月后)</br> 不知是否因為太過忙碌,永濟(jì)五年的夏格外炎熱。</br> 五月末,永濟(jì)帝班師回朝,將遷都的決策廣天下而告之,各部各寺黎明點燈中夜熬油,月余時光,連半日閑暇都余不出來,好在轉(zhuǎn)入七月,立秋后,幾霎風(fēng)雨澆滅了暑氣,送來幾許涼意的同時,遷都各方事宜均已定案,朝政終于有了起色。</br> 但,滿朝文武的心并沒有因此放下,反而越懸越高。</br> 這一日,不過寅正時分,正午門外,已站了數(shù)列等候燈火的大臣了。</br> 大理寺的劉寺丞來遲了些,扶著官帽匆匆趕至金水橋畔,借月光尋了半晌,找到一個熟人,湊過去問:“李郎中,幾位大人的轎子沒過去吧?”</br> 李郎中是刑部的人,與劉寺丞極熟識,私下相見,也不講究禮數(shù),壓低聲音道:“你怎么才過來,今日可是我三法司的大日子,方才首輔大人,沈國公,還有幾位尚書的轎子已過去了。”</br> 這日是初一,除了四品以上的大員例行上朝,四品以下的亦該在奉天殿外持笏聽議。</br> 不過,李郎中所說的大日子并不單單指初一的大朝。</br> 卻說彼時朱昱深從蜀中回京,一行位高權(quán)重的伴駕大臣全都受了懲處,滿朝文武風(fēng)聲鶴唳,卻探不著究竟,只知陛下動怒,仿佛是因為一樁屯田案。</br> 屯田案由都察院立案,柳朝明被革左都御史職后,本該移交給刑部或大理寺,哪知此后一月,朱昱深對此案只字不提,竟還是任都察院焦頭爛額地查著。</br> 眾臣摸不著北,只當(dāng)是圣心難測,又或是朱昱深對新政不滿,要等秋收后統(tǒng)一整改,然而,昨日早朝近末,朱昱深忽然問了句:“都察院,屯田案辦得怎么樣了?”</br> 副都御史言脩難以啟齒,回道:“稟陛下,還在查理中,但四十七樁案子案情不一,統(tǒng)籌復(fù)雜,臣等已去信各道,若要有眉目,最快,也要等到九月。”</br> 言罷,與殿上御史一并揖下:“案子審理滯后,是臣等過失,請陛下責(zé)罰。”</br> “不怪你們。”朱昱深卻道,“朕明日,指一個人領(lǐng)著你等查此案。”</br> 此言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br> 這滿朝文武中,能領(lǐng)著都察院眾御史查案的,只有左右都御史一職了。</br> 而如今都察院群龍無首,朱昱深的言下之意,正是要指任新的左都御史。</br> 劉寺丞懊惱道:“就是因為知道今日是我三法司的大日子,我連宿整理案宗,怕有什么遺漏,被新來的御史大人指摘,這才來遲了些。”又壓低聲音,“李郎中,你是刑部的,你說,陛下要提誰來做左都御史?”</br> 李郎中道:“我哪知道?”想了想,又道,“但左都御史的職務(wù),等閑豈是誰都能任的?單看看前頭那位就知道了。”</br> 前任左都御史柳朝明,政績赫赫卓然,朝中無人能及,年不到二十四就位至百官之首,歷經(jīng)景元朝,晉安朝,永濟(jì)朝,屹立不倒,至今仍是一品內(nèi)閣首輔,主持朝政大局。</br> “要我猜,倘不是要召回趙衍趙大人,就是要調(diào)你們刑部的尚書,錢月牽錢大人去都察院了。”劉寺丞道。</br> 又說自己的理由,“你看,錢大人本就是跟著柳大人一路過來的,三年刑部尚書做得無可指摘。且再說,刑部還有個方侍郎呢,當(dāng)年蘇大人還在刑部時,可是出了名的嚴(yán)苛,方侍郎在蘇大人手下都能將事情辦好,有本事有資歷,若把錢大人遷去做左都御史,方侍郎升任尚書,眾位神佛各歸各位,豈不正好?”</br> 李郎中道:“可我總覺得,讓錢尚書做左都御史還差了些意思,尚不足以承柳大人的衣缽。至于召回趙大人就更不能了,如今顧云簡顧大人被陛下調(diào)回京師做僉都御史,他是趙大人的女婿,夫人就是趙二小姐,不說同一屋檐下兩名御史不合適,往長遠(yuǎn)了看,這不是阻了顧大人的升遷之路么?哎,你說,會不會是十殿下?”</br> 劉寺丞看他一眼,覺得荒謬:“我還說是沈國公呢。”</br> 二人議來議去,全然沒了頭緒。</br> 其實這也無怪。</br> 刑部尚書與左都御史雖平級,但因都察院掌吏治,有察核百官之權(quán),加之圣上對御史的其中,柳昀一直高居百官之首的緣故,在眾人眼中,從刑部尚書到左都御史,就是升遷,反之,則是貶謫。</br> 是以三法司雖是三個并行的衙門,左都御史,卻無形成為三法司之首。</br> 而今既有新的左都御史上任,整個三法司,乃至整個朝堂,都將有一番動蕩了。</br> 這頭說著話,掌燈的內(nèi)侍便來了。</br> 眾臣依衙署,官品列好,由內(nèi)侍提燈引著,一路往奉天門走去。</br> 站在高處望去,這一襲由水藍(lán)過渡到墨色的官袍,如同在深宮里蕩開一涓溪流。</br> 得到墀臺下,眾臣排開,對著上首的人打揖行禮。</br> 墀臺上立著的,分是十殿下朱弈珩,內(nèi)閣首輔柳朝明,戶部尚書沈奚,刑部尚書錢月牽,工部尚書劉定樑,兵部尚書陳謹(jǐn)升,禮部尚書曾友諒,禮部尚書羅松堂年事已高,今日告病未來,由禮部侍郎舒聞嵐頂了缺。此外,還有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十二衛(wèi)的指揮使,各部的侍郎,各寺的寺卿,各院的掌院。</br> 卯正時分,奉天殿門左右一開,內(nèi)侍吳敞高聲唱道:“宣——百官覲見——”</br> 朱弈珩先一步邁入殿中,爾后,以柳朝明與沈奚為首,百官分成兩列,入得殿內(nèi)。</br> 四品以下的自殿門外排開,一直延升到墀臺以下,奉天門前。</br> 眾臣撩袍,跪地,叩首,向高坐于龍椅上的九五之尊行完禮。</br> 照以往,這時當(dāng)由吳敞唱“眾卿有事請奏”了。</br> 但今日不一樣,朱昱深免了列位臣工的禮,徑自說道:“北平都城在建,今后數(shù)年,遷都為朝政之重,而遷都后,北京南京兩個都城并行其政,其根本,當(dāng)落到治吏,清政之上。都察院不可一日無首,朕,今已命新任左都御史,以蜀中桑田案為破口,著手審查天下屯田大案,如今她已初步審查結(jié)束,重返京師。”</br> 此言出,眾臣面面相覷。</br> 初步審查結(jié)束?就是說,蜀中的屯田案已破了,而其余四十六樁屯田案已有了著手點?</br> 可聽陛下的意思,此人是從蜀地回京的,若除去路上的時間,從立案到審案到結(jié)案,竟只用了不到一月時間。</br> 查案不易,滿朝文武中,除了柳昀,還有誰有如此大能?</br> 在眾人自心里找出答案前,朱昱深已抬手:“宣。”</br> 夏末初秋,天高云闊,緊合的奉天門緩緩開啟,天地之風(fēng)忽然流轉(zhuǎn),自門外灌入這君臣并列的深宮。</br> 自風(fēng)中走來的是一抹緋色。</br> 緋袍灼灼,盛著一天一地的清光。</br> 眾臣的目光不自覺被吸引,紛紛望去,待看清來人究竟是誰時,不由大為震動。</br> 他們并肩而立,幾乎聽得見彼此心底的驚呼,卻無一人真正出聲,只因這抹緋色襯著蘇晉沉靜的眉眼,匯成一股極靜極穆的氣澤,令所有人都生出一份敬畏。</br> 腳下是漢白玉階,兩旁是文武百官。</br> 蘇晉一步一步往前走,除了風(fēng),聽不見任何聲音,仿佛這天地本該如此,江山數(shù)十年,什么都可塵埃落定,只有風(fēng)不止,雨不止。</br> 恍然中,似是有什么穿鑿光陰而來。</br> 那是她初做御史年余后,跌入朝堂紛爭的旋渦前,烙在心底的言語。</br> ——“蘇時雨,你身為女子,卻深陷危局,為何?”</br> 是啊,她是女子,所以她執(zhí)意留在仕途,其目的,或許更比天下男子單純許多。</br> 她不求平步青云加官進(jìn)爵,也不為千古流芳名垂青史,若非心懷明月想以一葦渡江,何至于將自己置于險境?</br> 抬步,登上墀臺,邁入奉天殿。</br> 奉天殿中深默如寂。</br> ——“時局危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大人,我是一枚棋子。”</br> 景元二十四年冬,落雪紛揚鋪灑,一如她盛了滿心的困惑。</br> ——“蘇時雨,所謂堅守本心,從來不會是一條坦途,你所往之處橫亙山川河流,目之所及或有烏云蔽日,但你胸懷坦蕩,何須在意誰會攪弄風(fēng)云,只要心中明月常在,總有攬月之日。”</br> 蘇晉到了御前,合袖,作揖。</br> 但不必跪,因她是御史,因她穿緋袍,因她歸來,是為民請命,還政清明。</br> “臣——左都御史蘇晉,參見陛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