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二零三章
“陛下?”帳內其余三人都愣住。</br> 茅作峰不解:“陛下說回京是何意?”</br> 左謙道:“陛下,蘇大人之所以想盡辦法讓照林來青州,不正是為了告知陛下京師的險境?您方才亦說了,兵部已被四殿下控制,右侍郎何莧被殺,戚無咎不在,都督府不堪大用,北大營的虎符此刻落在陳謹升手上,您若現(xiàn)在回京,哪怕十二親軍衛(wèi)通通聽您號令,敵暗我明,至多只有六成勝算,最好的辦法,轉行向南——”</br> “是,轉行向南。”茅作峰道,“末將愿帶兵征赴邛州,守住木彥三衛(wèi),陛下與左將軍率五萬人即刻前往南昌府,從安慶等駐地集結兵馬。”</br> “不了。”朱南羨道。</br> 他的目光還落在案頭的雨字玉佩上:“朕賭不起。”</br> “賭不起什么?”茅作峰竟似急了,“這天下本就是陛下您的,哪里起兵,就蕩平哪里,誰造反,就誅了誰!您是晉安帝,是這天下當之無愧的君主,是至高無上的皇——”</br> “朕從來就不想要這個皇帝!”朱南羨道。</br> 若早知到了最后,爬上這九重宮樓凌霄之巔都護不了她,他那時就該帶她走,連就藩南昌都不必,從東海放舟遠渡重洋,亦或穿過嶺南的崇山峻嶺,流落他鄉(xiāng),只要能在凡塵間做一對俗世夫妻,哪怕清苦一些,沒有榮顯與權尊,他愿意照顧她一生。</br> “我……”朱南羨的聲音是沙啞的,“自繼位來,征伐西北,守住了疆土,算是對得起先祖,對得起百姓,無愧于己心。但是我,曾有諾于一人,我現(xiàn)在,不能不管她。”</br> “不能不管誰?茅作峰問,又邁前一步,“蘇晉?他只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名臣——”</br> “朕心已決。”朱南羨不等他說完,語氣不容置疑,“左謙,朕即日下詔,封你為一品征西大將軍,與茅作峰一起暫留守邛州,待木彥三衛(wèi)撤軍,親率五萬人返回涼州,從今往后,朕把西北邊疆交給你。”</br> “茅作峰,朕封你為二品定國將軍,自此留守邛州,直到北方太平。”</br> 他二人都是晉安帝的心腹大將,此詔令他們遠離京師,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保他們的命。</br> “不行。”左謙道,“回京也好,轉南也罷,無論陛下做任何決定,臣都會聽命。但臣跟了陛下這么多年,龍?zhí)痘⒀ㄔ概惚菹乱黄鹑リJ,縱是死,縱是賠上性命,臣身為武將——”</br> “你既為武將,便不該輕言生死!”朱南羨斥道,“當年你隨朕一起入軍營,對著北方蒼龍山握刀立誓,曾說過什么,你忘了?!”</br> “身為武將,職責在守,在護,在戰(zhàn),在生,若一定要死,就當死得其所,否則就是懦夫!”</br> “那就讓末將——”茅作峰邁前一步。</br> “你也一樣!”朱南羨喝住他,“怎么,朕現(xiàn)在還是皇帝呢,你們就要抗旨了嗎?!”</br> 他的語氣又緩下來:“其實朕并非一定要阻你們,但赤力只是暫時敗退,西北太平未定,你二人尚有職責在身,倘若隨朕返京,與臨陣脫逃又有何異?只當是幫朕守著這疆土,讓朕長久心安。”</br> “陛下,那就讓俺跟著您吧。”覃照林急著道,“俺就是為俺家大人來的,合該跟陛下一起回京。俺身子壯,要是、要是他們真敢動刀子,俺能替陛下?lián)踔!?lt;/br> 朱南羨笑了一聲:“你隨朕回去,日后誰來保護時雨?”</br> 他心意已定,不欲再耽擱,吩咐道:“即刻命人為朕收拾行囊,待朕走后,召集一千名年輕的,初入軍營不久的將士護送‘龍駕’回京。至于‘龍駕’,朕記得營里有兩名患了寒疾已治不好的老兵,最后這一程,就辛苦他二人驅‘龍駕’,一路‘照顧’朕的病情。”</br> 墨色斗篷披在雙肩,兜帽罩住半張臉,朱南羨離開營帳前,將九龍匕與雨字玉佩交到覃照林手里,說:“這玉佩是她家人留給她唯一的東西,待有朝一日見到她,還給她。”</br> 歇在兵架上的阿福被帳子里的暖意裹著,原本昏昏欲睡,卻在朱南羨離開的片刻陡然驚醒。</br> 青州荒寒,不知何時落了雪,冰涼的雪氣穿過掀起的門帳撲面而來,阿福拍起雙翅,像是意識到什么,在門帳落下的瞬間飛了出去。</br> 行囊與千里馬已備好,朱南羨翻身而上,聽到身后傳來撲棱之聲。</br> 他一回頭便笑了,抬起右臂,阿福就飛身歇上來。</br> 它似是覺得冷,渾身一哆嗦,搖落數(shù)滴雪粒子,卻要仰頭去看他,討好一般地叫喚:“十三殿下,十三殿下——”</br> 朱南羨的笑容終于染上一絲悲。</br> 他終于意識到,原來他從成為晉安帝那一日起,便做不了她的十三殿下了。</br> 可晉安帝又是什么呢?</br> 帝之一字于他而言太縹緲。</br> 晉安才是他。</br> 若做不了她的十三殿下,他寧肯不要這個皇帝。</br> 晉安——他這輩子,只有這么一個愿望而已。</br> 覃照林與左謙提著籠子追了出來,朱南羨俯身,將阿福交還,輕聲道:“照顧好它。”</br> 揚鞭握韁,縱馬千里。</br> 雪落得很大,青州瞬時茫茫。</br> 阿福已不是當初那只小鳥了,它被關在籠子里,望著蒼茫盡頭漸漸遠去的,如星似日的身影,不斷地拍著翅膀,學著舌:“殿下,十三殿下!”</br> 十三殿下。</br> 恍恍一句入耳,想來是跟阿雨學的,連語氣都像。</br> “是十三殿下不記得了,微臣曾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br> “殿下也喜歡這玉佩?倘若殿下喜歡,就收下罷。”</br> “到那時,天下昌明,海晏河清,殿下要做王爺,阿雨便做御史,殿下要領兵,阿雨便去軍中謀職,倘若殿下要游山玩水,阿雨也跟在殿下身旁,扈從也好,隨侍也罷……”</br> 疾風裹著霜雪自臉頰拂過。</br> 朱南羨忽然覺得好笑。</br> 十七歲那年,他提著刀闖吏部,為她去誅曾友諒。</br> 二十一歲那年,朱沢微馬府設局,他為她孤身趕赴,險中伏殺。</br>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已二十六七了,老大不小的人,一遇到她的事,竟還是這么莽撞。</br> 可莽撞又怎么樣呢?</br> 也許他這一生都無法做到如柳昀一樣權衡利弊,動心忍性,殺伐果決,無法做到如朱昱深一般深謀遠慮,高瞻遠矚,他將情義看得太重,可以舍身,卻不能為大義而舍小義,但是母后早逝,父皇駕崩,連皇兄皇嫂也故去了,他的生命里,只余一個阿雨。</br> 至于十七,朱家男兒,該當自己頂天立地。</br> 晉安三年,京師的雪,一直到十二月才落下。</br> 朱南羨回到應天府的當日,那一蓬在京師上空蓄積了一整個冬的云霾像裂開了口,扯絮一般的雪狂然灑落,連天接地蒼茫的白,舊日故里如霄如澤。m.</br> 城門外似乎早有人在等。</br> 朱南羨立馬不久,便有數(shù)名侍衛(wèi)迎出來,為首一人正是僉都御史言脩。</br> “車輦已備好了,臣來接陛下回宮。”</br> 疾風裹著朱南羨身上的斗篷向后翻卷。</br> 他沒有動,只道:“柳昀呢,讓他來見朕。”</br> 言脩似是有些為難:“首輔大人不知陛下今日回京,還在宮里處理政務,陛下若要見大人,不如先隨臣——”</br> “那就讓他立刻出宮見朕,朕在這等著。”朱南羨冷聲打斷。</br>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言脩拱手一拜,與一旁的侍衛(wèi)耳語幾句,侍衛(wèi)領命,匆匆去了。</br> 雪越下越大,到入夜時分,鋪天蓋地的幾乎要瞧不清身邊人。正陽門外已不見行人,幾名陪著朱南羨一齊等都官員都開始打哆嗦。</br> 不多時,有人在正陽門外落了轎,踏著雪,一步一步朝朱南羨走來。</br> 一身仙鶴補子,外罩墨絨大氅,眉目清寒得仿若這澆灑的雪,正是柳朝明。</br> “臣柳昀,參見陛下。”</br> 朱南羨問:“阿雨呢,朕要見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