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二五一章
“可笑,難道這天下所有的案子都該由本官來審不可?”柳朝明道:“四十七樁屯田案既已立案,朝堂之中,自該有人接手。你之所言不錯,變革不可一蹴而就,但連年戰(zhàn)事,國庫空虛,屯田范圍一擴再擴,若不在新政施行之初根除隱患,日后必定沉疴深重。”</br> “癥結(jié)出在錦衣衛(wèi)不是陛下所派,而是大人派的!”蘇晉道。</br> 她看著柳朝明,語氣漸沉漸緩:“其實我知道大人為何不向陛下請命就直接動了親軍,因為您是故意的。”</br> “當初大隨立朝,錦衣衛(wèi)雖是親軍,更像特使,非但有審案之權(quán),更設(shè)下詔獄,凌駕百官之上,相禍累累白骨,一半死在鎮(zhèn)撫司。”</br> “三年前,朱昱深登極,最大的助力除了您與舒毓幾名臣子,就是錦衣衛(wèi)與宦官兩個機構(gòu)。”</br> “古來新帝登基,必要立威,朱昱深這個皇位本就來得莫名,勢必要用錦衣衛(wèi)與宦官做他耳目,鏟除朝野異聲,正如當年晉安陛下登基后,將金吾衛(wèi)的地位一提再提,甚至無視軍制,暫轄都督府的道理一般,這是帝王的慣性。”</br> “但,您怕這樣下去,錦衣衛(wèi)與宦官在朝野的地位越來越重,事態(tài)一發(fā)不可收拾,所以您利用屯田制,尋了個契機,讓錦衣衛(wèi)還聽令于你的時候,派他們私查屯田案,立功的同時犯下不聽天子號令的重罪。”</br> “而錦衣衛(wèi)這一動,也引舒聞嵐露出馬腳,他太想讓朱昱深重用宦官,自以為抓住了您的把柄,不斷在屯田案中作梗,誰知反噬其身。”</br> “您一方面不愿舒聞嵐得償如愿,立宦官為臣,另一方面,亦不愿看到昔錦衣衛(wèi)凌殺百官之景重現(xiàn)。”</br> “所以,錦衣衛(wèi)與舒聞嵐兩敗俱傷,這個結(jié)果,才是大人最想要的是嗎?”</br> 蘇晉道:“如今錦衣衛(wèi)與舒聞嵐的把柄已明明白白地擺在文武百官眼前,朱昱深日后就是想用他們,也要礙于此事作罷。大人是不是早在事態(tài)伊始就算到今日了,是不是將自己的仕途與性命也賭在其中?”</br> “大人那日與時雨說您不會有事,其實不是不會有事,是您早已將后果看淡。”</br> “只是您沒想到,到末了,朱昱深竟會保您的首輔之位,反是褫了您的御史袍。”</br> “您如今心中是不是百味雜陳?最對不起的,恐怕就是老御史了吧!”</br> 柳朝明道:“本官是否對得起老御史與你有何干系?”</br> 他目中卷起一團颶風(fēng),似將深霧吹散,原本隱藏于深底的揶揄,傷惘與不忿全都浮了上來:“當年老御史一心求正,一心求治,到頭來換來的是什么?深陷詔獄,雙腿壞死,郁郁而終,一生未得其志。而江山沉疴,在朱景元治下,可有過半點緩解?”</br> “非常之時自當行非常之事,而今天下大局正處破舊立新的關(guān)鍵,要遷都,要改制,必有人乘虛而入,而今朝中已有宦官入六部當值,若拘泥于法則,是要等天下清明后,再埋下一枚隱患嗎?宦之一字今世可治,因在位之主尚英明,豈知后世不會釀成大禍?”</br> “大人手段鐵腕時雨佩服,但大人行事,一定要這么破釜沉舟嗎?”蘇晉道,“大人此次所為,全然未給自己留后路。”</br> 柳朝明道:“我本就沒有后路。早在景元朝,我已動了錦衣衛(wèi),朱昱深亦或旁的人要拿此事問我的罪,我亦無從辯駁,既如此,何不做絕做狠,我若不破釜沉舟,豈非給舒聞嵐留了可乘之機?而今這樣,我,舒聞嵐,錦衣衛(wèi),雖是三敗俱傷,何嘗不是最好的結(jié)果。”</br> “三敗俱傷那是僅就內(nèi)政而言!”蘇晉道,“可朝野呢,天下呢?”</br> “大人不是問時雨今日為何會來么?”</br> “因為我覺得失望,覺得可惜。”</br> “拋開你我這些年的恩怨,昔日奪|儲的內(nèi)斗不提,從景元十八年時雨入仕直至今時今日,大人是我見過最好的御史!”</br> “我希望屯田的案子,四十七樁也好,九十四樁也好,是由大人治下的都察院來審的,這些百姓的冤屈,是由大人為他們申的。”</br> “這些案子本就牽連甚廣,事渉新政與官紳,我不是不信旁的臣工,但滿朝之內(nèi),除了大人,又有誰能排除萬難,雷厲風(fēng)行地辦好?”</br> “我不希望大人輕易褪下這身緋袍,因為時雨當年褪下,心中滿是缺憾,因為都察院已沒了老御史,今時今日,大人若亦褪下,于這江山而言,豈非也是一傷?”</br> 柳朝明看著蘇晉,目色漸漸靜下來,先時的風(fēng)停歇了,傷惘與不忿消弭,化作不可名狀的深默。</br> 過了會兒,他移開目光:“蘇時雨,我只是一人,一人之力,怎可改江山?”</br> “你說得對,我行事是失之偏頗,當年與你分道揚鑣,這些年也曾自問過對錯,自問過是否剛愎自用,是否矯枉過正,是否不辨朱紫。但一路走來,是非黑白早已分不清,可能我當初真地騙了你,甚至連自己也騙了,早年承老御史之志,一心想要做好御史,但看他壞死的雙腿,臨終的悔恨,心里其實不愿按照重蹈他原先剛直不阿,卻無能為力的舊路。”</br> “可能于我而言,鐵腕,柔仁,狠絕,偽善,手段罷了。”</br> “一生御史之路行盡,怕是從來沒走過所謂正途,但我力竭至此,脫下緋袍是滿心憾恨,縱是有負恩師,亦只能負了。”</br> 蘇晉道:“當年與大人分道揚鑣,心中實是痛忿不甘,曾質(zhì)問大人的一個‘正’字,這些年靜下來時,也曾捫心自問過。”</br> “大人說自己沒走過正途,可這所謂的正途是什么呢?后來我想,是否在亂世中,本就沒有真正的正途。”</br> “彼時朝局數(shù)月一變,你我各為其主,今日錯的,明日可能就成了對的,而明日對的,可能再過一日就成了十惡不赦。”</br> “朝局是旋渦,我卷入其中,自|拔不能。直到后來流放,時雨才學(xué)會了抽|身出來看往日事,其實對旁觀者而言,對清苦平民而言,四殿下與十三殿下,七殿下與太子殿下,都是朱家人,他們中,誰做皇帝其實都一樣。我們數(shù)年為生,為死,為斗,為謀,于這天下,亦不過一場云煙。”</br> “而為官者,為臣者,最重要的是什么,反而在后來,在故太子身死,徹底卷入紛爭后丟失了。”</br> “說丟失也不盡然,該做的亦會去做,只是云霾遮月,瞧不清了。”蘇晉說到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實大人一些事上的做法,時雨直至今日都不茍同,甚至是恨的,但你我分道,只‘初心’二字而言,大人做得比時雨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