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一三零章
其實也不怪朱祁岳心存疑慮。</br> 清明過后,朱南羨又反復(fù)提過幾回想再去明華宮探望朱景元,問他原因,他卻搪塞不言。</br> 防人之心不可無,朱祁岳于是決定假意應(yīng)承,跟他同去看看究竟。</br> 不多時,付統(tǒng)領(lǐng)便取了銀針回來,酒菜雖無異樣,朱祁岳卻道:“忘了與你說,我回宮時已用過晚膳,你盡管吃,我等著便好。”</br> 朱南羨笑了笑,倒真聽了朱祁岳的話,自去石桌前用過膳,等到天全然暗了,才將筷子放下:“不耽誤十二哥,我們這便走罷。”</br> 自東宮往明華宮,一路途經(jīng)諸多宮所,朱南羨身旁除朱祁岳以外,還跟著兩名鷹揚衛(wèi)。</br> 穿過一條甬道,路過荒棄的蘭苑,朱南羨似是不經(jīng)意般看了眼天色。</br> 戌時二刻已至。</br> 他走著走著步履減緩,捂住胸口悶哼一聲,扶著路旁一棵高大的榆樹便跌跪在地。</br> 朱祁岳愣了愣,問:“怎么回事?”</br> 一名從旁扶住朱南羨的鷹揚衛(wèi)答道:“回十二殿下,十三殿下近日常犯心悸癥,醫(yī)正說是因為憂思過度所致。”</br> 朱祁岳卻是將信將疑,他看著朱南羨,想了一下道:“你既身體不適,不如我改日再陪你去看父皇。”</br> 朱南羨搖了搖頭,似是忍著痛啞著聲道:“不必,我稍歇片刻就好。”</br> 兩名鷹揚衛(wèi)于是一左一右扶著朱南羨倚靠著榆樹坐下。</br> 榆樹上,也不知誰曾在此祈福,在枝稍上系了一根紅綢帶低低垂下。</br> 朱祁岳在一旁看著,目光從紅綢帶移向這株高大的榆樹,只見枝葉繁茂如蓋,樹梢頭盈盈閃閃。</br> 朱祁岳原以為這盈閃著的是映著月色的水珠子,但細(xì)細(xì)一想,又覺不對——昨晚是下過一場雨不假,但那雨天明就停了,眼下已是入夜,樹梢頭怎么還可能有水?</br> 一念及此,他更仔細(xì)地朝榆樹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那閃著光的本不是水,而是一層涂在葉下的銀色粉末。</br> 朱祁岳心中一凝,一句“當(dāng)心”還未喊出口,坐于樹下的朱南羨已以迅雷之勢扯動了那條系于枝上的紅綢帶。</br> 巨大的梢頭在這么一拉拽間傾覆而下,涂于葉上的毒粉也在震蕩之中紛紛搖灑。</br> 兩名鷹揚衛(wèi)避閃不及,將毒粉吸入,剛要起身便覺頭暈眼花。</br> 朱祁岳正要掩鼻避開,朱南羨卻先他一步將他手腕制住,自己反倒抬手自樹梢頭虛虛一撈,隨即往朱祁岳口鼻處灑去。</br> 朱祁岳抬手要擋才發(fā)現(xiàn)朱南羨手中其實并無銀粉,灑粉的動作不過虛晃一招,卻讓他的背后露出空門。</br> 朱南羨當(dāng)即一個旋身,并手為刀劈向他的脖頸,說了句:“對不住了,十二。”自梢頭摘下一片葉子,自他鼻尖一抹,朱祁岳便徹徹底底地昏暈過去。</br> 每日戌時二刻后,蘭苑外的巡衛(wèi)每隔一炷香的時間路過一次,也就是說,從戌時二刻算起,朱南羨有一炷香的時間不被人發(fā)現(xiàn)。</br> 他先頭在東宮所備的酒菜其實并沒有下毒,邀朱祁岳一起用膳,不過是為了將時間拖至戌時。</br> 可惜方才放倒朱祁岳已費了不少周章,朱南羨知道留給他的時間已所剩無幾。</br> 他將朱祁岳與另兩名鷹揚衛(wèi)拖入蘭苑一間廂房之中,迅速褪下一名鷹揚衛(wèi)的衣衫為自己換上,然后將三人的嘴堵了,用早也擱在房中的繩索將他們首尾捆牢。</br> 朱南羨還沒出廂房,就聽到蘭苑外已有了腳步聲。</br> 他心下一沉,一炷香的時間還沒到,這時便有腳步聲傳來,難道出了什么意外?</br> 正思慮間,腳步聲已然近了,有人進到了蘭苑里頭來,嚷嚷著道:“那邊也仔細(xì)找找!”</br> 朱南羨再不遲疑,將頭盔拉低了些許,推開門,朝屋外走去,面對著苑內(nèi)一干侍衛(wèi),似是而非地問了句:“你們怎么找到這里來了?”</br> 夜色沉沉,蘭苑是荒苑,沒有掌燈,一干侍衛(wèi)隔著扶疏的花木影,瞧不清朱南羨的模樣,但他的一身七品黑胄甲,他們卻是認(rèn)得的。</br> 其中一名侍衛(wèi)長當(dāng)即跪地稟報:“回統(tǒng)領(lǐng)大人,卑職等是奉命來此尋找皇貴妃娘娘的。”</br> 朱南羨得知這些人不是為自己而來,卻沒能松下一口氣。</br> 聽他們的意思,皇貴妃想必又犯瘋癥離開重華宮了,后宮巡衛(wèi)與親軍衛(wèi)眼下一定滿世界找人,自己在這個當(dāng)頭想要逃出宮外實在困難重重。</br>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br> 朱南羨知道,他一旦錯過今夜,那這輩子恐怕都無法離開宮禁了。</br> 思及此,他淡淡地道:“此處不必搜了,本官已搜過了。”</br> 那名侍衛(wèi)長猶疑道:“可是……”</br> “本官的話你也不信么?”朱南羨沉聲道。</br> 他站在暗處,侍衛(wèi)們瞧不清他的臉,但他卻能借著侍衛(wèi)們手里的火把將他們服飾著裝看得一清二楚。</br> “你等是后宮值衛(wèi)十六所九隊的人,負(fù)責(zé)巡邏蘭苑至未央宮一帶,此處本官已找過,你們?nèi)舨恍牛罂梢栽偎眩热舻⒄`了找皇貴妃娘娘,亦或是皇貴妃娘娘在你等巡衛(wèi)的地界出了事,莫怪本官如實上稟,請都督府治罪。”</br> 侍衛(wèi)長一聽這話,連忙道:“統(tǒng)領(lǐng)大人莫要動怒,屬下等這就去別的地方找。”</br> 朱南羨看著侍衛(wèi)們走遠(yuǎn),面色卻更加凝重起來。</br> 依照原來的計劃,他本可以借著這一身七品黑胄甲,以及已熟記的巡衛(wèi)時刻表,避過搜查去往前宮,可眼下皇貴妃失蹤,后宮勢必搜巡森嚴(yán),東宮那頭自己與朱十二不見的消息想必不時便會傳得到處都是,再穿著鷹揚衛(wèi)的盔甲只會弄巧成拙。</br> 一念及此,朱南羨心生一計。</br> 他走出蘭苑,自榆樹梢頭摘下兩片沾了毒粉的樹葉塞入袖口,躲在暗處等了片刻,直到看到一名落單的巡衛(wèi)路過,才自暗處走出,喊了句:“這位小將士。”</br> 巡衛(wèi)見來人一身黑胄甲,本是要拜,直到看清他的臉,才近乎不信一般地喚了句:“十、十三殿下?”</br> 朱南羨卻是不理,大步走到他跟前的同時,將毒葉握在手心,抬掌往他的口鼻處一掩,再補上一個手刀,巡衛(wèi)便昏暈過去。</br> 朱南羨將他拖進蘭苑另一間柴房,將二人的衣甲對換,如法炮制地捆好,這才迅速離開。</br> 從蘭苑到前宮尚有一段距離,一路上不但要途經(jīng)未央宮,裕華殿,更要穿過冗長的長留道。</br> 若自高處俯瞰,后宮時下已是亂紛紛,各巷各道都有奔走的巡衛(wèi)、內(nèi)侍與宮婢,照明的火把穿梭而行,惶惶間還伴著呼喊之聲。</br> 方才那名巡衛(wèi)的頭盔很大,朱南羨將帽檐拉低,竟也能遮住半張臉。</br> 他只顧往前奔走,路過長留道時,與幾名衣著與自己相似的巡衛(wèi)擦肩而過也不曾在意。</br> 然而那幾名巡衛(wèi)卻頓住腳步,須臾,只聽得一個粗礪嗓子喚了句:“那邊那個!”</br> 見朱南羨不理,他又帶著人追上幾步問:“你怎么是一個人?”又問:“你在做什么?”</br> 朱南羨正自搜羅一個借口敷衍過去,忽聽長留道外傳來繁雜的,快且疾的腳步聲。</br> 伴著這腳步聲,朱色宮墻外也有一條火把排成長龍行來。</br> 朱南羨一看這陣仗,心中頓時生出不好的預(yù)感。</br> 避無可避之際,長留道的一頭已然出現(xiàn)了一名眉點朱砂,身著暗紋蟒袍的人。</br> 正是聽聞皇貴妃失蹤,趕來后宮問話的朱沢微。</br> 朱南羨低垂著頭,與身旁另幾名巡衛(wèi)一起退至道邊,齊齊跪地,俯身行禮。</br> 朱沢微原沒在意區(qū)區(qū)幾名巡衛(wèi),然而就在他路過朱南羨的時候,只見一名鷹揚衛(wèi)匆匆自內(nèi)宮跑來,朝朱沢微請罪道:“稟七殿下,十二殿下與十三殿下不見了!”</br> 朱沢微一聽這話,原還和緩的神色徹底涼了下來,眼中怒意忽起:“怎么搞的?!”又道,“朱南羨不是在東宮嗎,怎么會不見?!”</br> 那名前來稟報的鷹揚衛(wèi)道:“回七殿下,今日入夜后,十二殿下原要帶十三殿下去明華宮探望陛下,可是方才皇貴妃失蹤,來值衛(wèi)所稟報的虎賁衛(wèi)稱,并未在明華宮見過兩位殿下。”</br> 朱沢微勃然怒道:“那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著人去找!”又看向身旁的羽林衛(wèi)同知,問道:“伍喻崢呢?”</br> 羽林衛(wèi)同知回道:“回七殿下,今日申時過后,刑部蘇大人以……謀害故太子之罪傳喚了伍大人,眼下伍大人恐怕還在刑部。”m.</br> 朱沢微咬牙切齒:“又是這個蘇時雨。”</br> 然而羽林衛(wèi)只是暗自臣服于他,伍喻崢不在,當(dāng)著身后一眾宗人府大臣,他卻不好擅自調(diào)兵。</br> 朱沢微陰沉沉地問:“人是何時不見的?”</br> “回殿下,戌時過后。”</br> 朱沢微看了眼天色,時下仍是戌時,想必朱南羨還當(dāng)在內(nèi)宮,他緩了緩心神,吩咐道:“找人去刑部讓伍喻崢來見本王,即刻派人守住后宮各宮門。”剛要邁步子,余光一掃,瞧見路旁還有幾個跪在夜色中的巡衛(wèi),不耐煩道:“你們幾個杵在這做什么,還不趕緊去找朱十二和朱十三?!”</br> 幾名巡衛(wèi)應(yīng)諾,當(dāng)即垂首彎身就要往內(nèi)宮走。</br> 谷雨之夜,天邊云團蓄積,月色自云中時隱時現(xiàn)。</br> 朱沢微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在前方幾名巡衛(wèi)身上掠過,心中忽地閃過一種莫名之感。</br> 他還沒辨明這種莫名之感是什么,一句:“等等。”就已喊出口。</br> 朱南羨的心頃刻沉至谷底,所幸比朱沢微的腳步聲更早響起的是一聲來自長留道外的呼喊:“找到皇貴妃了!”</br> 一名侍衛(wèi)匆匆跑來,自朱沢微身前拜下:“稟七殿下,找到皇貴妃了。”一頓,似是又怕觸怒了他,猶疑片刻才又道,“皇貴妃現(xiàn)在、在延合宮故所。”</br> 所謂延合宮故所,正是故去的岑妃娘娘,朱沢微母妃的故居。</br> 朱沢微一聽這話果真震怒,方才的莫名之感一下子無從捕捉,甩下一句:“讓這幾個巡衛(wèi)跟上。”當(dāng)即悶聲不吭地往岑妃宮里而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