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二二四章
朱南羨聽說麟兒與梳香被官府帶走,心中不是不急的,但再一想,他們不過是因孩童失蹤的緣故被帶去問幾句話,自己這便找去,反倒有些此地?zé)o銀三百兩。</br> 也罷,再等一日。</br> 于是回了江玥兒一句:“你找旁人陪你吧。”徑自回江宅了。</br> 身上沾了野豬與山泥的腥味,打水洗凈,夜里枕著小木牌睡去。木牌上鏤空刻了個雨字,是仿著蘇晉那方玉佩雕的,他手藝差勁,三年來刻廢了許多個,只有這個勉強能看。</br> 隔日醒來,又把行囊整理了一次。</br> 蘇晉在寧州服刑三年,已準(zhǔn)允探視了。朱南羨原打算這兩日就動身前往寧州的,意外與麟兒重逢,不得不從長計議。</br> 他其實一點都不缺銀子,當(dāng)年柳昀送他離宮,幫他把這些年十三王府與南昌府的私財提了出來,來江家做護(hù)院,一來是為了掩藏身份,二來想到日后要換一種活法,總不能沒有謀生的本事。</br> 這一思量便從天明思量到天暮,日頭西沉,斜陽在檐下淬上金,朱南羨提了刀,欲再去梳香與麟兒的宅子外看看,還沒走出正院,就見江玥兒與田叔亟亟迎上來道:“南公子,出事了。”</br> 這回是真的出了事。</br> 今日下午,姚縣令忽然命人備了馬車,帶上江舊同一行人等,齊齊前往錦州去了,聽說江舊同與虎子爹還受了傷。</br> “縣衙里有個典薄與江家相熟,也是拖他才打聽到,原來姚縣令看阿香姑娘貌美,想把她帶去錦州獻(xiàn)給府尹大人,老爺與虎子爹拼命阻止,這才受了傷。姚縣令怕早早把他們放回來,惹一身麻煩,所以對外說要把老爺他們送去錦州府審,其實是去獻(xiàn)美人的。”</br> 朱南羨聽了這話,心中一沉。</br> 都不提姚縣令這是強搶民女,麟兒與梳香的身份,實不宜與官場中人接觸太多。何況這幾年推行新政,朝廷派欽差到各州府視察,聽說近日已有高品級的大員進(jìn)蜀中,他們當(dāng)中一旦有人認(rèn)出麟兒,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思及此,朱南羨握緊手中刀,問:“有馬嗎?”</br> “有、有。”田叔道,“就在院子外。”</br> 朱南羨“嗯”了一聲,回屋取了行囊,牽了馬便要走。</br> 田叔詫異道:“南護(hù)院您這是要去錦州?”又道,“不然您再等等,晁先生與蘇公子也知道此事了,正幫忙想法子救人呢。”</br> 朱南羨策馬而立:“來不及了。”一揚韁繩,縱馬奔出去,扔下一句,“我沿途會留記號。”</br> 江玥兒與田叔聽朱南羨這一句沒頭沒尾的“來不及”,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趕去請?zhí)K晉與晁清幫忙。</br> 蘇晉聽聞南護(hù)院已先一步追著姚縣令去錦州了,倒是松了口氣:“錦州府太大,姚縣令此去既是為‘獻(xiàn)美人’,那么一不會去衙門,二不會去府邸,去哪里我們都不知,若無人跟著,反倒難以尋找。”</br> 吳叟擔(dān)憂道:“可老朽看南護(hù)院的樣子,倒更像去劫人的,蘇公子,他這樣不會打草驚蛇嗎?”</br> 蘇晉沉吟一番。</br> 的確會打草驚蛇,但阿香是弱女子,若不及時救下,耽擱個一時半刻,等生米煮成熟飯,便是想救,也來不及了。</br> 聽這些鎮(zhèn)民所言,這名叫南亭的護(hù)院武藝十分高強,只要他能挑個好時機先將阿香救出來,接下來,她總能想到辦法。</br> “吳叟,您已打聽到近日進(jìn)蜀中的兩名欽差大人都是誰了么?”</br> “這……”吳叟遲疑道,“還在打聽。”</br> 朝廷欽差都是大人物,他們的名諱,哪里是他等平頭百姓能隨意問的。</br> 田叔猶豫著道:“蘇公子,您真要把這事捅到京里去?”</br> 萬若惹急了姚縣令或府尹大人,那該如何是好?</br> 蘇晉心中自有一番計較,卻不便與他們細(xì)說,只道:“田叔放心。”</br> 她再一看天色,方才還霞光漫天,眼下已夜沉沉了,從翠微鎮(zhèn)去錦州府,還要趕許久的路,當(dāng)即請江家備好馬車,與覃照林晁清,還有江家?guī)讉€護(hù)院一起,尋著朱南羨沿途留下的記號,往錦州去了。</br> 朱南羨縱馬趕了一整日的路才追上姚縣令,得到錦州城,已是第二日黃昏了。</br> 時逢二月十二,恰是花朝節(jié),整座城熱鬧極了,樹梢橋頭張燈結(jié)彩,阜南水兩岸千花競開,水上蕩著舟,舟上人看兩岸花,岸上人看河燈。</br> 姚縣令一行人穿過鬧市,繞至一條僻靜巷子,在一所宅院外停下。</br> 兩名小廝迎上來道:“姚大人,您這么快就到了?”又道,“府尹大人還沒來。”</br> 姚有材點點頭,一抬手,衙差們會意,將江舊同,虎子爹,梳香,與四個娃娃從另一輛馬車上拽了下來。</br> 朱南羨倚著墻根仔細(xì)看去,撇開幾名小廝與下人,姚有材一共帶了二十來名衙差,江舊同與虎子爹受了傷,被押去角落里跪著,四個孩子就立在他們一旁,梳香被兩名衙差帶去等在院門口。</br> 朱南羨又打量了一下這所宅子,應(yīng)該是錦州府府尹的別院。</br> 看這些人恭敬等候的模樣,想必這位府尹大人一會兒就該到了。</br> 他細(xì)想了想,這二十名衙差不過三腳貓的功夫,自己足以應(yīng)付,如果要搶人,最好此刻動手,否則等到府尹來了,就大事不妙了。</br> 余暉灑在矮墻,將巷口照得半明半晦,朱南羨一身墨色勁衣掩在暗色里,悄然蒙上面。</br> 另一頭,小小的云熙立在孩子中,目光不經(jīng)意移向那片矮墻,沉默片刻,忽然像是十分害怕似的,大喊一聲:“香姨——”</br> 一眾人原本沒在意這幾個娃娃,聽他一叫,盡皆轉(zhuǎn)眼去看他。</br> 就是這個時機!</br> 一道墨色身影快如疾電,驀地從墻角掠出,趁著眾人的注意力被云熙吸引,奔至梳香身旁,右手刀出鞘,左手扼住一名衙差的咽喉,用力將他往身后一搡,撞散一干正要沖上來的衙差。</br> 隨即拽了梳香的手腕,暗道一聲:“走!”</br> 梳香一愣,只覺這聲音分外熟悉。</br> 還沒等她辨出此人是誰,朱南羨已帶著她一個旋身來至云熙身旁,說了句:“跟好了!”一手抱起云熙,就要往外突出去。</br> 他的馬就等在巷外,這群衙差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兼之他來勢洶洶,簡直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眼見著就要成功,誰知這時,江辭忽然興奮地喊了句:“師父!是我?guī)煾福 ?lt;/br> 朱南羨腦仁兒一疼。</br> 這蠢到家的倒霉孩子。</br> 姚縣令原被這么一個不知打哪兒下凡來的天兵天將驚得六神無主,經(jīng)江辭這么一“提醒”,才意識到原來竟是翠微鎮(zhèn)的人。</br> 既是翠微鎮(zhèn)的人,那就好辦了。</br> 朝著江舊同的方向一抬下頜,衙差們頃刻竟將刀架在了江舊同與江辭等人的脖子上。</br> 所幸朱南羨早在他反應(yīng)過來的一瞬也做出自己的應(yīng)對。</br> 他向云熙伸出手:“抓緊。”</br> 云熙一點頭,非但左手握緊了朱南羨,右手還握牢了梳香。</br> 朱南羨迅速折身回去,在衙差沖去江辭等人身邊的一刻,掠去姚縣令身邊,往后一帶將云熙與梳香藏去身后,也將刀架在了姚有材脖子上。</br> 各挾人質(zhì),形成對峙之勢。</br> 姚有材雖是個惜命的,但此刻卻不吭聲。</br>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名勁衣人是來救人的,非但想救阿香與這小娃娃,也不愿傷了江舊同一行人,自己脖子上這一刀他砍不下去,因他不愿讓江舊同虎子爹與另三個娃娃賠了性命。</br> 反正他的四舅,錦州府府尹大人就要到了,只要拖下去,形勢只會對他越來越有利。</br> 朱南羨自是知道不能拖,但他心中想的與姚有材有些不一樣。</br> 他早已打算一刀宰了這個姓姚的,只是在算在宰了他之后,要怎么保下江舊同與另三個孩子。</br> 朱南羨沒看見,在他救下麟兒的當(dāng)口,有兩輛馬車一路尋著他的蹤跡,趕至他方才藏身的矮墻邊。</br> 暮色拂眼,那頭刀光劍影繚亂,蘇晉瞧不太清,問:“照林,怎么樣?”</br> 覃照林看了一會兒,道:“應(yīng)該能成,就是——”</br> 就是覺得那個蒙著臉,拿刀架在姚縣令脖子上的身法有點兒眼熟,不知在哪里見過。</br> 他頓了頓,沒將后半截話說出來。</br> 蘇晉點頭,低聲吩咐江家?guī)酌o(hù)院:“你們趕頭一輛馬車,救下江老爺,虎子爹與三個娃娃就走,照林為你們掩護(hù)。”又對田叔道,“等照林走了,我們?nèi)ソ幽献o(hù)院、云熙與阿香姑娘,趕車的時候不要停,接人的時候慢下一些便可,以免被追上。”</br> 暮色來得快,一下洇開一大片,別院外掛著幾盞燈籠,不足以照亮。</br> 朱南羨心道事不宜遲,剛要下刀,不妨一輛馬車忽然自矮墻后疾馳而來,車上跳下幾個與他一樣蒙著臉的,其中有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徑自朝守著江舊同的衙差沖去,抬手一拎就掄倒一個,與此同時,另幾人也跟上來,在壯漢的掩護(hù)下,先將幾個孩子搶上馬車。</br> 朱南羨看著這漢子,覺得眼熟,正待仔細(xì)去瞧,忽聽街巷一個岔口,有人叫喊道:“什么人——”</br> 竟是府尹大人到了。</br> 遙遙一片火色行來,蘇晉一看,竟有幾十名官兵。</br> 那頭覃照林已與江家?guī)讉€護(hù)院把江舊同等人搶上馬車了,揮鞭之聲一起,蘇晉再不遲疑,當(dāng)下道:“田叔!”</br> 田叔應(yīng)道:“好!”駕著馬車從暮色里沖出來,喚了聲:“南護(hù)院!”</br> 朱南羨會意,也顧不上姚有材,一揮刀殺退一干衙差,頃刻帶著云熙與梳香沖過去。</br> 身后燃起烈烈火光與動天的喊殺聲,更遠(yuǎn)處有千桃萬梨琳瑯,有花朝春夜,水岸兩頭對歌兒的悠長小調(diào),但他只顧得上身邊這個好不容易才尋來的家人。</br> 馬車沒停,只是放慢速度。</br> 他一邊讓梳香上馬車,一邊抱起麟兒往車上公子手里遞。</br> 時間緊迫,交錯的一瞬,兩人都在說話。</br> 朱南羨道:“你們先走,我斷后,一定要保護(hù)好——”</br> 蘇晉道:“我們會把車趕到阜南水案,那里熱鬧,他們不敢——”</br> 可話沒說話,兩人都戛然止住。</br> 明月一下探出云頭,灑下清淡的暉,恰恰跌落在他的眼,也跌落在她的眼,可馬車卻沒停,越走越快,往前疾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