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一四四章
不多時,天徹底亮了。</br> 廷議將始,號角聲響徹宮禁,這是將要送走使臣的儀制。</br> 安南國的使臣今日離開,那么不日后,出使安南國的人選也當定下來了。</br> 蘇晉聽得號角聲平息,對沈奚道:“我們一整晚不在刑部,朱沢微那頭想必已有所察覺,分人來后宮找了,這么出去大概會撞見羽林衛(wèi)。”</br> 沈奚道:“隨機應變。”</br> 蘇晉點頭:“好。”隨即拍開了延合宮故所的正門。</br> 來應門的巡衛(wèi)見了蘇晉與沈奚,愣然道:“兩位大人怎么在延合宮里?”</br> 此處昨夜才被朱沢微下令封禁。</br> 蘇晉冷聲道:“昨夜本官來此查皇貴妃娘娘暴斃一案,不知為何被鎖在里頭,夜半拍門也無人來開,怎么,本官還沒問責你們,你們反倒要問責本官了嗎?”</br> 巡衛(wèi)連忙道:“蘇大人恕罪,小的絕沒有問責大人的意思,只是……”</br> “蘇大人,沈大人。”</br> 巡衛(wèi)話未說完,伍喻崢便帶著數名羽林衛(wèi)從巷末的拐角處繞出來。</br> 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名身著七王府侍衛(wèi)服,面目陌生的暗衛(wèi),想必正是得了朱沢微的命令,來后宮找蘇晉與沈奚二人的。</br> 伍喻崢笑道:“蘇大人身為刑部侍郎,來后宮查案倒也罷了,但沈大人身在太仆寺,區(qū)區(qū)一名七品署丞,出現在后宮怕是壞了規(guī)矩罷?”他說著,目色一厲,吩咐身后的羽林衛(wèi),“帶走!”</br> “伍大人難道不好奇本官為何要來延合宮故所,又在這故所里頭查出了什么嗎?”不等羽林衛(wèi)動作,蘇晉便道。</br> 她說著,自袖囊里取出一張磨舊了的紙,緩緩道:“本官昨日接到一封昔皇貴妃婢女寫來的密信,說這延合宮故所里頭,曾出過一樁了不得的大事,昨夜特地來此查了查,果叫本官發(fā)現了端倪。”</br> 伍喻崢不知朱沢微與淇妃的茍且之事,聽了這話,只覺蘇晉在故弄玄虛,然而他身旁那名暗衛(wèi)神色卻驀然一凝,攔了攔伍喻崢,對著蘇晉一拱手,恭敬地問了句,“敢問蘇大人是在延合宮里找著了什么?”</br> 蘇晉看了他一眼,卻是不答。</br> 她好歹是三品侍郎,這暗衛(wèi)雖仗了朱沢微的勢,卻壓不到她的頭上。</br> 沈奚知道蘇晉其實并未找到證據,眼下這一計實為瞞天過海,似是不經意往她手里那封密信一掃,竟是一張調理風寒之癥的藥方。</br> 倒與他去年拿著一張銀票作密信,將馮夢平誆在馮府有異曲同工之妙。</br> 沈奚雙眼一彎:“其實也沒什么好瞞著這位大人的,無非是找著了七殿下曾落在這延合宮里的信物,只是那信物現如今不在我二人身上,否則還能拿出來叫二位掌掌眼。”</br> 他說完這話,與蘇晉互看一眼,二人徑自從宮門前的石階走下,理也不理伍喻崢一行人等,繞過巷末遠去了。</br> 伍喻崢直覺蘇晉與沈奚語藏機鋒,卻不解其意,思索了一陣,正欲將沈奚追回,沒成想身旁的暗衛(wèi)卻將他攔了攔,說道:“勞煩伍大人先派人暗中跟上蘇大人與沈大人,切莫讓他二人走丟了,待我這頭回稟了七殿下,再追回不遲。”</br> 蘇晉與沈奚雖瞞過了伍喻崢,但也知道這不過是緩兵之計,不出半刻,帶羽林衛(wèi)搜過延合宮故所,便會將他二人追回。</br> 當務之急是先離開后宮。</br> 延合宮位于后宮深處,要行至前宮幾經輾轉。</br> 眼下天已大亮,四下還有行走請安的宮人,蘇晉與沈奚方繞過一個甬道,險些與幾名引路的婢女撞得滿懷。</br> 兩人定睛一看,跟在那幾名婢女身后的竟是趙府的二千金,趙妧。</br> 趙妧身為京師貴女,不日即將定親,今日一早特來后宮跟喻貴妃與戚貴妃請安領賞。</br> 她一身淺色衣裙,鬢邊紅梅簪大約因為大喜將至,為整個人更添幾分生意。</br> 但她的眼底卻毫無喜色,將一旁沒站穩(wěn)的宮婢扶了扶,目光便落在蘇晉身旁,那個身披墨黑斗篷,眉眼如畫的人身上。</br> 沈奚也正看著她,見她望來,微一頷首算是招呼,隨即對蘇晉道:“走。”</br> 蘇晉點了一下頭,說了句:“唐突二小姐了。”然后與沈奚一起繞過她們一行人等,朝南側門的方向走去。</br> 當初沈奚在趙府別院住了兩月,他在宮中是什么處境,趙妧不是不知,見他二人這般行色匆匆,想必是又遇到了麻煩。</br> 趙妧微抿了抿唇,喚道:“蘇大人,沈大人。”她追上幾步,欠了欠身,“兩位大人可是要離宮?”她垂眸道,“阿妧可以帶二位大人走,我……今日是乘父親的馬車來的,眼下正是要自南側門離開。”</br> “可是趙大人那輛掛了右都御史官牌的馬車?”蘇晉問道。</br> “正是。”</br> 蘇晉當機立斷道:“青樾,你跟趙二小姐走。”</br> 沈奚看著蘇晉,沒有答話。</br> 他明白蘇晉的意思,若他二人都跟趙妧離開,羽林衛(wèi)勢必跟得緊緊的,只能躲得了一時,因此他二人必得有一人去將遠遠跟著他們的羽林衛(wèi)攔下。</br> 這個人只能是蘇晉。</br> 她好歹是刑部侍郎,當著后宮這么多人的面,羽林衛(wèi)不敢無故對她動手,但若沈奚落在他們手里,恐怕是兇多吉少了。</br>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縱是至交,他也承了她太多恩了。</br> 蘇晉見沈奚不言,于是道:“你不必擔心,我從恭旋門出去,左謙雖在北大營,但他早已安排了金吾衛(wèi)保護我。”她說著,伸手扶了扶沈奚的胳膊,又道,“你我好不容易一起走到今日,此刻更該步步為營。”她一頓,“殿下就要回來了,保命要緊。”</br> 趙妧又喚了一聲:“沈大人……”</br> 眼角淚痣幽暗有光,片刻后,沈奚“嗯”了一聲,沒再多言,轉身隨趙妧一并走了。</br> 大約是朱沢微已得知了沈奚蘇晉夜闖延合宮的消息,到辰時,前后宮已增派了數名羽林衛(wèi)搜巡。</br> 沈奚與趙妧走到通往南側門的背巷,二人一同登上馬車。</br> 然而馬車還未使出宮門,便被兩名護守衛(wèi)攔下,拱手道:“方才接到七殿下之命,內宮有竊賊出逃,命各宮門守衛(wèi)嚴查,敢問車上可是都察院趙衍趙大人?”m.</br> 趕車的車夫道:“二位官爺,車上不是趙大人,是府上的趙二小姐。”</br> 兩名守衛(wèi)并不讓路,而是道:“那便請趙二小姐露個臉。”</br> 趙妧暗自吸了口氣,掀開車簾,輕聲問:“我可以走了嗎?”</br> 兩名守衛(wèi)對看一眼,又同時拱手:“還請趙二小姐下馬車,讓小人等驗過馬車再走。”</br> 趙妧聽了這話,心中卻是怯怯然,又不敢回頭去看沈奚讓他拿主意,怕叫守衛(wèi)瞧出端倪,只好下得馬車。</br> 眼見守衛(wèi)的手就要掀開車簾,趙妧心里又驚又駭,一句“等等”還沒喊出口,宮門處忽地有人喚了一聲:“阿妧。”</br> 來人是顧云簡。</br> 他走上前來,溫聲笑道:“恩師說你今日在宮里,我正好要出宮辦、辦案,想著來送你一程,沒想到竟趕上了。”</br> 然他說完這話,不經意卻發(fā)現趙妧神色有異,移目看向身旁兩個守衛(wèi):“怎么回事?”</br> 兩名守衛(wèi)道:“回顧大人,小人等奉七殿下之命,要搜過往來馬車。”然后又對趙妧道,“唐突了趙二小姐,還請小姐見諒。”</br> 趙妧臉色發(fā)白,手卻死死抵住車簾一角。</br> 顧云簡朝她的手看去,只見她的指尖竟微微發(fā)顫,心中不由詫然。</br> 他默了一下,握住另一角車簾,掀開來往里看了一眼,目光與沈奚對上,然后就愣住了。</br> 顧家是詩書傳家,其父乃濟南府布政使大人,一輩子最講究禮義廉恥。</br> 其實回京以后,應天城里那些有關趙妧與沈大公子的流言顧云簡不是沒聽過,但他卻又想了,這些流言不過道聽途說,阿妧為人怎么樣,他是再清楚不過。</br> 可今日看來,倒是他自己自欺欺人了。</br> 他不是信不過趙妧的為人,可是阿妧生來順從乖巧,能這么大逆不道地在馬車里藏一個人,想必是真地對沈青樾有意了。</br> 也是,沈大公子風流瀟灑,豐神俊秀,哪家姑娘會不對他動心呢?</br> 顧云簡默不作聲地放下車簾,看了臉色煞白的趙妧一眼,眸光里閃過一絲黯色,然后不再說話了。</br> 兩名守衛(wèi)見他這副樣子,直覺馬車有異,再對趙妧行了個禮,上前就要驗馬車。</br> “大膽!”</br> 守衛(wèi)的手剛碰到車轅,便被顧云簡握住了,他眼底似有惱色,斥道,“趙二小姐好歹右都御史千金,閨閣女子的馬車,豈——豈容你等隨意驗?”</br> “可是……”</br> “這輛馬車本官已驗過了。”顧云簡又道,“你們,若信不過本官,自可去都察院,找柳大人,趙大人狀告本官。”</br> 他說著,垂下眸,目光不落趙妧身上卻對她道:“上車,本官送你離開。”然后徑自坐在了車夫身旁,不等兩名守衛(wèi)反應,一揚鞭趕著車走了。</br> 蘇晉跟伍喻崢一行人周旋到午時,剛從恭旋門離開后宮,便見金吾衛(wèi)統領姚江帶著數名金吾衛(wèi)迎上前來,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對她道:“蘇大人不可回刑部了。”</br> 蘇晉一愣:“怎么?”</br> “七殿下得知蘇大人與沈大人昨日去了延合宮,不知為何竟是震怒,不顧親軍衛(wèi)規(guī)矩,派羽林衛(wèi)與暗衛(wèi)在刑部布下天羅地網,蘇大人一旦回去,怕就出不來了。”他頓了頓,“宮門外也有攔阻,但好歹人來人往,他們不敢直接動手,卑職方才已與都察院翟御史商量過,打算結合巡城御史與金吾衛(wèi)之力,先將蘇大人送去北大營,四王妃與左將軍會在那里接應大人,等明日一早再回來。”</br> 其實姚江與翟迪這么做也是不合規(guī)矩要受重懲的。</br> 可眼下形勢危急,已顧不上這么多了。</br> 正午時分,夏陽卻收起了鋒芒,天邊云層厚重,大約一場落雨將至。</br> 蘇晉點了一下頭道:“好,我們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